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恨鐵不成鋼
第76章 恨鐵不成鋼
且不說諸野特意将他叫到一旁, 就只是為了這麽一件實在算不得緊要的小事,就是沖着諸野所言的內容而言,謝深玄也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晉衛延了, 這麽長時日來,晉衛延好容易才找到一次報複謝深玄的機會, 他絕不可能輕易放棄, 這問題, 想必出在方才諸野與晉衛延在禦書房內的交談上。
謝深玄皺着眉,跟着諸野走回去,趙瑜明笑吟吟看着他們, 還故意打趣:“二位大人,有什麽事非得私下說嗎?”
諸野掃了他一眼, 不作回答,而謝深玄蹙眉看了看正侍立在禦書房外的安平公公——方才諸野出來時候, 他也跟着出來了, 若說禦書房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應當是最清楚的。
見謝深玄與諸野二人回來,安平公公臉上登時挂了幾分笑意,同幾人行禮,一面道:“諸位大人,皇上吩咐了,讓老奴送諸位出宮。”
這倒實在是個問話的好機會。
出宮的路,除了裴麟不太熟悉外, 其他人倒是都認識,謝深玄低聲與趙瑜明說了幾句話, 只說是為了今日之事,他還有些話要同安寧公公說, 趙瑜明便登時會意,主動上前拉住伍正年與裴麟,随便胡扯了個話題,将二人的注意力引到了一旁。
諸野總習慣走在最後,這距離便于他縱觀全局,也方便遇襲時保護衆人安全,更是為了避免離謝深玄太近而惹得謝深玄不悅,而這距離也着實恰好,若謝深玄同人說話時候刻意壓低聲音,那諸野他應當什麽也聽不見。
于是謝深玄湊到安寧公公身邊,小心翼翼清了清嗓子,先引安寧公公朝他看了看,而後方壓低聲音,道:“安寧公公,謝某有事請教。”
安寧公公臉上依舊挂着笑,頭上去飛速蹿過數行大字,令謝深玄不由下意識擡首,也只來得及看清一句感慨。
「——這該死的謝深玄終于要将魔爪伸向內侍了嗎!啊啊啊!你不要過來啊!」
謝深玄:“……”
怎麽連內監也這樣喚他?玄影衛對衆人的影響未免也太深刻了吧?
“此事同方才皇上所言的檢讨有關。”謝深玄急忙解釋,以免安平公公再胡思亂想,“公公,您一直在禦書房內,此事您應當很清楚吧?”
安平公公緊張咽下一口唾沫,道:“謝……謝大人……這是皇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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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玄:“皇上将聖令收回了?”
安平公公一怔:“收回?”
謝深玄:“諸大人傳的口谕。”
安平公公這才勉強一笑,似已經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先瞥了一眼身後的諸野,時機正好,不知從何處冒出了幾名玄影衛,恰好将諸野攔在他們身後,似有公務要事交談,安平公公這才收回目光,同謝深玄眨了眨眼,壓低聲音,湊到謝深玄耳邊,低聲道:“諸大人将此事攬下來了。”
謝深玄:“……不是皇上收回聖令了?”
安平公公同謝深玄抿唇一笑,并不言語,可那神色,顯是方才這短短一言,已足以将此事說得明明白白了。
謝深玄想起方才諸野同他說的話,諸野說是皇上體恤他身體未曾康複,此事若不是皇上的意思,那便是諸野的想法,是……這是諸野在擔心他。
他蹙眉深思,倒像是覺得自己的心跳已不由略快樂一些,那安平公公卻猛地又想起謝深玄與諸野二人的境況,說實話,他跟在皇上身邊這麽多年,朝中之事他大多都知曉大概,與常年伴駕的諸野關系也還不錯,他知道諸野只是面冷,心地卻絕不算壞,更不用說諸野這些年來在與謝深玄有關的事情上,可不知偷偷為謝深玄行過多少方便了,皇上都時常拿他二人打趣,謝深玄卻絲毫未察,還能與諸野僵持了這麽多年,竟也不曾和好。
此事說來若不是他二人中有一個是傻子,那大概便是這兩個人,全都是傻子。
同傻子說話,絕不能拐彎抹角,也絕不能暗示,若不說得直白一些,安平公公想,這謝深玄自己回去想上半年,只怕都不會有任何結果。
想到此處,安平公公不由又補了一句,道:“謝大人,皇上當然沒有收回聖令。”
謝深玄一怔:“這是何意?”
安平公公咬重音調,又一次重複了自己方才的話語,道:“是諸大人自己‘攬’下來了。”
謝深玄:“……”
謝深玄一瞬便明白了。
此事并非是諸野勸說後,皇上網開了一面,而是諸野主動将此事攬到了自己身上,代謝深玄來受罰,謝深玄今日要抄的檢讨,他只怕一遍都不能少,若不是為了謝深玄,他本不必去做此事,可就算是為了謝深玄,尋常朋友……真的能為他有這等付出嗎?
想到此處,謝深玄不由微微擡眸,看了看面前趙瑜明的身影,若是趙瑜明受罰,謝深玄反正是不可能為了趙瑜明一人帶抄這五十遍檢讨的,他二人身份互換,趙瑜明應該也會是如此決定,而除了趙瑜明外,無論是裴封河、伍正年,還是與他有血緣關系的賀長松,幫他們抄寫幾遍檢讨可以,但要他一人将所有罪責全都攬下來……這實在有些不切實際。
這股古怪情緒在謝深玄心中一閃而過,此事他倒甘願是自己想多了,可這思緒一旦放開,便再也攔不住了,他幾乎一瞬便想起了另一件事來——他因傷愈後太學事務繁多勞累,那諸野呢?諸野肩上可還有傷吧?
他是不知諸野如今傷勢如何,可諸野接連受傷,原本甚至還在病休,如今硬被拖回了玄影衛中不說,還要代他來抄寫什麽檢讨,諸野的傷又在肩上,稍有動作便能牽扯到肩上的傷口,比起他來說,諸野才是真的多有不便,而這傷又因他而起……
不行,謝深玄想,無論怎麽樣,他也不能讓諸野一人擔下此事。
學生打架,就算問責,問的也該是他,此事同諸野這個武科先生有什麽關系?
要罰也該罰他,是他沒管好學生,五十遍檢讨而已,皇上也不曾為此事定下期限,那他熬上幾個日夜,總能将這東西寫完的。
“不行。”謝深玄說,“我得回去找皇上。”
他怎麽也得讓皇上撤回聖命,不論怎麽說,他一人擔責便好,沒必要讓諸野跟着他一道受罰。
可安寧公公卻如同聽見了什麽極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以恨鐵不成鋼的語調哀嘆了口氣,道:“哎呀!謝大人,事情可不能這樣辦啊!”
謝深玄一怔:“不能這樣辦?此事同諸大人無關,我當然不能害他受罰。”
安平公公:“……”
謝深玄眼睜睜看着安平公公頭頂字跡變化,方才對謝深玄的恐懼已然徹底消失不見,連面上的神色,都好像跟着變了。
安平公公:「什麽謝瘟神,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
謝深玄:“……”
“謝大人,老奴奉勸您。”安平公公萬般無奈道,“聖令哪能再三更改?今日之事,皇上已經很是厭煩了,您若是再要多言,皇上保不齊還要降罪。”
謝深玄:“可是……”
“此事有萬般處理可能。”安平公公壓低聲音,極力暗示,“謝大人,此事因您而起,自然也該由您解決。”
謝深玄不太懂:“我是這麽想的……”
可安平公公不是勸他不要去見皇上嗎?
他不能勸皇上收回聖命,重新将這懲罰降到他身上,那他還能怎麽解決啊?
安平公公百般暗示,道:“謝大人是聰明人,您應當能懂的。”
謝深玄:“……我不懂啊!”
他還想再問,可身後諸野已從那幾名玄影衛身邊走開了,正快步朝他們走來,謝深玄方才那句話的聲音略大了一些,他略有些古怪朝二人看了一眼,像是不明白謝深玄為何會與安平公公湊在一塊說話,也就是這麽普通一眼,吓得安平公公往邊上蹿了一些,只同謝深玄留下最後半句話,道:“諸大人不喜歡他人談論此事……”
謝深玄:“什麽?”
安平公公已繞開他,走到了一旁去,低垂着頭專心為他們領路,只當方才與謝深玄交談的一切話語都不存在,而謝深玄蹙眉跟着他,在心中思忖着方才安平公公所說的話,他來解決?他怎麽解決?讓諸野別寫了,然後明天寫封折子狠狠罵皇上一頓?罵到皇上放棄此事為止?
嗯……好像算是個不錯的辦法。
謝深玄蹙眉沉思,絲毫未曾注意他們已行到了宮門之外,安平公公只能送到此處,他還需回宮複命,便同幾人告辭,謝深玄一行人出了宮外,正欲登上馬車返回太學,諸野忽而冒出一句話來,道:“方才小……有人來報,說學生們心中擔憂,都在宮外等候。”
謝深玄一怔,有些驚訝:“他們來了?在哪兒?”
學生們不能随意入宮,他們不得靠近禁城,便只好在太學來此的必經之路上等候,玄影衛看見了,将此事報告給了諸野,諸野便帶着一行人先去見了見還在苦苦等候的學生們。
除了幾名學生外,方才在太學內扮作醫官的玄影衛也在此處,他身後還哆哆嗦嗦藏着一個頗為健大的身軀,臉上蒙着巾帕,趙玉光竟也跟着來了此處……不對,他臉上的那中毒導致的痕跡,怎麽到現在還沒有恢複?
謝深玄方一蹙眉,那玄影衛已咽下一口唾沫,急匆匆解釋,道:“謝大人!您放心,解藥已經吃了!”
謝深玄:“……”
玄影衛拍着胸口向謝深玄保證:“今夜一定恢複!”
謝深玄這才勉為其難點了點頭,道:“好吧。”
他轉而看向幾名學生,卻又實在無法因為此事而責怪他們,他們來此是擔心,謝深玄自然不會多言,待見了面後,學生們乖巧同謝深玄行過禮,随後便将裴麟圍在其中,七嘴八舌問他此事處理的情況,謝深玄倒也沒有阻攔,他的心思早不在此處,而是依舊想着諸野那檢讨,卻又實在不知應當要如何處理此事。
可學生們交談時的語句,卻也在此時,鑽進了他耳中來。
“皇上只罰了你一個人?”這聲音是林蒲,“這怎麽能行,禍是大家一起闖的,架也是大家一起打的,那罰當然一起罰呀!”
柳辭宇的聲調中雖還有些大難逃生後的恐慌,卻也同樣顯得甚為堅定,道:“林蒲說得沒錯,我……我也打了嚴……嚴……我也該一起寫!”
裴麟:“哎呀,都和你們沒關系了,你們怎麽還自己主動往上湊啊!”
趙玉光嗫嚅着小聲說道:“今……今日之事……是我的錯。”
“和你有什麽關系。”裴麟忍不住道,“架是我帶人打的。”
這一點,其他學生倒也都很贊同。
打架之時,趙玉光根本就不在場,這事當然不可能與他有關系,可趙玉光又實在為此覺得愧疚,只覺若不是因為他,大家本是不必去與其他學生的學齋打架的。
他知道裴麟一定會為這檢讨苦惱,畢竟裴麟連多寫兩個字都覺頭疼,要他寫那麽長的檢讨,幾乎就等于要他的命,而趙玉光雖做不了其他的事,也不知應當怎麽樣才能好好感謝大家,他只知道,眼下至少有一件事,正在他的能力範圍內,也是他能夠解決的。
“你的檢讨……”趙玉光小聲說,“還是我幫你寫吧。”
謝深玄:“……”
對啊!他不還有這個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