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假面火車站
假面火車站
如今的星芒市已經不再安全了,我們必須另選出路。
天剛剛蒙亮,繞過無窮無盡的厄運者,我帶着潼恩來到了火車站,步履匆匆。
站在這灰白色的十字月臺,聞着空氣裏凜冽又混濁的味道,我沉默地擡起了頭,耳邊傳來鐵軌振動的呼嘯聲。我望向從霧氣裏開來的列車,它就像一只幽靈。
火車站。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作為一個時空轉折點,對于大衆而言,它割裂着過去、現在和未來,通往無限可能,充滿着蒸汽時代的神秘性。
可對我而言,它總是讓我想起了虛無缥缈的前路,被母親抛棄的過去,奄奄一息被掠奪的生命,流血的膝蓋,下雨的陰冷天氣,以及……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被困在這裏。
我望着眼手腕上的計時器,這提醒着我今日即将過完,一切歸零,我又要重新來過。經歷一切一切……比如,我會在零點遇見潼恩,和他流浪;在第二個零點時,我會死,他會死。
這才是女巫的谶語:在未來的一天,白夜如晝,光與影将會一同死去。因為在游樂園裏誤觸了這個詛咒,反彈至我們自身,解讀出來便是:伊芙和潼恩,無一幸免。
該死,這可不是我選擇來到前紀元的原因。
列車還有一分鐘進站。
“這個地方很混亂,潼恩,你一定要跟緊我。”我蹲了下來,握緊了潼恩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難得嚴肅地對他說道,“這是一個大冒險,我們要拼盡全力。”
潼恩向我點點頭。他一直都是個乖孩子。
我慣例給了他一顆西瓜泡泡糖,讓他在上車時吃掉。上面被施加一點小魔法,只要不停地嚼着它,在甜味還未消失之前,它能幫助我們成功隐身逃票。
清算着口袋裏的糖果數量,我滿意地點點頭,思考着我們下一個落腳點。
然而當我轉頭想要看看潼恩,他不見了。
他就像空氣一樣,突然蒸發。
火車已經開動了。
蒸汽聲嗚嗚哭泣,鐵門被毫不留情地關上,讓我與站臺上的人海徹底隔絕。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将整張臉貼在玻璃窗前,可那片水霧朦胧使得我愈發看不清外面的風景。該死!每個人都是模糊不清的臉,就像一堆馬賽克拼圖。
我砸着窗,試圖從破洞跳出去,卻被長胡子的乘務員一把攔下,他面色嚴肅,将我按在座位上,古板地說,“小姐,您倘若再搞惡作劇,我們就要把你關進兒童禁閉室了。”
該死該死該死。
他為什麽能看見我?
縱然不解,我識時務地點了點頭,嚼着那顆西瓜泡泡糖,乖乖地點頭,做出聽話模樣,向他保證不再犯。至于父母?噢,父母他們去洗手間了,您可以去查看确認,先生。
火車愈開愈遠,我終于放棄了。
等那個乘務員一離開,我煩躁地嚼着新的泡泡糖,在車廂內奔走,希望可以碰見潼恩的面孔。這顆新鮮的草莓泡泡糖,嚼得我腮幫子疼。
好吧,如果潼恩不在車上,我就在下一站下車,回星芒市。他到底在哪裏?
潼恩,那麽可愛又幼小的孩子,一個人在陌生危險的外面,他會多麽害怕啊。他會不會掉眼淚?他會被壞人傷害嗎?還有那個一直追蹤我們的殺人魔,潼恩會不會被他抓到?
他如此體弱多病,命運多舛,僅有一天的時幣可活。他不能失去我。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擔憂讓我失去思考的能力。我只是憤怒地嚼着口腔裏的泡泡糖,直到它失去甜味,依舊恨恨地磨着牙齒。
我來到了最後一節車廂。
這看起來是個閱覽室,我想。這種未來又複古的裝潢,在過去的中紀元可不常見。
綠色的壁紙上貼着一節節簡易書架,凳子散漫地擺着,裏面堆滿了最新的星芒日報,上面刊登着鋪天蓋地的訃告,都是被殺人魔殺死的可憐人。
路過前面車廂時,人們在喋喋不休地讨論起他的惡行。
--“天,聽說昨晚深夜又有兩個人被影子殺了,你知道嗎?警察在他們身上找不出一點時間值。”
--“這哪裏夠數……”
--“是他回來了!是他!”
--“哈哈哈,你還相信這個傳聞啊?”
我将殺人魔的犯罪記錄一一翻閱,一張張熟悉的肖像映入我的眼簾。莫妮,伊芙琳,達克,塞壬,皮膚上皆刻畫着羊角蛇頭的徽章。
與其說他是無差別殺人,不如說他一定是一個女巫怨恨者。
--“該死!他們應該統計一下他到底殺了多少人!他應該被關進時間監獄!”
捕捉到這句話,我突然像是點燃了某個關鍵點。我翻找着鬥篷裏的口袋,清算着玻璃罐內泡泡糖的數量,一顆顆的,它們如同鮮活的眼球一樣,盯着我發笑。
數得清楚,我愈發感到脊背上漸漸爬滿了毛毛蟲,口腔裏的甜膩從胃部泛濫開,就像是吞了腐爛的肝髒般惡心。
我合上了蓋子。
擡起頭,車廂內依舊一片祥和。除了對面的乘客依舊讀着星芒日報的頭條,背面那張殺人魔的臉,正栩栩如生地盯着我微笑。
我捏着口袋裏的那罐魔法糖丸,有個想法便在我的腦海裏被确定了:殺人魔每殺掉一個人,都會通過各種方式給我送一顆西瓜泡泡糖。
然而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不知道。
在等待到站的路上,我一張張地翻閱着往期的星芒日報。有一期小字寫到【警方最新發現,每個受害者手臂上都被刻着羊角蛇頭的圖案,疑似女巫仇殺】。
啧,沒用的家夥,他們終于發現了。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然而這句話下附着圖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塵土紛揚的角落裏,躺着一個笑容可掬的人頭,如海藻般銀灰色的長發,毒蛇般的光滑,瞳孔微縮成一條直線,散發出幽幽死亡的氣息。
殺人魔又一個受害者。可我見過她,在不久之前。
那是游樂園。準确的說,是我和潼恩曾來過的那個帳篷女巫店。
我也認識她。
還記得嗎?躲在櫃子內,那是亂紀元裏不幸遇難的伊芙琳,另一個我。
或許那個殺人魔,從頭到尾追蹤對象都是我。
殺人魔送上那顆糖,只是為了恐吓我。他試圖品嘗一些獵物在瀕死之前掙紮逃竄的驚恐,它們就如這顆泡泡糖一樣,如此甜美。待他将這份恐懼感咀嚼幹淨,他便會将它吐掉,把這個無聊的玩具,扔進死亡的屠宰場,屍體的垃圾堆。
可我被他玩得團團轉,丢了理智,丢了潼恩。該死,我為自己焦急之下的無能感到憤惱。
“星芒日報越來越不好看了,是不是,小姐?”
在我發愣的時候,有個中年男性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像是車上的乘務員,穿着整齊的制服,帶着俏皮的領帶,笑眯眯地收走了我手上的報紙,貼心地攀談着。
金發赤瞳,又一個厄運者。我警惕地望着他,後退了兩步。
“有位先生托我把這個給你。”
乘務員的笑容依舊僵硬在臉上,如同程式般固定,他帶着一張假面。他緩緩地靠近我,歪歪頭,攤開手,裏面是一顆熟悉的西瓜泡泡糖。
随後他向我鞠了個躬,轉頭離去。
“小姐,你最好不要拒絕,如果你還想再見到你親愛的弟弟的話。”
望着手心那顆包裝精致的糖果,我将指骨捏得泛白,如今逃避已經是無用功。
“回到游樂園去!回到女巫中間去!”我內心有個聲音不停地對我反複喊道。那裏是一切事件開始的地方。我會和殺人魔勇敢地決一死戰,求出潼恩。
經歷了一天的反複奔波,在第二個清零日到來之時,我重新回到了市中心,暗巷。冰冷的太陽依舊高挂,看了眼手腕上滿格的計時器,零點零一分,我開始奔跑。
幾分鐘後,我站在了約定好的門口,看着白日裏破爛的游樂園,此時像是從廢墟中重生。
穿梭在幽靈與游客混雜的亂道上,我握緊了手上的劍,面色肅穆。
在占蔔帳篷的前方,月見草長得郁郁蔥蔥,螢火蟲幽微發光,四周一片靜谧。我停在妙妙屋的門口,遲疑了一瞬。
我很确定,殺人魔就在裏面等着我。但我也很懷疑,在這裏,我是否能夠再度遇到潼恩。
但沒有時間了。
我掀開簾子。
面前發生的一切卻讓我更加迷茫,我握着那把劍,僵硬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帷幕內空蕩蕩的,平靜到詭異。如今軟椅上坐着的是潼恩,他好像又長大了幾歲。桌上,那個女巫的頭擺在書頁前方,幽幽地望着每個進來的人,仿若美杜莎般,要将他們悉數石化。
這會是陷阱。我胡亂想着,不敢上去擁抱他。我害怕,潼恩的凳子下,會被那個殺人魔塞滿了炸彈。而且時空清零,他會不會再度忘了我?
然而另一邊,見我來了,潼恩卻擡起頭來。他的手裏依舊把玩着最初從架子上掉落的兩份檔案,卻恢複了那副天真的模樣,甜笑着向我張開雙臂:“姐姐,你在找誰?你為什麽不過來抱抱我?”
可我不會忘記他剛剛的那個眼神,那是看向獵物的表現。我遲疑地停下上前的腳步。
他不是潼恩。早在我想要過去擁抱他時,這個恐怖的想法便突然從我的腦海裏冒出。
“你想要些什麽?”我的聲音幹澀到發啞。
“我不過想要一個有趣的玩伴。這不算過分。”潼恩卸下了他的面具,身體前傾,托着腮,嘴角勾起。他反問着我,依舊挂着天真又血腥的微笑。 “可是姐姐,你呢?你想要些什麽?”
他站起身來,一步步地靠近着我,轉動着槍彈匣子上的滾輪,發出清脆的聲響。
“別在靠近了。”我将劍尖抵在他的脖頸上,抿緊了唇。
如今他已經比我還年長了幾分。該死,我到底到了哪個時空?
可他卻笑了。
“姐姐,你想殺了我,對不對?”他依舊逼問着我,甚至那劍拉近了幾分,任憑劍刃将他割出血痕。“可是你太心軟,太猶豫。不夠好。”
他搖了搖頭,将槍口對準了我的額間。“讓我們看看,這輪誰能活下來。”
“你的新游戲?”我挑起了眉,望着他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赤瞳,思考着制服他的辦法,除了将他斬首。
可惡,如今改造失敗,或許我只能将他捉回時空法庭,宣告任務失敗。
“不,是重逢的慶典。”他吻了吻我的發端,輕輕地說道,“希望下次,我們能換個好一點的劇本,小女巫。”
我不解地看着他,手中的劍有些不知所措,如今他的眼神裏滿是我讀不懂的懷念,這遠遠甚于我給過他的慕孺之情。
可下一刻,他已然摁下板機,一顆銀色子彈卻從他的腦殼裏穿透,塵埃落定。
我看見整個世界從此崩塌。
他的鮮血彙聚成了我第一次時空冒險裏最後的通關結局:Since Morning had been dead, for Eve, Dawn would nevere anymore. 莫妮已經斃命,對于伊芙來說,潼恩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