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下毒
下毒
兩位族長獲罪,明水城像蒙了層烏雲,沉悶暗淡。
今日難得天氣晴朗,烏落瑛邀秦盡和蘇遠到家中賞花。
在全族大會見過兩面後,烏落瑛夫婦就對蘇遠這個活潑聰明又乖巧懂事的小孩十分喜愛,要求秦盡常帶他來玩。
秦盡一早起來煮了半斤花生,又做了幾道涼拌菜,裝在食盒裏。
然後才叫蘇遠起床梳洗,準備去赴會。
到院子,難得子域一家四口都在,他們正在庭院煮茶閑聊。
看到他倆,烏落瑛笑着招呼:“快進來快進來,哎呀,小盡怎麽又破費?”
秦盡笑應道:“幾道小食而已,不算破費。”
烏落瑛:“你呀,也不知道這雙手怎麽長得,做起菜來比我都巧。”
蘇遠腳步輕盈地跑過去坐下,端起茶杯一聞,道:“青菱茶?配哥哥做的菜正好。”
子淵接過食盒:“小盡今日做什麽好吃的?”
秦盡:“煮花生,涼拌肉,炒瓜子。”
徐離歷放下手中的書,笑呵呵道:“好香啊。”
烏落瑛笑着搖頭道:”真是一堆饞鬼。”
子域和子淵拿起筷子開始搶吃的,徐離歷:“你們倆個皮小子,給我留點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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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爐上的水咕咚咕咚響,桌上清茶冒着熱氣,淡淡花香飄滿小院,微風溫柔,陽光甚好。
秦盡從沒覺得這麽安定、溫暖過。
烏落瑛:“我種在後院的芍藥、山茶與白梅好不容易都開了花,可漂亮,一會兒帶你們瞧瞧去。”
蘇遠:“好啊好啊!”
搶肉搶不過倆兒子,徐離歷只得退而求其次嗑瓜子,他問道:“小遠可有讀過書?”
蘇遠:“十歲前去過幾年書院。”
徐離歷沒有問為什麽之後沒再去,繼續道:“昨日我已跟書院打過招呼,你要是想繼續讀書,可以去。”
蘇遠愣愣放下瓜子,“真的嗎?”
徐離歷溫和道:“當然,你本就是該讀書的年紀,有何不可?”
蘇遠面露猶豫:“可……”
秦盡摸摸他的頭,“這有什麽可猶豫的,明日就去,快謝謝伯伯。”
他知道小孩是擔心付不起書院的學費,只是一年五百錢而已,秦盡還是交得起的。
蘇遠綻開一個開心的笑容,頰邊浮現兩對酒窩,道:“謝謝歷伯伯!”
徐離歷:“客氣什麽。”接着開始事無巨細地給他講去書院需要注意的事。
烏落瑛:“好啦,小遠還小,你別老拘着他,來,跟伯母去看花。”
于是六人去往後院。
剛一打開後門,一陣好聞的花香撲面而來,入目有豔麗嬌柔的芍藥,婀娜多姿的山茶,清新淡雅的白梅……
後院的地不大,但錯落有致地種滿各種綠草紅花,蝴蝶飛舞,很漂亮。
“咦?”秦盡好奇地指向左面角落,問道:“那怎麽空了一塊?”
子淵:“是子域,他前次從山上回來,非要種什麽果子長得像鯉魚的樹我……”
他話沒說完,嘴裏就被塞進一塊肉幹,“唔,子域你幹什麽?”
子域:“吃你的,少說話。”
秦盡哭笑不得,沒想到他還真把蓮花山的果子的帶回來種。
烏落瑛指着右面牆腳一株種在花盆裏的花,道:“這朵藍萍是我從……”
她停頓片刻,繼續道:“是我十幾年前從城外帶回來的。”
藍萍半人高,開數朵藍紫重瓣大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金色陽光透過黑雲,斜落花上,為它暈上一層煙紫色柔光。
蘇遠目不轉睛,道:“好漂亮。”
烏落瑛:“再過幾日,我摘些花來給你們做花餅吃。”
看完花,烏落瑛夫婦帶上蘇遠去了書院。秦盡和子域他們坐在院中聊天。
子淵:“早上剛貼出告示,說大族長逃出城了。”
秦盡驚訝,“不是關在地牢?”
“許是守衛中有他的人,或者城中有他人相助。銘牌閣查過記錄,确實有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出城。”
秦盡:“他如果留在城中等罰,會怎麽樣?”
“按族規,會死。”
“那三族長呢?”
“族老已經決定,先沒收三族長府所有錢財。我聽守衛隊的人說,他會暫時繼續幫忙追查王府、天雄醫館有關的事。”
子域忽然問:“神藥一事,你怎麽看?”
秦盡實話實說:“已經躲入深山十來年,他們還苦苦追查,這事十有八九是真有其事。”
“要多加小心。”
子域點頭同意,“三族長雖說已控制住所有與王府、天雄醫館有關的人,可我總覺得,他們也許并不只派來這些人,很可能還有暗子。”
秦盡心下一顫。
那日分別後,他心情低落,一連幾日沒再去子域家。
直到約好做花餅的那日。約的是午時,秦盡煮了鍋解膩的酸梅湯帶上,獨自前往。
到院外,門半開着,他剛踏進,就看見一個蒙面灰衣的人從屋裏出來,迅速翻牆而出。
秦盡追出院外,卻已不見那人身影。怎麽回事?遭賊了?
他一頭霧水回到院中,發現那人出來的屋子是烏落瑛夫婦住的。
屋子房門大開,秦盡跑進去,看到兩人被緊縛在兩張椅子上,臉色慘白,生死不明。
秦盡抖着手去探兩人鼻息,幸好,他們還活着,只是氣息很弱。
他将兩人扶到床上,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向離這最近的醫館——楊柳齋。
醫館裏只夥計和郁舒在理藥,秦盡喘着氣急急問道:“柳大夫呢?”
郁舒:“師傅出診未歸,怎麽了?”
秦盡:“要多久?”
“算了,來不及,子域爹娘出事了,快跟我走!”
郁舒拉住他道:“你先別亂,是外傷?內傷?中毒?先把情況與我說一遍,我好準備。”
秦盡搖頭:“沒有外傷,內傷不明,是否中毒我看不出來。他們現在呼吸很微弱,面色發白,昏迷不醒。”
他邊說,郁舒邊準備東西。
“好了,走!”
人命關天,兩人用盡力氣飛跑,到院門時,郁舒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不得不捂着胸口停下。
看他臉色發白,一副快斷氣的模樣,秦盡吓一跳,趕緊扶他進去。
看過兩人,郁舒皺眉:“糟了。”
秦盡心一咯噔,“怎麽回事?”
“他們中了毒,可我看不出是何種毒。”郁舒翻開兩人衣服,“我再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傷口。”
秦盡:“好,我在周圍找找有沒有什麽異常的東西。”
郁舒:“找到了!”
秦盡走近,只見兩人右手腕內側,均有兩個很小的咬痕。那咬痕還沒有蚊蟲叮過的傷口大,不細看很容易忽略。
秦盡開目力迅速掃視一圈,最後在床底角落找到一個黑色小罐。
打開蓋子,裏面是空的,郁舒湊近一聞,喃喃道:“我好像聞到過,但我不認識。”
“我現在馬上幫他們施針,你去醫館裏等我師傅。”
秦盡:“好。”
等他跟柳清一起回到院中,子域已經回家,臉色陰郁地坐在床沿。
看過傷口,柳清道:“是黑茸的毒。”
“被它咬傷,一刻鐘內,人會持續渾身如割肉蝕骨般疼痛,十分痛苦。”
“古時黑茸常被用來審訊十惡不赦的犯人,後來因太過殘忍被景帝廢除。”
審訊?那人是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麽消息?
子域臉上陰雲密布,胸口不斷起伏,強壓下怒氣問:“這毒該怎麽解?”
郁舒道:“我已給他們服下解毒丹,暫能止痛。接下來,我跟師傅需要再次施針,你們先出去。”
秦盡拉起子域出去,帶上房門。
兩人站在庭院桂花樹下,秦盡問:“你跟子淵哥怎麽都不在?“
子域神色沉郁:“早上守衛隊有事,子淵還沒回來。”
“家中糖粉不夠用,啊娘讓我上北街的芳心齋買,說他家的最好。”
“前後不到兩刻鐘。”
秦盡:“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對眼睛。應該是早有預謀蟄伏日久,很清楚你們的行蹤。”
“你們有仇家嗎?”
子域搖頭。
秦盡:“也是,伯父伯母那麽好的人,怎麽可能與人結怨……”
“子域!”徐離子淵急匆匆推門進來,滿頭大汗,問:“爹娘如何?”
秦盡:“你別急,柳大夫和郁舒在施針。”
子淵喘息很重,臉上滿是怒意:“別讓我抓到是誰。”
“吱呀——”房門打開,柳清走了出來。
子域、子淵齊齊上前:“柳大夫,怎麽樣?”
柳清:“幸好發現及時,已沒有性命之憂。”
兄弟倆人面色微松。
柳清:“不過,毒雖大致已清,但黑茸的毒很厲害,你爹娘受了不少罪。”
“而且因毒已入骨,餘毒殘留在深處,短時間內無法全清除。”他嘆口氣,“你爹娘要受的罪還未結束。”
“這一個月,必須好好将養補身。否則會一直體虛,漸漸只能纏綿病榻,且會影響壽命。”
子淵焦急道:“影響壽命?那要怎麽才能徹底驅毒?”
柳清搖頭:“目前還沒有徹底清毒的辦法。不過,你們要是能在一個月裏找齊幾樣靈藥,說不定可以減少毒對壽命的影響。”
子淵:“好,柳大夫盡管說,不管要什麽,我們兄弟都會尋來。”
柳清:“明日我會讓郁舒把清單給你們。”
送走柳清,三人進屋,郁舒正伏在案上寫藥方,“伯父伯母晚上會醒,清醒後疼痛加劇,你們去抓幾副止疼的藥。”
子淵接過藥方,認真道:“多謝。”
郁舒搖頭,“今夜我會守到他們醒來。”
入夜,子域和子淵守在床前,郁舒和秦盡坐在一旁椅子上。
昏黃的燭火在幾人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無人說話。郁舒垂頭翻看一本厚醫書。
四周很安靜,只偶爾響起翻書聲。
不知多久,秦盡恍惚想起有段時間沒聽見翻書聲,便轉頭看向郁舒。
他們離得近,秦盡突然發現郁舒抓在書上的手在輕輕顫抖。他的手細弱蒼白,左手背上那道猙獰傷疤讓秦盡覺得眼熟。
像是鞭子留下的傷痕。
秦盡見他臉色煞白,忽然想起他們自午後就再也沒吃過東西。
見他額頭開始細細密密冒冷汗,秦盡忽然想起以前街上的乞兒餓狠了也是這般模樣,輕聲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郁舒小聲道:“有吃的嗎?”
子淵轉頭,勉強笑道:“你們倆都沒來及吃晚飯吧?我去……”
秦盡知道他們兄弟倆都沒心情做別的,搶先道:“我去吧。”
子淵沉默片刻:“好。”
他快速去廚房拿來一塊做好的花餅給郁舒,然後煮了幾碗菜粥。吃完東西,郁舒的臉色總算恢複。
“唔……”臨近半夜,床上兩人終于蘇醒。
幾人圍在床邊,子淵輕聲喊道:“爹,娘,你們感覺怎麽樣?”
徐離歷勉強扯開嘴角,道:“沒事,你們別擔心。”
他氣息粘稠沉重,“去拿些止痛的藥來,給你娘服用。”
烏落瑛臉色更為蒼白,明明并不熱,甚至有些冷,她卻滿頭汗:“我、我沒事。”
她說話有些困難:“小盡和郁舒也在呢,真是辛苦你們。”
郁舒從藥箱拿出兩枚丹藥,讓他們吞下:“不礙事,我去煎藥。”
夫婦倆靠在床頭,盡管他們極力想掩飾,但捏住被角青筋爆出的雙手、怎麽都喘不勻的氣、慘白無血色的臉,無一不在述說兩人的痛苦。
很快,子域端進兩碗黑色藥湯,一股奇苦的味道瞬間占據房間,藥太苦,兩人幾乎是不受控地半咽半吐。
不過服藥後,夫婦倆總算能入睡。郁舒提上燈籠回醫館,秦盡住的院子有些遠,只好留宿。
子淵溫聲道:“晚上我守夜,你們回房去睡吧。”
子域點頭,又道:“下半夜我來換你。”
子域帶秦盡回他的房間,兩人褪去外衣默默躺着。黑暗中,子域低聲道:“睡吧。”
四周漆黑一片,清淺的月光從對面窗棂縫隙間投進,細碎融入身旁人沉靜的雙眸。
秦盡不知該說什麽才能安慰,幹巴巴道:“總會有辦法的。”
子域沒有回應,似乎在入神地想些什麽。
“吱呀——”半夜,秦盡被開門驚醒,他隐約看到子域站在門前。
他低聲道:“你繼續睡。”
頭昏沉沉的,昨晚他躺了很久才睡着。窗口微有亮光,看着約莫是辰時初,他起身去廚房。
一會兒,子淵也來廚房,看到秦盡,訝然:“怎麽起的這樣早?我來吧。”
“我閑着也是閑着,做個飯而已沒什麽,你累一晚上,快去歇息吧。”
而且他也不敢讓子淵做飯,以他的廚藝,他跟子域還能勉強承受,就怕伯父伯母會吃出什麽事。
子淵無奈笑笑,道:“大恩不言謝,你為我們家做的,我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中。”
秦盡一怔。
人走之後,他覺得胸口有些悶。他們越感謝,他越難受。
萬一傷害他們的人與天雄醫館有關……
熬好藥,将院裏院外收拾停當,秦盡陪子域在屋裏守着。
不知何時,他趴在桌上睡了過去。醒來時,迷迷糊糊聽見子域在跟郁舒說話。
“師傅說必須在一個月內将這幾味靈藥找齊,煉成丹藥,才能發揮作用。”
“好。”
他睜開眼,剛一動,一件厚實的黑底白絨披風從肩頭滑下。
床上兩人還在沉睡,郁舒道:“藥湯有安眠作用,這幾日他們會嗜睡,除去吃飯,不用叫醒。”
子淵:“好,麻煩你了。”
郁舒:“單上的藥都不好找,但我記得有幾味靈藥閣是有的,你們記得盡早去買。”
“多帶些錢,這些藥都不便宜。”
“好,我馬上去。”子淵一刻不敢耽擱,取過錢,匆匆離開。
半個時辰後,他又回來,急道:“只買到三樣,其它的,有能代替的嗎?”
郁舒搖頭:“不可,只能用單上的。”
“剩下的我來想辦法。”子域聲音有些啞,道:“一個月內,我會找齊。”
子淵皺眉。
雖然他語氣堅定,似對此事胸有成竹,但秦盡還是憂慮,清單上的靈藥,有三味極重要,分別是二品、三品、四品靈藥。”
二、三品靈藥還好說,城裏沒有,城外也有機會能找到。
可,四品靈藥,可遇而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