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蘇遠親娘

蘇遠親娘

冷風穿過,帶起蘇遠額前的零散碎發,露出一張淡漠微沉的臉,他的唇抿得很緊。

他情緒很不對勁,而造成他這樣的人,是眼前的女子。

不知為何,她的眉眼總讓秦盡覺得有點熟悉。他站到蘇遠身邊,問道:“你是?”

女子看了秦盡一眼,視線又回到蘇遠身上,緊張道:“我,我能不能問問,你是不是叫蘇遠?今年十二歲?二月十六生辰?”

蘇遠擡起眼,只用審視的目光看她,并未回答。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等待的間隙,女子雙手不斷絞緊,神色十分不安。

許久,蘇遠回她:“是。”

聽到回答,女子露出又喜又悲的神情,眼眶微紅,雙眸濕潤。

秦盡猜到什麽。小孩之前說過,親生爹娘在他出生三個月時,将他棄在野外。

眼前這個面容仍舊年輕,但一身滄桑的女子應該就是生下他的人。

“我能不能進去坐坐?”她聲音沙啞問道。

三人院中落座,她說她叫徐離若。從見面到現在,她的視線一直追随在蘇遠身上。

但蘇遠并沒有像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般激動、欣喜,反而冷漠、疏離,甚至是帶點防備。

今日的小孩,與以往所展現的模樣都不同,有股超越同齡人的冷靜漠然,不見之前的純真活潑。

徐離若沒有在意蘇遠的态度,一直溫柔地看着他,神情一會兒欣慰,一會兒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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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眉眼不太相像,小孩也許是更像親爹。

良久,蘇遠淡淡問道:”你是我親娘嗎?”

徐離若一愣,回道:“是。”

他解釋道:“當年我剛生下你,族裏就遭逢大難,姐姐、姐夫、爹、祖父祖母一夜遇難。”

“和族人出城逃難時,我帶着你走得慢,很快發現後面有人跟蹤。”

“他們襲擊族人,混亂中,我看見一人面孔與那夜闖入家中的歹徒一樣,于是暗暗追上去,沒想到被他發現,我們打了起來。”

“我将你藏到路旁。後來我被他們抓住并關起來。”

“逃脫之後,我去原地找過。可惜已經過去十來日,無論是你,還是族人,都再沒蹤跡。”

“我無法放下仇恨去追尋你們,于是回到京都繼續調查仇人的線索。”

“我很早就查到事情與王府有關,但證據太少,只能一直潛伏暗探。一年前,我得到消息,王府已經找到你們的住地。”

“我想弄清楚他們具體要做什麽,所以拖至現在才來這裏。到明水城之後,我找族老打聽,幸而你真的在這。”

她看向蘇遠的目光悠遠而哀傷,“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選擇複仇,就放棄了你,對不起小遠。”

蘇遠搖頭,“這裏的爹娘待我很好。”

徐離若含淚道:“以前我一直以為沒有事什麽比為家人報仇更重要,可當真的見不到你,我才發現錯了。”

“可我已不能回頭,否則前功盡棄。”

“十二年來,我一直幻想你長大的樣子,既想見你,又怕見你。”

她捂住臉,眼淚從手縫間滑落,“我對不起你,我的孩子……”

蘇遠雙眼泛紅,啞聲道:“那你為什麽不早點找我。”

“整整十二年……”他停頓片刻,道:“既然你已經做出選擇,我不怨你。你盡可繼續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現在過得很好,也不需要人擔憂。”

聽到這話,她神情愣怔,須臾,喃喃道:“你很像他。”

她擦淨眼淚,“我很快就能集齊證據,等惡人受到應有的懲罰,我便能抛開一切回到你身邊。”

“只是……小遠,在這之前,能不能讓我留在這裏一段時間?”

蘇遠垂眼沉默。

十二歲的少年坐得筆挺端正,明媚的陽光未能消融他眼中冷淡,良久,他道:“随你。”

聽到回答,徐離若很高興,她站起身,眼睛濕亮,語無倫次道:“好,好,我盡量争取多住些時日。”

“你想吃什麽?一會兒我去街上買好不好?衣服夠穿嗎?你喜歡什麽顏色的?家裏還缺什麽……”

“不用了,我們剛買過菜。不缺什麽。”蘇遠冷淡道。

徐離若冷靜下來,轉身看向秦盡,似乎才回想起還有這麽個人存在。

她重新坐下,審視的目光投向他,問道:“這位是?”

秦盡禮貌道:“秦盡。”

蘇遠接着道:“他是我哥哥。”

“我剛來明水城的時候身體不好,多虧小遠收留照顧,之後我們就住在一起,所以他喊我哥哥。”秦盡解釋道。

徐離若點頭,不過眼神仍是警惕。

這日開始,院子又多一人。

平日總能看到一個穿素衣,清瘦高挑、面帶英氣的女子手慌腳亂忙碌。

徐離若幾乎包攬家中所有事務,做飯、洗衣、給小孩梳頭、打理房間等等。

秦盡一時倒閑下來。

剛開始,在蘇遠看不到的地方,她對秦盡始終帶着不信任的防備,直到發現小遠非常信任依賴他,才放松不少。

不管她做什麽,蘇遠一直是淡淡的,客氣而疏離。

錯過的十二年時光,終如一座高山橫亘于兩人之間。

就這樣過去半個月。

這半個月,讓秦盡相信了她對小孩的疼愛是真心的。

雖然很笨拙,如打掃房間時弄壞主人留下的舊物,粗心大意踩扁蘇遠種的花,錯夾蘇遠會過敏的菜給他……

看得出,她不是溫柔賢淑類的女子,不太會梳頭,總把蘇遠的頭發束得歪歪扭扭;廚藝一般,來來回回只會做那幾個菜;也不懂繡工,不會縫補。

但她已将所能想到的事都磕磕絆絆地做到最好。她的愛是素樸而沒有保留的。

如果沒有從小分離,她也許會是個很好的母親。

蘇遠的态度雖然還有一點疏離,但也不像一開始抗拒又防備。渴望愛是人的本能,只要她願意,十二歲少年的心總有一天會被捂熱。

那一天不會太遠。現在,蘇遠已經願意對着她笑,與她多說話,偶爾也會給她夾菜。

每當這時,徐離若都表現地笑得十分開心,既欣喜又有點手足無措。他們都在笨拙地容納對方。

秦盡想起,剛認識的時候,小孩給他的印象是單純、毫無心機。但漸漸地,他發現,小孩其實很聰明,學什麽都快,領悟力與靈氣都出人意料的高。

不過他的善良與堅韌從未變過。

在天雄醫館時,鄧老曾說秦盡心思靈敏,要是生在富貴人家,定會有一番成就。但他覺得,這句話用在蘇遠身上要更合适。

最近都在小院陪蘇遠,秦盡有段時間沒去子域那兒,一會兒他打算去看看伯父伯母,也順便給這對母子留獨處的時間。

他換身衣服,從房間出來,就聽到廚房傳來一聲響亮“啪噠”。

廚房裏,一把邊緣沾血的菜刀掉落在地,菜板上是條剁開一半的鲈魚,徐離若皺眉捂着左手,她的食指被刀切開大口,可見白骨,血流不止。

秦盡吓一跳,“怎麽傷這麽深?我去找止血藥來。”

等回到原地,蘇遠正站她面前在幫着清理傷口,他又氣又急:“你又不會殺魚,折騰它做什麽!”

徐離若搖頭:“沒事,小傷而已,我不疼。早上聽說你想吃魚?這鲈魚刺少肉嫩,炖湯正好。”

她輕柔地嘆口氣,“只是我笨手笨腳的,把魚膽弄破,這魚肉不能吃了。”

秦盡上前給她止血包紮。

她的手粗糙黝黑,不似尋常女子,虎口與掌心滿是厚繭,是經常使用刀劍造成的。

看着看着,蘇遠不自覺流下兩行清淚。

徐離若頓時慌亂,伸手去擦他的臉,“怎麽了?別哭……”

蘇遠帶着哭腔問她:“你之前到底在做什麽,真的有那麽重要嗎?重要到你能抛下剛出生的孩子整整十二年。”

“為什麽十二年都不來找我,又為什麽要突然出現?”

“既然回來又為什麽還要走……”淚水漸漸模糊了他的雙眼。

徐離若淚如雨下,神情哀痛,“對不起,對不起小遠,都是我的錯,其實在我心裏,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我一直很想你……”

蘇遠張了張口,伸手拉住她衣袖,恍惚道:“啊娘,你真的是我啊娘嗎?”

徐離若伸手将他緊緊抱在懷裏,“是,我是你啊娘,對不起我的孩子,對不起我不會再離開你,再也不會……”

秦盡默默走了出去。

身後兩人的哭聲越來越遠。

到子域家,聽秦盡說蘇遠啊娘找來相認,都很替他高興。

“不過她也真是的,明明有機會,怎麽能硬生生拖十幾年才來找。”烏落瑛抱怨,“也不想想萬一孩子過得不好怎麽辦。”

子淵:“也許是事出有因?”

烏輕雨道:“不管因為什麽,要是我被抛下這麽多年,可不會輕易原諒,有什麽事是不能一起面對的?”

烏落瑛:“事情已經過去,多糾結無意,不如放下,只要當下和以後她是真心相待,小遠從此就多一個家人,這總是好事。”

徐離歷點頭,“沒錯,小遠是個靈慧的孩子,不用太擔心。”

“對了,我屋裏那箱書,子域你一會兒幫小盡搬回去給小遠。”

走時,秦盡和子域看着屋內那足有半人高的書箱,“……”

徐離若笑呵呵道:“那小子看書快,所以這次多給些。”

兩人一人一摞書,走過長長的東街,荒蕪的小路,大冬天累出一身汗。

不過其實子域只允許他拿五分之一,大部分重書都在他自己手上。

剛靠近小院,他們就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響,“叮锵——”很像兵器相交的聲音。

秦盡皺眉,“怎麽回事?”

越近,兵刃之音越大,忽然有人高喊:“小遠!”是徐離若的聲音,聲音急而厲,顯然出了大事。

秦盡扔下書往前跑,院門大開着,徐離若正和一蒙面黑衣人持劍激烈相鬥。

旁邊,一地鮮紅的血。

秦盡腦海一片空白,怎麽也邁不動下一步。

幹淨純真的少年倒在血泊中,一如六年前那只雪白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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