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未來的黎明
未來的黎明
夜色将近,帳篷前的燃火幾近于無,小女巫沉沉地阖着雙眼,看似熟睡,其實已然死去。她蜷縮成一團,仿若一張白紙,天真,脆弱,随風而逝。
前星際執行官盯着伊芙·斯特蘭奇,直到眼睛幹澀至結冰,直到她蒼白的臉龐上血色一點點消失。
在零點敲響之前,他最後摸了摸她冰涼的手腕,轉身離去。
伊賽爾站在時空轉折點處,望着一千支雪流星墜落。
他想她一定是來自南國,才會在冬季時如此脆弱。她需要時間,更多的時間,這能讓她好受一點。
時空監察者,他曾經的同僚遞給他兩張門票,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模樣還是未變。他們語焉不詳,下着命令。
“黃昏,在下一個循環開始之後,帶她來這裏。”
“可以。”
伊賽爾點了點頭,他打量着那門票上殘缺的票根,舊紀元的産物。
離別之前,他反問道,“但我能得到些什麽?”
“主将會寬恕你的罪行。”
時空警察公事公辦地說道,嵌着機械心的臉龐看不出一絲表情。
“你将獲得更換一天‘監獄’的可能性。”
這是他們能想出最仁慈的獎賞了。據星際監察傳來的最新信息:這個執行官,他已經在崩潰、不已然超過了精神崩潰的界限。
“噢!謝謝你。”伊賽爾感恩地握住了來者的手,“這是個多麽動人的提議。”
秩序警察的态度有所松動。
畢竟,只是由于一個小小任務的失敗,便淪落至此,也太倒黴。他曾經可是秩序部的王牌。
伊賽爾擡起頭來,像是在認真思考這一個問題,打着商量的語氣,“長官,但是……為什麽不換個玩法呢?”
男人發掘自己的手臂被對方攥得更加緊了,他的皮膚肉眼可察地變得蒼老,微縮,數值快速流失。
“我的意思是,你全部的時間。”
整點清理的鐘聲準時敲響。潼恩·伊賽爾淡淡地看着倒地成煙的時空警察,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他重新回到了帷幕之內,仿若無事人般睡在小女巫的屍體旁邊,他握着她的手臂,看着灰暗不變的時間值,等待着永遠不會到來的明天。
随着末日風暴襲卷着最後的廢土,清空着過往所有人的回憶,伊賽爾卻想起了更多過往。
比如,伊芙·斯特蘭奇是個笨蛋。
他還記得當她第一次遇見異時空裏大開殺戮的他時,她躲在床下,她太害怕了,說不出話來,眼淚汪汪,卻自欺欺人地緊閉着眼。
他想,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厄運者。她看起來是那麽地無辜又無害。
黃昏是潼恩·伊賽爾最憎恨的時分。因為這令他視力低下,判斷力不佳。
鬼使神差地,他放棄了這個任務。
在開槍殺死自己之前,他摸到了這具衣服身上的糖果。他看着眼前發抖的小女孩,将它塞進了她的嘴裏。
整點的鐘聲敲響了。
他按下扳機,銀色子彈貫穿了太陽穴。“做個好人。”他最後說。
然後,心軟的結果便是,他回到現在,上了法庭,進了監獄,來到末日。
這當然應該夠他悔恨終生了。
可他并不後悔。他終于想起了為什麽他看向她時總是如此熟悉。
伊芙·斯特蘭奇,前黃昏領主。在時空監獄之外,他們一共見過三面。
第一次是在中古森林,第二次是在女巫祭典,第三次是在末日風暴。
她是他最後也是最初的任務對象,全時空裏最大的古老厄運者,兇殘,掌握并駕馭着絕對真理。這是他在資料裏所看過的內容。
但是現實完全不同。
他們都不知道,她對小孩一向沒有抵抗力。
年幼的生物,不管內在如何兇殘,只需僞裝成柔軟無害的一團,無一例外地能夠激發她的呵護欲。
畢竟誠如他們所言,她總是那麽的驕傲,擁有着掌控世界的野心。
回到中古,他殺死了童年的自己,所看見的只是一個嗜甜如命的平凡小孩。曾經強大的女巫群體,如今只想庸碌度日,以免淪為喪家之犬。
伊賽爾在年幼自己的口袋內,發現了大筆金幣和糖果。她早知自己是在借着占蔔的幌子偷東西,卻并不在意,甚至給了他更多。
如果沒有那筆資金,他絕不會活到現在。
如今也是。
泡泡糖是一種廉價的甜味,多餘的東西,嚼幹淨就扔,不會有絲毫留戀。可她卻會收集這些惡心的殘骸,将它們養在罐子裏,留作紀念。
伊賽爾想,這或許便是,即便她隐隐察覺了他的不對勁,還是将他撿回來的原因。
在末日風暴來臨之際,他們躲在城郊廢墟的掩體裏,她從鬥篷裏掏出一個支離破碎的恐龍蛋,故作高深地說:“潼恩,你知道嗎?時空其實是個蛋。”
伊賽爾看向她,課本裏的教條,她念得信誓旦旦。
“這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原因。我們相愛,我們相殺,皆是如此。”
她說得是那麽肯定,将厄運者的歪詞念得如同一首詩。
然而看着她那雙熟悉的眼睛,伊賽爾清楚地明白,她想要丢掉他,就在當下。
她決心要殺死他,同他道別。
當然,這點并不讓他感到受傷。在無數個時空裏,殺死他的,本就是他自己。
人們不會把平行時空的自己視為自己人。可她卻會記得每一個死者,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他們的名字,舉行悲悼儀式。
令他悲傷的是,從始至終,伊芙對于他并非全盤信任。
她不撒謊,但她也不會對他說實話。她總是有所隐瞞,把他當成小孩看待。
他做出許多過激行徑,挑釁着她的底線。例如,送給她一顆又一顆的泡泡糖,當着她的面,“殺死”其他厄運者女巫,甚至普通人。
可對于他的行為,她從不追究。她只是愈來愈感到驚恐。可驚恐的對象不來自于他,來自于她本身。
他也曾嘗試過殺死她。
可伊芙·斯特蘭奇依舊如夢魇般出現在他的眼前。她會在午夜消失一分鐘,再出現時風塵仆仆。
就像現在,她再度握緊了他的手臂,如同剛剛睡醒般,懶懶地同他道早安,問他剛剛上哪裏去了。
伊賽爾無比清楚,她是去殺人了。想要在這個時空循環存活,唯一方式就是殺人。
身為前任黃昏領主,即使喪失記憶,伊芙·斯特蘭奇也根本并不需要他的保護。她夠心狠,夠果決。
可是,為什麽呢?她在留戀什麽?她為什麽要回來呢?
***
整點的鐘聲再度敲響了。
他想起從前違法闖入女巫地盤後得到的答案:“黃昏,你将在黎明之前死去。你将實現永生。你将時刻死去。你将永遠無法逃脫出命運的追殺。”
十字街角,又有一個外來者可愛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看着她鬥篷之下露出眼球項鏈,歪歪頭。
她是女巫。可想殺他的女巫太多了,她是幾點的女巫?
淩晨的伊芙會帶他逃跑,義無反顧;早上的莫妮會給他一顆糖,轉身離去;傍晚的莫奈會尖叫,顫抖着肩膀求饒;午夜的伊芙琳會割開她的脖頸,笑得如宿命論般悲傷。
見他不語,少女從口袋裏掏出一罐泡泡糖,甜笑着詢問着他,“嗨,小孩,要不要一起逃跑?”
是伊芙·斯特蘭奇。
世界危在旦夕。世界搖搖欲墜。世界無可更替。可這有什麽要緊的?潼恩·伊賽爾清楚地知道,無論如何,他還有一個伊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