第4章 星雨
星雨
無月之夜,漫天星辰格外璀璨。
秦盡坐在門前的臺階,困倦地半眯着眼,此刻已近子時,星雨竟還未降臨。
蟲類的低鳴和徐徐晚風催得人昏沉欲睡。
快要困迷糊時,終于看見漆黑的夜空中劃過一抹淡青星影,随即越來越多的青影斜落,點點淡青光芒映亮夜幕。
星影密集如雨,随它們一起落下的,還有一團團指蓋大小的暗青熒光,光團并無實體,輕盈透明有如螢火,落到身上有股輕微的冰涼感。
四周被青色流星與透明光團蒙上一層朦朦胧胧的淡青,如夢似幻。
青色星雨五年一次,秦盡見過三回,每回都會被這奇異的場景驚豔。星辰本無色,唯有此夜墜落的流星是獨一無二的淡青。
可惜持續時間不長,不到半刻,便與熒光一齊慢慢消散,一切恢複正常。
秦盡打個哈欠,起身準備回房睡覺,在轉身時,驟然被腦海中湧來的尖銳刺痛激得跪倒在地!
猶如要把腦內所有東西一把扯出的劇烈痛感與刮擦鐵器般的銳利耳鳴讓秦盡瞬時暈厥……
閉眼之前,他隐約看見一大一小兩團淡青光暈朝自己落下……
“哥哥?醒醒……”見秦盡睜眼,蘇遠松口氣道:“總算醒了,你還好嗎?”
明亮的陽光從打開的門外肆意漫進,秦盡此時只覺渾身輕盈松快,思緒清晰,昨夜腦海的那場劇痛仿佛只是錯覺。
“昨晚我回家,看見你倒在地上,可吓了一跳。”
秦盡坐起身,“沒事,可能只是沒休息好。”
Advertisement
他揉揉眼,感覺眼睛很不舒服,視線時而過于清晰時而十分模糊。
蘇遠上前推開小窗,“今日天氣不錯呢,多吹吹風,會舒服些。”
窗戶洞開,一束刺眼陽光直直投來,秦盡下意識拿手擋在眼前。正要下床,卻突然聽到蘇遠驚詫大喊:“啊!”
秦盡被他忽然拔高的聲音唬一跳,懵然問道:“怎麽了?”
蘇遠風一樣沖過來,一把拉住秦盡左手,直勾勾盯着他腕間。
秦盡側目,才發現他手腕內側寸口位置,不知何時多出一個黑色印記。
那是一個錢幣大小,以墨色線條構築的圓形古樸圖騰。
是血脈之力的标志。
每位血脈能力者的腕上都有這樣的圖騰,只顏色與線條數量不同。
初階為灰,中階為黑,高階為青。
秦盡從來未想過,他會覺醒。
運氣與命運這種東西,果然難以捉摸。
“黑色,中階。”蘇遠喃喃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中階血脈能力者的圖騰。”
秦盡怔怔盯着那塊墨黑圖案,只覺虛浮而沒有一點實感,便慢慢擡起右手去觸碰。
指尖與它相觸之際,圖騰中央倏得亮起一點淡淡的青。
“是青星光。”蘇遠驚奇道。
青星光的數量代表能力的數量,一點即代表此人擁有一項特殊能力。不過世上少有身負多能力的人。
“一二三四五……九,九條線,是中階二級。”
能力分三階,每階又分三級,階以顏色區分,而級以圖騰中的線條分辨。初階一級的圖騰是五條線,秦盡手上圖騰有九條,就是中階二級。
“我記得,城裏中階血脈能力者不過五……”蘇遠話音未落,就見秦盡腳下忽一踉跄,趕忙扶住他,“怎麽回事?”
秦盡坐回床上輕輕揉眼,“沒事,眼睛不太舒服。”
“眼睛不舒服?難道你覺醒的是目力?”
秦盡一愣,倒是沒想到這茬。他眨眨眼,發現目力果然不對,視線內看到的東西在變多,距離也在變遠。
他慎重起來,再次閉上雙眼,同時默默将精力都集中至雙眼。約一刻鐘,再次睜眼,他看見一個不同的世界:
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中肆意飛舞;松木鋪成的牆壁上,每一道古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角落蛛網中心,那只花斑八腳蜘蛛腿上絨毛根根可數……
他轉向門外,看到院牆碎石縫隙間新長的雜草嫩芽,看見牆外探頭的那株毛竹頂端的分枝上一只橘色斑點胖蟲正啃竹葉,看見湛藍天空中,飛鳥爪下抓的黃毛鼠……
雙目仿佛被世間最純淨的雪水浸潤過,清晰明亮。
“嘶——”腦中再次傳來熟悉的刺痛,不過随着集中在雙眼的精神散開,刺痛也一并消散。
秦盡試圖再次集中精神打開目力,但只要一試,腦海就會刺痛。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經過多次嘗試,秦盡終于探明,目前,他的能力每半個時辰只能用一次,持續時間不能超過半刻鐘,否則會精力透支導致腦海刺痛。
“中階目力,城中還未出現過。”蘇遠坐在小凳上撥弄竈中柴禾,對正在炒菜的秦盡道:“如果哥哥想留在城裏,那你就是唯一一個中階目力者。”
秦盡心中一動,問:“小遠,這明水城裏有多少個血脈能力者?”
蘇遠回:“二十八個,中階有五位,高階就只有一個。”
那他現在多少也算個金疙瘩?這個中階血脈能力者的身份看來能為他省不少麻煩。
廚房沒有吃飯的桌子,兩人把菜端到院子的石桌。秦盡問他:“之前你說,本城人都有證明身份的銘牌,那這東西外來的人能辦嗎?
蘇遠照舊把大的那碗粥推給秦盡,“城裏确實有規矩,不收留外來人常住,但血脈能力者是例外。”
“哥哥真的要留下來?”他夾一筷子青瓜入口,随即瞪大眼,喃喃:“這菜……”明明是一樣的的食材與做法,怎地今天的味道不一樣?鹹鮮又清甜。
秦盡見小孩喜歡,便把菜全夾給他,“當然,我又沒有家人朋友,住哪不是住。這裏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就很不錯。”
蘇遠很開心:“那可真好。”
五日後。
秦盡本想讓蘇遠在家,獨自去銘牌閣辦銘牌,免得到時出亂子還連累他,但蘇遠非要跟着,他拗不過只好一起。
銘牌閣在北城門附近。明水城共三個城門,東、南兩個門通往明水山脈深處,只北門能通往其它城鎮。
為方便給外來客人辦進城引文,銘牌閣就設在離北門很近的地方。
沿上次來的小路穿過東街,一棟二層小樓出現,檐下牌匾上書“銘牌閣”。
秦盡讓蘇遠在門外等,他進去排在一個穿淺紅衣裳的女子後頭。時辰還早,來辦事的人不多,很快便輪到前面的女子。
聽到她說要辦銘牌,櫃臺後的辦事人粗聲粗氣質問:“你銘牌呢?弄丢了?”
女子:“是,是不小心給丢了。”
那人高擡下巴:“現在的人真是,一點不懂珍惜物件。叫什麽,幾歲了?”
“三十歲,叫小紅。”
辦事人轉頭叫人到庫房裏找出銘牌備份信息,核查完身份,道:“補辦錢,五百青幣。”
五百青幣,夠普通人半年花銷的。那女子心疼地從兜裏慢慢掏,遞錢時,沒忍住小聲嘀咕:“怎地這麽貴,下次可不敢……。”
不想那辦事人耳朵尖,竟聽見了,大聲道:“什麽!你竟敢嫌貴!這可是金大人親手以千年柽柳木做的,不識好歹的東西。”
女子被這話吓得不輕,趕忙解釋:“沒有沒有,不貴不貴,您聽岔了,我是說啊這多的青幣就不用找了,權當是孝敬大人的辛苦錢。”
說完給那人手裏塞進幾枚錢幣,辦事人毫不客氣地當面收下,道:“嗯,以後注意些,別再丢了。”
“下一位!”
看到秦盡,他眼皮未擡,懶懶散散道:“辦什麽?”
秦盡:“銘牌。”
他皺眉抱怨:“怎麽又來一個,原來的呢?又是丢了?”
“大人,我是城外來的,原先就沒有銘牌。聽說明水城優待血脈能力者,就想辦個銘牌留下。”
聽到“沒有”,那辦事人立馬張大嘴,打算開罵,下一刻聽到“血脈能力者”,又把罵咽了回去。
他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軟下聲調問:“公子是血脈能力者?”
秦盡點頭。
“那請把引文給我。”
“引文不小心找不到了。”
“找不到?”那人又皺起眉,“那公子幾時進的城?姓名?”
“兩日前進的城,秦盡。”
“未過一月,閣中應當有另一備份,公子稍待,我這找找。”
“多謝。”
他顧自轉頭去翻看身後櫃中的那疊紙。很快,他道:“秦公子,兩日前的入城引文裏,并沒有你啊?是不是記錯日子了?”
秦盡肯定道:“不可能,大人,你再找找,就是兩日前進的城,不會錯。”
聽到秦盡叫他“大人”,那辦事人嘴角一咧,露出十分暢快享受的神色,又利落地去翻找。
血脈能力者哪個不是高高在上的?從來都是別人上趕着喊“大人”,這還是頭一回血脈能力者叫他“大人”,一時心裏不由喜滋滋的。
秦盡看到那人背過身,一邊找,一邊自言自語嘀咕:“沒有,這也沒有。”
“看看進出城登記名單……也沒有?”
他轉過身面對秦盡,面上滿是狐疑,忽的大聲喊道:“來人!這人很可能是細作,把他抓起來!”
“引文丢了,正好閣裏備份也丢了,名單上也沒有,哪有這麽巧的事?定是有鬼!”
聽到喊話,兩個身強體壯的漢子從門口進來,走到辦事人身旁。
辦事人指着秦盡,“把他送去守衛隊交給季大人審問!”
“今年都抓住好幾個心懷鬼胎想混入城裏的細作了,其中還有低階的血脈能力者,此人定也是……”
秦盡裝作不經意地擡起左手整理衣領,驚訝道:“不,我不是奸細。”
那辦事人話未說完,就被秦盡腕上顯眼的墨色圖騰吓得呆愣原地。
兩個守衛也吓一跳,趕緊對着秦盡恭恭敬敬一禮,退了出去。只剩下辦事人與秦盡,還有後頭幾個排隊的大眼瞪小眼。
回過神來,那辦事人簡直汗如雨下,手腳都縮起來,顫聲道:“大大大、大人,都、都是小人的錯,小人誤會了,您是中階血脈能力者,怎麽可能是奸細。”
他擠出一個十分谄媚的笑容:“還請大人原諒小人的無禮。”
秦盡擺擺手,表示不計較,“那我可以辦銘牌了嗎?”
見人沒打算追究,辦事人大松口氣,滿臉讨好道:“當然,請大人到後屋裏坐着喝杯茶,我這就去找副閣主親自為您辦。”
那人把秦盡引到後屋茶室。秦盡左右一看,這地方應當是招待貴客用的,腳下是質量上等的青石板,桌椅均鋪着帶暗紋的柔軟布毯。
辦事人還給他上了一杯據說值三百青幣的紫竹葉茶。
一杯茶盡,樓梯處傳來“噔噔噔”的聲音,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下樓朝秦盡走來。
男子溫聲道:“秦公子,我是銘牌閣副閣主徐光,剛剛小洪已跟我說過公子的情況。”
徐光?聽林平說,為避免被人找到,明水城的徐離族人都隐去原姓徐離,改稱姓徐。他的真名應是徐離光。
徐離光客氣道:“按城裏規矩,我們需得對公子進行身份核查,沒問題馬上就能辦銘牌。”
原來那辦事人叫小洪。秦盡起身道:“好,有勞副閣主。”
徐離光又叫來一面容冰冷,目光陰鸷的男人,說是專門負責身份檢查的。
男人把秦盡帶進一間偏屋,關上門,然後沒有感情地道:“請公子褪去全身衣物。”
秦盡:“……”怎麽還帶這樣的。
脫得□□後,那男子幾乎是一寸一寸地細看,像是殺豬匠在研究該怎麽下刀,讓他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檢查完,男子打開房門,對門外的徐離光搖了搖頭。徐離光把秦盡引回茶室。
兩人落座,重新上茶,徐離光問:“秦公子是哪裏人?怎麽會來明水城這偏僻之地?”
“蓉城人,去年爹娘因戰事雙雙故去,心中苦悶,便到各處游玩散心。”
“行至西石城,偶然聽知德堂的瓊掌櫃說,明水城裏有許多外頭見不到的奇藥,我很感興趣,就來看看。”知德堂是明水城的常客,也是林平的人。
徐離光點點頭,“那公子可還記得進城時,是哪位給辦的引文?”
“是個穿灰衣,高挑清瘦的男人。”
“那,秦公子為何會想留在城內?不再接着游歷?”
秦盡笑笑道:“終歸是要找個地方落腳的,這明水城遠離世俗與戰事,山明水秀,我很喜歡。”
徐離光呵呵一笑,“這明水城雖說僻靜些,但珍奇靈藥不少,泉水甘甜,悠然自得,确實不失為居住的好地方。”
他話鋒一轉,又問:“敢問公子的能力是?”
“目力。”
徐離光先是一愣,接着嘴邊便綻開一個比先前更為燦爛的笑容:“中階二級目力,公子以後前途無量啊。”
血脈之力主要分五類:手足之力、耳力、嗅力、目力、味力。其中以手足之力最為普通,擁有這類能力的人也最多,而嗅、目、耳力三種,則是比較珍貴稀少的能力。
“好了,秦公子身份沒什麽問題,我一會兒就去請金大人為你制作銘牌。”
“多謝。”
“公子不必客氣,銘牌做好後,我會遣人送去秦公子住處。”
“好,那我就不打擾副閣主辦事,這就告辭。”
徐離光與小洪直把他送到街上才停步回去。秦盡站在街口,卻沒在原地看到蘇遠身影。
掃視一圈,才看見角落裏,小孩靠牆站着,旁邊一個年輕男人正強硬地往他懷裏塞一包什麽東西,蘇遠不斷推拒,卻比不過男人的力氣大……
秦盡記得,那男人之前排在他後面。
見他不依不饒地硬要把東西塞給蘇遠,都快把小孩推倒,秦盡眉頭一皺。
那男人背對秦盡,只聽他道:“哎呀,你這小孩,怎麽這麽膽小,只是一包桂花糖而已,收下吧!”
蘇遠推拒:“不、不用了,我不吃糖……”
“我有個跟你一般大的弟弟,以後常來玩嘛,快,拿着!。
“小遠。”
聽到聲音,兩人愣了一下。
男人轉頭,見是秦盡,臉上盡是讨好的笑意,“是秦公子啊,我是徐恒,跟你家小遠經常在集市見面。”
秦盡淡淡一笑,将蘇遠手上那袋糖拎過來塞回徐離恒手裏,“我家弟弟不愛吃糖,還請收回。”
“啊,這、這樣啊,那行,那以後兩位可常來我家喝茶玩耍,就東街最邊上那家。”說完拿起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人走遠,秦盡問他:“你和他認識?”
蘇遠拉好被扯偏的衣服,搖頭:“在集市賣鹿澤的時候碰到過幾次,但從來沒有過說過話呀。”
果然,那人不過是在排隊時聽到自己身份,想通過蘇遠來攀關系的。這種人,他在都城見得多了。
“以後不用理會這種人。走吧,回去。”
“好,本來也不熟,這人真奇怪,明明不認識,卻非要做出很熟的樣子。”
兩人邊說話邊走,剛過拐角,前面忽然一陣熱鬧,一群妙齡女子圍攏一團探頭探腦,不知在做什麽。
兩人好奇,放慢腳步,朝城門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