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裝病

第59章 裝病

重新回到學齋內後, 謝深玄便令學生們起身,前往天字考場。

照他掐算時間,他們從此處過去, 這琴試應當便要到那丙等學齋了,他們還可以在場邊小坐片刻, 歇息一會兒, 而後再從容進場, 完成今晨這琴試。

可待學生起身後,謝深玄卻又望向仍坐在座位上戰戰兢兢的趙玉光,道:“玉光, 你遲些過去。”

趙玉光此刻幾乎已同驚弓之鳥,謝深玄不過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便幾乎要從這座位上跳起來,那眼眸之中, 只有極度的不安與恐懼, 他好容易回神, 明白謝深玄所言,卻也只是惶恐不安不住點頭,倒連回答都已忘記了。

哪怕他平日慣常膽小怯弱,卻也鮮少有這般不安的時刻,葉黛霜蹙眉看了他一眼,林蒲似乎也覺得有些古怪,可她們來不及駐足, 謝深玄已朝她們揮了揮手,令她們不要在此處停留, 盡早趕去考場之內候考比較緊要。

裴麟已被謝深玄塞了定心丸,他本就無條件相信謝深玄的舉措, 如今更是主動幫着謝深玄說話,推着林蒲往外走,道:“放心,沒事的!”

林蒲皺眉:“可是玉光他看起來……”

葉黛霜也壓低聲音,說:“相信先生。”

林蒲:“……”

林蒲這才鄭重點了點頭。

待學生們都已離去,謝深玄伸手掩上學齋內的門,回眸看向趙玉光,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一些,以免再令趙玉光受到驚吓,道:“玉光,我留你下來,是為了——”

趙玉光吓得渾身一抖。

謝深玄:“……”

這孩子怎麽就吓成這副模樣了……

不行,這好像也是趙玉光的心病,那幾名欺負他的學生……他也得好好想辦法處理此事,最好能令那些人過來給趙玉光磕頭道歉,他這麽可愛的學生,怎麽能容許那些人随意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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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在憂心何事。”謝深玄說道,“可你不必害怕。”

趙玉光依舊低垂着腦袋,顫着手攥着自己的衣袖,若定睛細看,還能見他整個人在輕微發抖,好似只消聽說待會兒要同那幾個人見面,便已足以令他萬分驚懼,謝深玄雖不知當初太學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看趙玉光如今的模樣……他竟生出了一絲以往絕不會去想的古怪情緒,只想可惜自己這些年不在太學,若這些年來,他未入官場,而是留在這太學——

謝深玄清了清嗓子,清空心中雜念,在趙玉光的書案之前彎下身,溫和望向趙玉光,說:“此事,我會替你解決的。”

趙玉光:“……”

趙玉光終于微微擡眼,對上了謝深玄的雙眸。

“諸大人在這兒。”謝深玄說,“他對當初之事,應當很清楚。”

可這句話,諸野沒有應答,謝深玄不由回眸,又看了看身後的諸野。

諸野這才微微阖目:“嗯。”

謝深玄:“我會讓他們到你面前,哭着向你道歉。”

趙玉光:“……”

這本是一句全無佐證結果的承諾,可不知為何,趙玉光望着那雙平靜的眼眸,聽着那近乎輕描淡寫的語句,心中卻好似有一處高懸已久的巨石緩緩消失,令他鼻尖酸澀,眼前似乎也有些模糊不清。

許多話語,他不敢同父親說,也不能同父親說,只到了此刻,那些話才好似一股腦湧至喉頭,千言萬語,實在難以一股腦傾瀉而出,哪怕到了最後,也只是化為異樣哽咽的二字泣音,道:“先……先生……”

謝深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同裴麟不同,趙玉光習慣将頭發束得極為齊整,幾乎沒有一絲散發,謝深玄摸上去時,還有些擔心将趙玉光的頭發弄亂了,他沒有用力,只是輕輕從那發上撫過,好似小心觸摸一只受驚的小獸,一切動作都只是安撫,并非是要确切摸到實處。

“莫怕。”謝深玄輕聲道,“我與諸大人都在此處。”

諸野:“……”

“你父親說過,我與諸大人,如同他的子侄。”謝深玄唇邊再多了一分溫和的笑,“我們喚你父親作伯父,你便如同是我的弟弟。”

趙玉光又哽咽了一聲,眼淚啪嗒啪嗒便往下砸了下去。

“當然,這麽說或許有些古怪,在太學之內,我還是你的先生,可私下時,你将我同你兄長一般看待便好。”謝深玄笑了笑,将手從趙玉光頭上挪開,以雙手按住趙玉光的肩,輕輕拍了拍,道,“你兄長當年也算是我好友,那今日,我将你當做是幺弟,自然也很合理。”

他看趙玉光這模樣,知道趙玉光應當已是在心中憋久了,此事本有些出乎他預料,可也不是不能應對,他自己是最清楚此事的,無論何種感情,在心中若是憋得久了,遲早要生出病來。

反正離琴試開場還有會兒功夫,趙玉光若是忍不住,倒也可以在此時痛痛快快哭上一場。

可趙玉光又哽咽一聲,擡手抹了抹泛紅的眼睛,像是便這麽硬生生将眼淚都憋了回去,他還吸了吸鼻子,而後方悶聲悶氣說道:“先生放心,我會好好考試的。”

謝深玄一怔,這本該是他接下來想說的話,倒是沒想到先被趙玉光搶去了臺詞,他也忍不住笑了笑,說:“今日這小試,倒不怎麽緊要。”

一兩回考砸,本就不是什麽大事情,他擔憂是趙玉光這性子,若病根不除,無論過程如何平穩,哪怕有千百回磨煉,到了該要犯病之時,辛苦努力而構築的一切,總會輕易崩塌。

他希望趙玉光能夠鼓起勇氣,真正面對此事,可他心中也清楚,這本不是能夠輕而易舉便能做出的決定,今日他尚且可以幫助趙玉光,擋在趙玉光身前,再好好想法子令那些人來同趙玉光道歉,可若趙玉光一直如此,凡事都需他人應對,那哪怕到了最後,沒有人真正能夠永遠幫助他。

他怎麽也沒想到,趙玉光會自己主動說出這句話。

“可若你不去這小試,反倒是要落了他門口舌。”謝深玄輕聲說,“他們越不喜歡你,越是厭惡你,便越不能令他們如意。”

趙玉光怔了怔,用力點頭。

“只是世上本沒有一步登天之事,也不會有讓你一瞬便克服所有恐懼的道理。”謝深玄朝着趙玉光伸出手,示意趙玉光起身,一面道,“待會兒要怎麽做,諸大人會告訴你的。”

趙玉光的眼角還微微泛紅,聲音也發着悶:“先生,我……我還要做什麽?”

“這一回考試,你不需見到他們。”謝深玄說,“下一回考試前,我會令他們來和你道歉。”

-

趙玉光好像鼓起了些勇氣。

謝深玄略松了口氣,雖也不知自己如今所做之事,究竟會不會起到作用,可他好歹也已盡力了,最後究竟如何,大約也只能看趙玉光自己的努力。

好累,太累了。

來太學當什麽先生,比他在朝中開心罵人累多了。

他以前從未在意過他人心中的情緒與想法,壓根不會去考慮他人心中的感受,畢竟在他眼中,總覺得人皆草木,他又何必去考慮木石的想法。

趙玉光已安撫好了,那下一步,便是要請諸野幫忙,為他将這謊言的最後一環給圓上。

謝深玄略松了口氣,正要回過身——

“你倒還真是喜歡當別人的哥哥。”

諸野極為冷淡的聲音在後響起,驚得謝深玄猛然一跳,這才記起諸野就站在一旁,從頭到尾聽完了他和趙玉光的對話。

他方才說這話時可沒覺得羞恥,可諸野一提起,他便不由記起了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直在腦內不住回蕩,光是聽見諸野提起這幾字,他便隐隐有些心驚。

“諸……諸大人……”謝深玄壓低聲音,戰戰兢兢道,“都是往事……便不必再提了吧?”

諸野移開目光,也以趙玉光聽不見的低聲回應:“你說要他們哭着來道歉,你要怎麽做?”

謝深玄:“……說實話,沒想好。”

諸野:“……”

“今日重要的是考試,道歉這種事,我可以今日回再想。”謝深玄低聲說道,“反正還有一個月呢,總能想出辦法來的。”

諸野:“你……”

謝深玄清了清嗓子,對諸野抿唇笑了笑,不打算再去回應諸野的話語,反正這麽多年相處,他相信諸野早已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了,這種事,當然不必再提。

“玉光,你同諸大人留在此處。”謝深玄又轉眸同趙玉光笑了笑,“我先過去考場看一看。”

趙玉光:“先生……”

“放心,諸大人不吃人。”謝深玄說,“他與你兄長的關系,應當比我與你兄長還好。”

諸野:“……”

趙玉光這才乖巧點了點頭,可看他模樣,倒像還有些心神不寧。

謝深玄只好再瞥一眼諸野,同諸野使了個眼色,而後清一清嗓子,道:“若諸大人欺負你……”

諸野:“……欺負?”

謝深玄:“你便同我說。”

諸野:“……”

諸野微微挑了挑眉尾,像是懶得同謝深玄多言。

謝深玄:“我寫折子罵他。”

諸野:“……”

“先生,不……不必了吧……”趙玉光緊張小聲說,“罵人……不太好的……”

“嘶……”謝深玄倒吸了口氣,“我只會罵人。”

趙玉光:“……先生罵人,一定是好的!”

謝深玄不由笑出了聲來。

有些糟糕。

他想。

優秀的學生沒有培養出來,可同裴麟與趙玉光這般,無腦吹捧他的學生,倒是已經養出來兩個了。

若是再過幾年,這些學生入了朝……

皇上,便再也不會有好日子了吧。

-

離開趙玉光和諸野後,謝深玄先一步去了考場。

他趕到考場時,丙等學齋的琴試已然過半,很快便要輪到他們了,裴麟一見他身影,便忍不住朝謝深玄身邊打量,四處尋找趙玉光所在,可他顯然什麽也不曾看到,此事令他心生不安,待謝深玄走到他們身邊,裴麟便已萬分急切喚:“先生!玉光呢?”

謝深玄嘆了口氣,道:“他有些身體不适,如今同諸大人在一塊。”

裴麟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回答,他怔愣許久,方睜大雙眼,訝然大聲道:“生病了?!”

他這聲音可不小,将丙等學齋正要邁步踏入考場的學生都吓得一個趔趄,同嚴斯玉坐在一塊的幾名監試官更不由蹙眉朝他們看來,有一人還同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令他們莫要大聲喧嘩,壞了這考場的紀律。

謝深玄便也同裴麟輕輕噓聲,低聲道:“放心,不是什麽大問題。”

裴麟還傻愣愣着急:“可方才……方才我們離開時,玉光還好好的啊。”

“聽聞近來京中有疫疾,症狀雖不嚴重,可卻會生出不少疹子,不好吹風,也不好見人。”謝深玄嘆了口氣,說,“我看玉光今日臉色便不太對勁,方才我同他說話時,已見着他胳膊上現了不少紅點。”

裴麟呆住了:“……什麽疾?不是,先生,這病嚴重嗎?”

謝深玄還未回答,葉黛霜卻好似已明白了些什麽,同裴麟眨了眨眼,面上也帶了些笑,道:“先生,我明白了。”

裴麟:“啊?明白?明白什麽了?”

“這疫疾啊,不是什麽大病,只是不能‘見人’,至多休息一兩日便好。”葉黛霜笑吟吟說道,“只是容易傳染,會生些疹子,體虛之人易得,玉光這幾日為了學習頗為努力,大約便因此不小心染上了吧。”

裴麟倒吸了口氣,說:“他身體那麽弱,會出事吧?”

柳辭宇呆了片刻,好像也懂了,林蒲面上帶着擔憂,原想接着裴麟的話往下說,柳辭宇低聲與她嘟囔了一句什麽,她眨了眨眼,一瞬便也明白了。

而洛志極在一旁嘆氣,口中小聲喃喃,冒出的話語,都是諸如什麽說謊掉功德之類的怪話,裴麟聽不懂,帕拉好像也沒懂,不,對帕拉來說,他或許連謝深玄最開始所說的第一句話都不曾聽明白。

“放心,不是什麽大病。”謝深玄再度強調道,“僅是這兩日不能‘見人’罷了。”

他覺得自己暗示已足夠明顯,這本就是為了不讓趙玉光見到那些學生的幌子,他請諸野幫忙,好令這小聰明能夠施行,而今來同學生們對對口供,學生們看起來好像都明白了,只有裴麟……

裴麟怔了好一會兒,仔細消化了方才所有人說的話,覺得自己恍恍惚惚好像悟到了些什麽,卻又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曾抓住,他撓了撓腦袋,念了幾句大家方才說的話,猛地抓住一句字眼,擡起頭看向謝深玄,緊張不安道:“體弱之人,便會被傳染生病。”

謝深玄一怔,正不明白裴麟為何要強調此事,裴麟已緊張看向了在一旁低聲咳嗽的陸停晖,道:“先生,陸停晖不會也被傳染了吧?”

謝深玄:“……”

陸停晖:“……”

陸停晖沖他翻了個極為明顯的白眼。

裴麟又搖了搖頭,猛然想起此處除了那時常抱病請假的陸停晖之外,可還有個身體更弱之人。

裴麟将目光轉向了謝深玄,神色更加緊張。

“先……先生……您方才與玉光在一塊待了那麽久……”裴麟眼中幾乎有說不出的擔憂,還極為緊張咽下一口唾沫,道,“您年初受了那麽重的傷,方才病愈,您……您不會也被傳染了吧?”

謝深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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