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過府一敘

第90章 過府一敘

謝深玄蹙眉看着伍正年, 伍正年心虛移開目光,堅持道:“謝兄,伍某想過的, 這朝野之中,大概只有您能夠請得動諸大人。”

趙瑜明也在邊上笑:“我們邀他可沒有作用, 他心中只有公務, 踏青這種事, 諸野不會來的。”

謝深玄皺眉:“既然他心中只有公務,那我去說也是一樣的結果吧?”

“您當然不一樣!”伍正年大聲說,“您能和我們一樣嗎!”

謝深玄:“我……”

伍正年:“諸大人眼裏, 您可是不同的!”

謝深玄:“……哪有什麽不同。”

“非常不同。”趙瑜明也笑吟吟說道,“能與公務相比的不同。”

謝深玄:“……”

謝深玄莫名覺得耳尖有些發燙, 還未出口的那些反駁話語,他又一句句都吞了回去, 最終也只是嘟囔一聲, 道:“玄影衛那麽忙, 踏青之事……他不可能會去的。”

可趙瑜明看着他笑,伍正年則是一副交代完事情就想跑的樣子,也不曾去理會他低聲喃喃的這一句話,含混應上兩句,好似已下定決心将此事交給了謝深玄,反正他絕不在此處多留。

謝深玄只好同趙瑜明等人一道折返回去,他在趙府外與其餘人分別, 而後便直接回了家中。

馬車抵達謝府時,他聽見小宋在外同他人說話, 聲音壓得很低,他不太聽得清, 便幹脆下了馬車,而後朝外看了看。

同小宋在說話的人,竟然是諸野。

謝深玄可不曾想會正巧在門外撞見諸野,偏生今日發生了那麽多事,他想着伍正年要他去邀諸野一道去東湖踏青,心中便有些說不出的緊張,見諸野回眸朝他看來,他倒是先幹笑了一聲,勉力維持冷靜,道:“諸大人,很巧。”

諸野也同他打了招呼。

“今日公事太多,拖到了此事才有空閑。”諸野蹙眉道,“本來答應你午後便來太學,是我食言了。”

謝深玄哪裏敢怪罪他食言,他在心中想着伍正年要他邀諸野外出踏青,與諸野交談時,那語調中便只剩緊張,而除此外,他還需問一問諸野同陸停晖有關的境況,此事拖得越久越麻煩,還是盡早處理了比較好。

謝深玄正欲開口,那目光掃過諸野面容,忽地又覺得有些不對。

今日諸野同他說話時,并不看他,不僅如此,這神色好似忽而便恢複了他們在太學相處之前的模樣,略有些冷淡,實在不同尋常,可謝深玄全然不知這究竟是出了何事,只覺今日諸野有些說不出異樣,像是在同他置氣……難道說,他在馬車上說的那兩句話,真讓諸野不開心了?

沒有吧,諸野也沒這麽小氣吧?

他以往罵過諸野那麽多次,也不見諸野發脾氣,怎麽這回他才說了兩句話,諸野忽地便不高興了。

謝深玄蹙眉看着諸野,此事顯然是他做錯了,可若要他道歉,顯然也不可能,他難以拉下臉面,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也只是在心中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他應當邀諸野過府一敘,好好同諸野談一談這幾件事,順帶着令高伯多弄些好菜,請諸野在他家中吃上這麽一頓飯,就當做是同諸野賠禮道歉了。

“無妨。”謝深玄深吸了口氣,說道,“這時間正好。”

諸野:“什麽?”

謝深玄:“諸大人可要進來坐一坐。”

諸野:“……”

諸野頗為驚異看着他,倒像是聽見了什麽絕不可能自謝深玄口中說出的話語,而謝深玄自覺若是如此,他道歉的目的還不明晰,他便又再補了一句,說:“今日謝某口不擇言,或許說了些令諸大人不開心的胡話。”

諸野:“……”

“諸大人應當還未用過晚膳吧?”謝深玄道,“謝某令府中略……略備薄酒,便當做是為此事同諸大人賠禮道歉了。”

他可沒有幾次向他人低頭道歉的經歷,這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最後的賠禮道歉四字,更是輕得幾不可聞。他看起來便甚是緊張,說完這話後,便盯緊了諸野面上的神色,希望自己這一番誠意,多少能令諸野的态度略有好轉,可不料他等待許久,諸野竟也只是垂下了目光,簡短解釋:“沒有生氣。”

謝深玄:“……”

“公務繁忙,有些疲倦。”諸野說,“除此之外,絕無他意。”

說完這話,他面上的神色,像是已恢複了平常,原先的疏離之意盡數消散不見,又變回了這幾日謝深玄最常見着的模樣,實在令謝深玄有些摸不着頭腦。

說實話,諸野的表情看起來并無多少變化,謝深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判斷出諸野神情不同的,他只能皺眉,再度重複了一遍自己方才的邀約,道:“這……這麽忙,還沒吃飯吧。”

諸野點了點頭。

謝深玄局促移開目光,已自行朝着謝府之內走去,道:“若諸大人不想來,那便算了。”

諸野:“……”

諸野雖還未應答,可已快步跟上了謝深玄的腳步,朝着謝府走了過去。

謝府的門房開了門,他面上挂着笑,一句“少爺”還未出口,那目光忽地落在了謝深玄身後的諸野身上,猛地睜大眼睛,眸中滿是驚異,謝深玄生怕他要說出什麽廢話來,急忙跨前一步,在他開口之前匆匆解釋,道:“我請諸大人上門,是有事要同諸大人商談。”

門房:“哦……”

謝深玄:“不必聲張。”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為何要補上這麽一句,只是心中緊張,生怕自己同諸野示好的這點小舉動為人覺察,可他自己心知肚明,這段時日來他對諸野關切過度,府中人只怕早有猜測,他若是隐瞞,那才叫做欲蓋彌彰。

可他實在邁不過自己心中的這一關,他仍是板着臉,領着諸野進了謝府,一路來往的仆從散役,見着他們時都要露出同門房一般的眼神,謝深玄不可能一一同他們解釋,就算是他,也覺得這般解釋未免太過刻意,他只能冷着臉快步朝內走,想着只要趕到內院,他便能避開衆人的目光。

可謝深玄顯然又是忘了,在他家中,好奇八卦的可不只有府內的下人,高伯才是此事的狂熱支持者,除此之外,賀長松也常對他與諸野的關系有些意見,而在他家中,若是他與賀長松都不曾因為公務延緩歸家,那每日的晚飯,他本該是要同賀長松一道吃的。

于是待謝深玄将諸野帶進謝府內院時,面對的便是笑成花的高伯,與滿臉痛苦之色的賀長松。

高伯迫不及待一道道往上加菜,也不知他究竟如何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突然變出了這麽多豐富的菜式,至少這陣仗,平日若非年節,謝深玄可從未見過。

諸野顯得有些拘謹,幾乎不怎麽說話,當然,他平日也總是不言不語,至少在并不熟識他的外人看來,他的神色與平常并無多少區別,而方才太醫院回家的賀長松,則就顯得有些痛苦了。

他皺着眉,執筷的手微微發顫,無論如何也不敢去夾擺在諸野面前的菜。諸野本人在此,他也不敢問謝深玄為何要将這一名瘟神帶回來,他戰戰兢兢吃了一頓并不怎麽愉快的晚飯,在太醫院中的壓力完全延續到了家裏,令他胃口全無,只勉強坐了一會兒功夫,便起了身,讪讪同二人一笑,而後扭頭飛快自此處逃竄離開。

蹿出屋子時,賀長松還将房門也飛速關上了,這舉動顯是為了将一切危險都阻隔在外,可他蹿出門後,謝深玄卻又聽見了高伯同他在門外交談,那聲音雖壓得很低,可謝深玄豎起耳朵去聽時,卻仍是字字清晰,直接便鑽進了他耳中來。

高伯:“表少爺,您幹得好!就該為他們留些相處的空間!”

賀長松:“呵……”

高伯又道:“菜已經上完了,接下來咱們就在外頭等着,誰也不要進去打擾他們!”

謝深玄:“……”

謝深玄蹙眉看着自己面前的飯菜,那心情倒是越發複雜了起來。

他只是單純想同諸野談一談太學內的事情罷了,倒不知為何所有人都非得是這麽一副古怪反應。

高伯說話的聲音并不算小,既然謝深玄能夠聽清,那諸野當然也已聽見了,謝深玄不知諸野會對高伯的這番言語究竟有何想法,他自己只能匆匆略過此事,重新将話題移轉回他所熟知的公務之上來,道:“玄影衛內公務繁忙,諸大人吃完飯後,還要再過去嗎?”

諸野果真也順着他的話語,假裝不曾聽見高伯所說的話,道:“今日事情已畢,若還有什麽事,明日我去上值時,他們會與我說的。”

謝深玄點了點頭,悶聲吃了兩口飯,這才微微啓唇:“那諸大人今日……”

可諸野恰好也在此刻開了口:“你的聲音……”

兩人皆是一頓,謝深玄先改了口,問:“我的聲音?”

諸野:“風寒又重了?”

謝深玄:“……”

謝深玄不知應當如何應答。

他自己未曾過多注意,如今諸野提及,他方意識到今日他的聲音好像的确較昨日更嘶啞了一些,嗓子隐隐作痛,那聲音難聽至極,他自己都覺得很嫌棄。

可他一看諸野的神色,有許多話語,他便不敢再出口了,諸野這話聽起來像是在關心他,可這病情加重是他活該,他自己在糟踐自己的身體,大概賀長松所言不虛,他太缺休息,身子略有些扛不住了,他擔心自己若是應了,諸野接下來便要怪他不曾好好歇息,他還要逞強,沉默片刻之後,先同諸野笑了笑,道:“諸大人大概是聽錯了吧。”

諸野:“……你這聲音,很難聽錯。”

“風寒沒有加重,大概只是說話太多。”謝深玄故作鎮定,道,“今夜睡一覺就沒事了。”

諸野:“……”

這一回,諸野微微蹙眉,但并未出言勸說。

他與謝深玄相識多年,當然清楚謝深玄究竟是什麽脾氣,此事他就算勸也不會有什麽用處,倒不如順着謝深玄一些,早日将今日謝深玄定好的事項處理完畢,倒還能令謝深玄早些去休息。

于是諸野擡眼看向了謝深玄,沉默着等着謝深玄接下來的安排。

謝深玄先清了清嗓子,竭力令自己如今有些嘶啞的嗓音聽起來稍微正常一些,而後方問:“諸大人最近很忙?”

諸野怎麽也沒想到他竟會從此處開始客套,可這是謝深玄的問題,他自然要一一回答,于是他點了頭,以一種平鋪直敘的語氣,無甚感情答道:“前段時日,皇上下令要徹查京中教派,此事極為花費時間,也着實查出了不少問題。”

謝深玄一怔:“查出問題了?”

他并不信鬼神,本來也不該對這種事情感興趣,可如今他的學生中有一個對一切宗教都毫無抵抗力的洛志極,那些教派用于欺騙信徒的手段,完全是洛志極一眼便會上鈎的誘餌,謝深玄甚至懷疑洛志極與京中大多教派都有來往,今日諸野忽而說起此事,倒是令謝深玄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安。

“有幾處教派行蹤詭秘,很是古怪。”諸野倒沒想過謝深玄是在憂心洛志極,他難見謝深玄對他的日常與公事上心,那話語中不由多了幾分難以覺察的熱切,道,“祠部司一時難以查清,将此事移轉了玄影衛,這幾日唐練都在忙碌此事,至今倒還未有結果。”

謝深玄略有些驚訝:“玄影衛想要查他們還不簡單?”

“怕是不簡單。”諸野蹙眉說道,“這也是唐練覺得那幾處教派不對勁的原有,其內組織嚴密,外人極難涉足。”

聽到此處,謝深玄原還懸着的心倒是落了下來,既然諸野說外人難以涉足到這些可疑的教派之中,那洛志極受這些教派影響的可能應該不高,此事上,他自然也不必太過憂心。

想到此處,謝深玄對這些京中教派的興趣已消散了大半,他想着伍正年交給他的“任務”,思忖着應當如何不動聲色将話題朝踏青一事上移轉,諸野卻已事無巨細地同謝深玄介紹起了玄影衛正在調查的那幾處教派,道:“這些教派大多自西域而來,教中高層多是胡人,漢人至多只能充作普通較重,極難得到重用。”

謝深玄有些敷衍:“嗯嗯。”

諸野倒并未覺察:“唐練查了些線索,便再難深入了,玄影衛雖擅情報潛伏,可畢竟都是漢人面孔,難以在此事上讨到什麽好處。”

謝深玄:“嗯……”

等等,今天的諸野,是不是有些過于健談了?

說實話,謝深玄與諸野相識多年,可諸野如今日這般健談的境況,他的确還是初回遇見,倒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應當如何回應,只能暗暗在心中想,難道諸野真喜歡公務到了這等程度,以至于他人只要同他談起他的公務,他便會如這般開心,從一個寡言少語的悶嘴葫蘆,變成一個正常人?

謝深玄疑惑不解,蹙眉盯着諸野打量,試圖從諸野面上看出些許不同往日的異常神色。

他這關注神色落在諸野眼中,倒是令諸野更來了精神,覺得謝深玄今日不僅難得關心他的日常工作,還對此事極有興趣,他平日不善言談,有事不知究竟何等話語才能讨謝深玄喜歡,今日他難道找到一個,自然要好好把握住這機會,毫不猶豫便接着這話題往下說了下去。

“今日我忙完日常公事後,去唐練所說的那教派的聖堂中看了看。”諸野語調平靜,目光卻停在謝深玄身上,似是在等着謝深玄就此事而深入發問,“查出了些東西,可也因此拖了不少時間,所以午後才不曾去太學。”

可謝深玄非但沒有深入詢問,他還頓住了手中的象牙筷,略有些驚訝看向諸野,問:“您親自去?”

諸野颔首:“唐練查不出東西,我當然要過去看看。”

“這麽危險……”謝深玄小聲嘟囔了一聲,卻又一頓,覺得自己說了不合時宜的話,略提高了些音量,道,“這種事,哪有指揮使親自出馬的道理?”

諸野卻答:“不危險,習慣了。”

謝深玄:“……”

“我在邊關多年,身手比他們都要好。”諸野平靜回答,心中滿懷期待,“他們去或許要出事,可我應當是無礙的。”

謝深玄重複:“應當。”

諸野不明白他這句重複的意味,道:“只要無人涉險,就是好事。”

謝深玄:“……無人涉險。”

諸野:“……”

諸野隐隐覺得謝深玄的語氣不太對,可他又不知自己普通談一談公事而已,怎麽就會惹了謝深玄不開心,這令他略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沉默着閉上嘴,以免多說多錯。

果真下一刻,謝深玄便陰陽怪氣笑了一聲。

“哈哈,諸野,原來你覺得自己不是人啊。”謝深玄笑吟吟說道,“身手這麽好,還要玄影衛幹什麽呢,什麽案子你幹脆都自己一人查了吧。”

諸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