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殺人泡泡糖

殺人泡泡糖

睜開眼,聞着空氣裏積灰的枕木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嘴裏依舊泛濫着糖精甜膩的味道,我明白自己成功逃脫。

但是,或許……我重新回到了莫妮的公寓,也或許……我到了另一個未知的錯亂時空。

而那個厄運者依舊如影随形。

差點被殺掉的顫栗依舊殘餘,心有餘悸迫使我的牙齒忍不住碰撞在一起,多餘的淚水溢出眼眶。

對……無論如何,潼恩……如今唯一要緊的是潼恩。我必須要找到他。

我擦幹淨眼淚,握緊了拳頭,克制住內心過多不必要的想法。從莫妮公寓的床底爬了出來。

然而下一刻,望着卧室地板上拖拽出來的血痕,我再度開始渾身發涼。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告訴我,這裏剛剛發生過慘案。

來不及檢查衣櫃裏莫妮的情況,我便第一時間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廚房。

然而越是慌張,我的步調卻越是僵硬。

我摔倒在了櫥櫃前,膝蓋滲出血。

拜托……神啊……我的指尖克制不住地顫抖,內心不斷禱告,千萬,千萬不要有事。

如果潼恩死掉了,我會發瘋的。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打開了櫥櫃的門。

只見裏面漆黑一片,潼恩安靜地阖着眼,蜷縮成一團,碎發散亂在額前,睡得正熟。

他平安無虞,毫發未損。

我終于松了口氣,然而看着他這副心寬體大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無奈。

這孩子……真是……

戳戳他的臉頰,我輕輕喊着他的名字,試圖把他叫醒。

于是潼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在看清楚我的那刻眼神一亮,立即撲進我的懷裏,甜甜地喊着姐姐。

我失而複得地緊緊抱住他,感受着他皮膚的溫度,方才找回一點真實感。

趴在我的懷裏,他擡起眼來,天真地問道,姐姐,現在一切都結束了麽?

我冷靜地說,嗯,結束了。只不過……抱歉,潼恩,或許我們要換個地方過夜了。

潼恩點點頭,握緊了我的手。

我捂着他的眼睛,牽着他小心翼翼地避開瓷磚上的血跡和碎玻璃,離開了這個令人心有餘悸的兇殺現場。

卧室裏,莫妮的血悄然流了一地。

九點的莫妮,這個平行時空裏的“我”,她垂下的手腕上紋着羊角蛇頭徽章,死去的臉上挂着安詳幸福的微笑,身體一點點消失。

我并不在意。

櫥櫃門內側被刻上了一個小小的笑臉,标記着殺人魔到此一游。

我沒有發現。

被厄運者纏身的我,如今只想盡快逃離出這個時間間隙,躲到安全的地方,同潼恩平安渡日。

暴雪之夜,我拉着潼恩在街上瘋狂地奔跑,跑得離莫妮的小公寓越來越遠。

當清零的指針即将逼近,噹——咚——!逃亡路上,白雪與塵土一同飛揚,郊外四周的建築正在迅速崩塌,緩慢重建。

終于,在零點的鐘聲即将敲響時,我們踏進了市中心的安全領域,并成功尋覓到了街角的一家便利店。

我和潼恩盯着琳琅滿目的貨架,東挑西撿,比較出最低廉的面包以供果腹。

結賬時,我瞥見牆上挂着的電視裏播放着緊急新聞:

「時空殺人魔再現星芒市,請市民們出現務必注意人身安全。」

是他!

這條播報瞬間又打開了我內心驚恐的閥口。我磕磕巴巴地向櫃臺的收銀員求救,絕望而崩潰。

“幫幫我,是他,我遇到了他。他還……給了……我一個糖。”

“但是我丢掉了。我不知道要怎麽論證……但,幫幫我,相信我……”

不久之後,我也會被殺掉的。

“我們能不能在這裏……”多待一會兒。

作為官方運營的微小中轉站,由于毫不起眼,随處可見,這裏是最安全的地方,厄運者的監視無法傾數覆蓋。

我試圖采取一些空城計,燈下黑的舉動。

可我忘了,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聽完我的請求,櫃臺的收銀員面帶微笑,平靜地像是沒事發生。

他語調甜膩,将一塊糖果交到我的手裏,像是幻覺裏會出現的機器人般,他開口道:

“沒關系,小姐。你想要的是這個泡泡糖嗎?有人托我把它給你。”

此情此景,恐懼如潮水般蔓延過我的口鼻,讓我一陣惡心。

這裏也是危險的。

我迅速丢開了那塊泡泡糖連帶着手中的面包,拉着潼恩逃出這間便利店。

市中心零點的鐘聲準時敲響,萬物歸一。

在看不見晝夜的黑色天空下,漫天蝴蝶監視器飛舞,街頭高大的建築輪播着那個家夥的殺人記錄:

連環殺人魔又犯一案,死者為男性,名為多恩……24 歲……星芒人……職業:小醜。

再犯一案,女,名為莫妮,21歲,吉普賽人……職業:舞女。

……

截止下一次清零時刻,我市時空傷亡率預計共犯80%。

危險!危險!請各位市民務必注意!

……

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但是這些又很快地從我的腦海裏掠過。

它們混亂地交織在一起,讓我摸不到頭緒,就像我身上穿着的這件掉線打結的毛衣。

我早該明白,後星際的賽博政府早已形同虛設。他們與冰冷的機器無異。

這已經是一個接近滅亡的時代。

當時間成為一種通貨膨脹的廢紙,人們不僅只是追求永生。他們還想擁有更多,更多人生的可能性。

于是時空旅行便順勢而生,成為了最流行的玩法。

就像舊時代裏女巫們所幹的一樣。

她們并沒有所謂魔力,僅僅是掌握了更超前的計算方式,理論研究與世人大相徑庭罷了。例如所謂“預言能力”,便來源于夜間穿梭時空的靜觀。

當女巫群體與賽博政客達成聯盟的那刻,她們從未想過,自己的魔力,會使得世界陷入崩潰。

人們太貪心,這種貪婪使人發狂,喪失人性。

曾經困擾世人的外祖父悖論被簡單地打破:

只要回到過去,殺死過去的自己,你就可以替代過去的自己,抹殺掉已經發生的未來,贏得“再來一次”的機會。

但這只是表面的狀況。很多人并不知道這其中重疊時空的概念。

當不同的未來個體不斷通過抹殺過去,這個世界已經找不到最初的那個“過去”,自然也不存在既定的未來。

後星代世界因此陷入停滞,厄運者從此誕生。

但這個秘密被隐瞞了下來。

直到第三次世界大戰徹底爆發,這是蔓延至全宇宙時空的暴力狂歡,與政府無關:

在這裏,人人皆“自殺”,因而人人得以永生。

從舊時代流浪至此,我并不想看見這些發生。可是……我要怎麽做?

我握緊了潼恩的手,站在即将崩塌的城市中心,陷入迷茫。

這時,我突然撞到了一個女人。

我連聲道歉,匆匆擺正身形。當我擡頭和她對視時,又一張熟悉的臉映入我的眼簾。

空氣突然陷入沉默,所有事件都停止了。那些播報,它們全部熄火,被置換成了開心保險。

她帶着珍珠耳環,一身漂亮的小洋裝,金發赤瞳,口紅抹得鮮豔,顯得年輕又美豔,脖頸上的眼球項鏈像是在微笑轉動。

“伊芙?你怎麽在這裏,還有潼恩。”

她大叫了一聲,親昵地抱住我,眼裏流露出饑餓又瘋狂的精光。

“媽媽?”

我聞着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悶悶地出聲,眼裏帶着幾分錯愕。

見狀,她心疼地摸摸我和潼恩,滿是慈愛,“還沒吃飯吧?快跟我來。

她步履姍姍,勾了勾手指,帶我們進入馬路對面的高檔餐廳。

潔白的桌布一塵不染,水晶燈刺眼。這種場合,陌生到令人惶恐,我忐忑不安地坐在一旁,望着眼前面目熟悉的女人,手足無措而又眷戀。

媽媽翻開菜單,漫不經心地叫了很多的菜。

我很遲疑,待服務員退下後,悄悄看了一眼她手臂上的我小聲地對她說:

“這不太好吧,我們沒有錢,也沒有足夠的時幣。”

“沒關系。今天有人請我們吃飯。”

媽媽擺擺手,敷衍地回應着我,眉間寫滿了不耐煩。

菜肴一道道被端上來。看上去很美味。媽媽不斷地催促我們快點吃。

潼恩的肚子在叫,我的也是。

我拿起了餐刀,悄悄用眼神示意他先別動筷。

“媽媽,你還記不記得我今年多少歲了?”

我開了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女人眼神一愣,她随即哈哈大笑,點了點我的鼻子,寵溺地說道,“小伊芙,你太淘氣了。”

在流浪星際裏,人們早已不再計算年齡。因為我們,朝生暮死,永世輪回。

可我是一個前時代的流亡客。

媽媽,你也是。

此時最後一道菜被端上來了。

在那個服務員退下前,他歪了歪頭,唇角噙着幸福的微笑,眼神空洞又禮貌地對我說:

“小姐,這顆糖是送給你的。”

他打開了銀色餐罩,小小的瓷盤裏擺着的是顆西瓜泡泡糖。

我了然地點點頭,接着把餐刀用力地插進了“媽媽”和那個服務員的心髒。

死掉的人怎麽會複活呢。我暗想道。

以及,媽媽,潼恩是我流浪時撿到的弟弟,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

厄運者,他裝得總是太假。

現在桌布上沾着漂亮的花朵,鮮紅,絢麗。我冷靜地拉着潼恩離開了現場。

“他們都是壞人。”

我對着潼恩言簡意赅地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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