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賭局

第74章 賭局

謝深玄的話語, 到了此刻,方才算是步入正題。

“此言如此說,倒也不太準确, 他們自踏入太學起,便已在‘遭殃’了。”謝深玄的語調逐漸冷淡下去, 更絲毫不曾掩飾自己望向晉衛延時, 那眸中的責怪之念, “而今太學之中,寒門學子至多只有一至兩成,先生們不願意為他們說話, 其餘人大多明哲保身,不敢出手相助, 生怕自己一旦插手此事,那下一個遭殃的人, 便要換做自己, ”

他說完這句話, 諸野正好折返回了禦書房內,手中捧着一沓零散的紙頁,将那東西呈到禦案之上,謝深玄方繼續道:“這是今日太學小試時,自那些學生口中問出的供訴。”

晉衛延:“……”

晉衛延也已斂容正色,自謝深玄的那些話語之中,隐約覺察出了謝深玄今日所行之事的用意。

可他垂眸去看諸野呈上交給他的那些紙頁, 一面卻又低言,道:“謝深玄, 朕令你去太學,是望你能夠好好查一查, 太學之內,為何寒門學子漸少,是否有人舞弊,可沒令你去鑽研太學之內的恃強淩弱的瑣事。”

謝深玄反問:“皇上覺得這些事不重要?”

晉衛延:“此事當由太學自行處理。”

謝深玄卻又深吸了口氣,語中再多幾分隐怒:“皇上是真想不明白嗎?”

晉衛延已快速将諸野送來的所謂“供述”都翻了一遍,他不覺得此事過于緊要,便看得極快,若紙上所言為真,那這幾名學生在太學中倒還真是做了不少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若僅是如此,這些學生犯下的過錯,太學內便可直接處理,實在用不着鬧到他面前,令他親自來處理。

“朕需要明白什麽?”晉衛延反問,“你若是想說什麽,直言便是。”

謝深玄嘆了口氣,道:“皇上,這難道不算是寒門學子漸少的緣由嗎?”

晉衛延仍蹙眉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所言之意。

“十年寒窗苦讀,好容易經由補試進了太學,反倒是要低人一等,遭人□□打罵,看着他人的臉色過活。”謝深玄想着此處,面上不由露出些許厭惡之色,越發覺得此事諷刺至極,“皇上,天下學子,何人沒有骨氣?”

晉衛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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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既腐朽至此。”謝深玄說,“自然不去也罷。”

晉衛延卻仍不由蹙眉:“若只是如此的小緣由,倒也不至于令太學之中的寒門漸少吧?”

“太學之事,若論緣由,絕不僅是如此。”謝深玄道,“可此事必是其中之一,皇上,此事若不解決,必然還要再生大事。”

晉衛延沉默不言,似是在思忖謝深玄所言,可他心中卻已有了答案,甚至不得不承認——謝深玄說得沒有錯,太學如今的情況,本就是由許多事彙集而成的,此事雖是其中之一,卻也由此而可見太學中寒門學子的境況。

謝深玄仍舊冒着“犯上”之險,将目光停留在晉衛延身上,忽地又開了口,一字一句道:“皇上,您倒是可以好好看一看——”

晉衛延擡眸看向他。

謝深玄:“……在您當初的放縱之下,如今的太學,究竟已變成了什麽模樣。”

晉衛延深吸了口氣,道:“謝深玄,你莫要以為朕不會罰你,便越發無禮。”

“臣這算是什麽無禮?”謝深玄的語調越發尖刻,更已顧不得什麽禮數與委婉,反正他本就不擅長此事,還是直言不諱更适合他,“先帝立太學,本是為了廣納天下人才,太學之內也有入仕之途,學內優秀之人,十之八九,都将成為我朝将來的‘國之棟梁’。”

晉衛延自然熟悉他這幅語氣,這些年來,他不知被謝深玄用這語調罵過了幾次,以至于他一聽見謝深玄這語氣,就止不住有些害怕。

他方才氣惱,倒是一直在對謝深玄直呼其名,如今這惱怒已散去了不少,晉衛延的語調更是溫和了許多,其中還略帶些緊張之意,道:“謝……謝卿這又是何意?”

“這供訴中所提到的,均是前三等學齋內的學生。”謝深玄說道,“若照往年常理,這些學生中,至少九成能入廟堂。”

晉衛延:“……”

謝深玄此言倒也不虛,太學本就是一條入仕的道路,太學內成績極優之人,只要自身所願,幾乎都能拜入朝堂,更不用說那幾名學生本就是世家子弟,不論他們想法如何,他們家中也必然會要求他們入仕,他們的未來早已經被決定妥當,至多數年,晉衛延便可在朝中看見他們。

“他們将來當是國之棟梁,可這般的‘國之棟梁’,真的還能算得上是國之棟梁嗎?”謝深玄嗤笑一聲,道,“皇上您可曾想過,他們在太學中瞧不起寒門學子,有朝一日,他們若能登廟堂,做了您朝中的‘能臣’,那對天下的貧寒百姓,又會如何?”

晉衛延:“……”

“世家子弟,于天下萬萬人中,千百人方能取一。”謝深玄說道,“今日,您是要這千百之一,還是要這太學寒門,與您的天下百姓?”

晉衛延微微阖目,直至此時,他總算明白了謝深玄今日這一遭的含義。

既是如此,諸野這般助他,倒也合理了,他早知諸野心中對謝深玄的一切心意,皆自當年江州災荒而起,自謝家為了赈災幾乎散盡家財,自謝深玄親自将本是流民的諸野帶回謝家起,只要事同天下,謝深玄無論有何等出格之舉,諸野應當都會助他,畢竟這麽多年來,諸野心中敬慕的,本就是這樣的他。

可晉衛延不能像他二人這般肆無忌憚,自謝深玄說完那最後一句話,他便覺得自己的額角隐隐作痛,一時之間,腦中紛亂如麻,幾有無數需行之事自他心底冒出,他近來本就忙的焦頭爛額,只怕是接下來幾日,他都睡不得什麽整覺了,他不由再看謝深玄一眼,見謝深玄仍舊直勾勾盯着他,一點也不知該對他有所尊敬,他便只能嘆氣,道:“謝深玄。”

謝深玄方才揖手行禮,道:“臣在。”

“朕送你去太學,是望你多少能夠收斂一些,查些傷不得你性命的小事。”晉衛延無奈苦笑,道,“你倒好,這才過去幾日,倒是在太學內發現自己的另一處‘戰場’了。”

謝深玄眨了眨眼,道:“皇上應當明白,無論您将臣派去何處,都不會有半點作用。”

晉衛延長長嘆了口氣:“朕現在明白了。”

謝深玄又微微擡首,唇邊帶着晉衛延頗為熟悉的笑:“臣總要給自己找些事情來做。”

晉衛延:“找事可以,可莫要将自己弄死了。”

他說完這話,那眼角餘光瞥見身後的諸野微微一動,似是對他方才所說的話很有些想法,倒令晉衛延更是嘆氣,萬般無奈,道:“罷了,你有諸野,你弄不死自己。”

謝深玄:“……”

方才幾乎恨不得指着晉衛延鼻子罵的謝深玄,到此刻竟露出了些慌亂不定的神色,急匆匆便将目光轉開了,更是權當做未曾聽見晉衛延所說的話,只是慌亂垂眸,稍頓片刻,忽地再同晉衛延深深揖首行禮,直接又切回了方才他們所談及的正事。

“臣今日未曾約束好學生,又以下犯上,沖撞聖上,甘願受罰。”謝深玄斂容正色,一字一句道,“罰俸也好,貶職也罷,臣都不在意。”

晉衛延:“……”

……好生硬的轉換。

晉衛延不由微微側眸,看了看身後的諸野。

諸野也維持着他平日慣常的那副毫無波瀾的神色,竟連目光也不曾往謝深玄身上落,晉衛延看着這兩人,想想自己接下來因此事究竟要忙碌上幾日,心中不由便起了一絲略帶玩味的報複心思,壓根不打算理會謝深玄正色斂容之後萬般正經的話語,而是忽地笑吟吟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道:“難得你二人近來在太學之內共事。”

謝深玄:“……哪怕今日皇上讓臣将檢讨抄上百遍,臣都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晉衛延:“這一架都吵了快十年了,也該和好了吧。”

謝深玄高聲說道:“臣希望那些目無法紀之人,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晉衛延:“去年歲末,朕還與封河瑜明二人打過賭。”

謝深玄:“……”

謝深玄終于閉了嘴,實在掩不住心中好奇,略帶驚訝看向了晉衛延。

這莫名的賭約,趙瑜明也提起過幾次,可卻從未同他提起過此事內容,他原以為這所謂的賭局,不過是裴封河與趙瑜明私下胡來,随意折騰出的玩意,倒不想皇上竟也參與其中,令謝深玄對這賭局幾有萬分好奇。

他想問一問這賭局的內容,晉衛延卻已不打算繼續往下說了,他只是笑吟吟看着謝深玄,道:“深玄,你方才所言之時——”

謝深玄:“……什麽賭局?”

“只要你二人今日和好。”晉衛延認真說道,“朕立即便答應你。”

謝深玄:“……”

謝深玄開始有一些後悔。

若皇上如此輕易便能答應他的要求,他方才可就不說什麽願意将檢讨多抄幾遍了,畢竟在他看來,他可不覺得他有這麽大的過錯,他還不如直接答應此事,畢竟他與諸野如今關系和睦,應當早已該算是已經和好如初了。

謝深玄還是擺出一副遲疑神色,故意不曾立即應下此事,想着再騙騙晉衛延,說不準還能令晉衛延忘記檢讨一事,于是他小心躊躇,面上再帶半分笑意,道:“此事……嗯……”

晉衛延道:“就當做是幫一幫朕,朕想贏裴封河已經很久了。”

謝深玄清清嗓子:“皇上,若臣答應此事……那檢讨……”

“這不行。”晉衛延拒絕得極為幹脆,“你方才可是在朕面前允諾了,”

謝深玄:“……”

晉衛延笑吟吟問:“謝卿,你不會是想欺君吧?”

謝深玄:“……”

他看着晉衛延臉上的笑,心中已然明了,今日他這檢讨是要寫的,皇上這請求,他大概也要被迫答應,不不不……晉衛延擺明了在算計他,他才不可能輕易應下此事,反正晉衛延能用這種事來開玩笑,那大抵便已說明了他的态度,此事晉衛延不可能放着不管,那不論他答不答應,自然也無所謂。

“別想了,不可能。”謝深玄一字一頓冷漠說道,“不會和好,絕不和好,絕無此種可能。”

諸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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