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盲婚
盲婚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太平。
西域來信,聖女與沈無秋已訂婚三年,再拖着不成婚就不禮貌了,希望年前能把婚禮辦了。
薛聞聽了信全程黑着臉,看見沈無秋在下邊一臉悉聽尊便的模樣,更氣了。
他完全可以仗着自己是帝皇言而無信讓聖女改嫁,或是直接和西域決裂。
但先皇多疑,早年開國能将被清理了七七八八,朝中武将青黃不接,老的半截入土,小的堪堪及冠,唯一一個慕将軍替他守着塞北,薛聞再昏庸也不能這時候挑起戰事。
薛聞甚至想過讓沈無秋假死。
可沈無秋不能死。
先皇沉溺美色把沈家霍霍的就剩個沈無秋,落了一身病帶着個雙生蠱,好好活着都奢侈。為了補償沈家,他不斷給沈無秋放權,一手捧他成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帝師。
如今薛聞風頭正盛,朝臣巴不得沈無秋壓一壓,這個時候沈無秋要死了,沈家後繼無人不說,他還得替先帝背個千古罵名。
沈無秋微眯着眼,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模樣。
原來小崽子也有頭疼的時候啊,可惜……
退朝後沈無秋回了自己的府邸。
“阿秋——”
淩橋手裏不知道拿着什麽,見了沈無秋就往前湊:“可算是見到你了,你不知道,前幾日我人都到驿站了,老頭子非要攔着我去澹臺。”
沈無秋:“澹臺雪大,沒什麽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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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臘月的紅梅最襯你,我總想着見一見。”淩橋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老頭子要我給你送茶,不知道你愛喝什麽,便捎了兩塊龍井。”
原來是茶餅。
沈無秋接了,吩咐下人放到他屋裏。
淩家在莊子上種了茶,沈白棋生前愛采茶,最常去的就是淩家的莊子。
沈無秋:“薛聞孩子氣,被我寵壞了,你別在意。”
“他算什麽孩子,我和他一樣大。”淩橋拉着沈無秋的衣袖,“你要等到什麽時候才動手?”
“西域聖女要與我朝聯姻,這事還得他操心。”沈無秋避而不答。
夜風把院中的樹吹得簌簌。
“你真要娶那個瞎子?”淩橋看他,沉默,垂首,又擡眼,半晌才道,“阿秋,祝你幸福。”
沈無秋如往日那般摸了摸他的頭:“我們阿橋及冠了,也到了成家的年紀。”
淩橋松開他的衣袖:“我不成家。”
“你要成家。”沈無秋帶着點哄騙的意味,“我喜歡聽話的孩子。”
淩橋沉默不語,只是看着他。
夜風稍涼,沈無秋輕咳了一聲:“回去吧。”
——
薛聞不得不允了這場婚事。
為免夜長夢多,婚期定在了十日後。
西域聖女的馬車會在六日後進宮,具體的事宜薛聞會解決。
沈無秋得了閑,在府邸歇了兩日就要往外跑。
他在朝中知交甚少,難得出趟門,竟也找不到一個伴。
皇城綴了一圈薄薄的雪,遠看去銀裝素裹,好似仙都。
但有個人看起來與仙都格格不入。
“那是個瞎子吧?”
“瞎子上街不拄拐,來碰瓷呢?”
“瞧着是個漂亮的……”
——街上有個身着黑衣、眼上蒙着白紗的姑娘。
奇怪的是,她明明目不能視,手中卻未拄拐,身邊也未跟着旁人。
更奇怪的是,她一路不偏不倚走到了沈無秋面前,就好像她能看見一般。
最後她站在沈無秋面前,歪頭問了聲:“你可以帶我在皇城逛逛嗎?這兒太大,我迷路了。”
沈無秋雖然疑惑但也沒拒絕,他正好缺個伴。
“不知姑娘想去什麽地方?”
“過幾日我就要成婚了……”姑娘抓住了沈無秋的袖子,“我不能視物,能勞煩公子替我給未來夫君挑一支簪子嗎?”
她确實不能視物,不然不會等沈無秋開口之後才稱沈無秋為公子。
驀地,一個不可能的念頭在沈無秋腦子裏一閃而過。
三年前長街匆匆一瞥,馬車上下來的姑娘眼前蒙了白紗。
“姑娘的未婚夫,是個什麽樣的人?”
“公子這是答應了?”姑娘輕輕扯了扯沈無秋的袖子,“我聽說他是個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公子。”
沈無秋道:“我知城中有家鋪子不錯,姑娘若是信我,可随我一道。”
“有勞公子啦!”
到底是個小姑娘。沈無秋心道。
沈無秋領着姑娘進了沈家名下的一家首飾鋪子,悄悄囑咐掌櫃清了場,怕姑娘聽到些閑話。
瞎子上街不拄拐确實少見,偏偏又是個漂亮姑娘,難免惹些非議。
“這些簪子都是好的,姑娘可以上手摸一摸。”沈無秋索性搶了掌櫃的活,自己給姑娘拿了簪子介紹。
姑娘聞言上手過了一遍:“确是好料子。”
最後她挑了兩支,一支玉簪,一支木簪。
“公子選一支吧?”她問。
沈無秋目光落到兩支簪子上,“姑娘的意思是要送我,還是送你那位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未婚夫?”
姑娘莞爾,“有什麽區別嗎,未婚夫?”
姑娘轉頭喊了掌櫃來包上,付了銀兩,一股腦的把兩支簪子都給了沈無秋。
到頭來,他是自己給自己挑了個新簪子。
沈無秋笑道:“多謝姑娘好意。”
姑娘:“你怎麽還叫我姑娘?”
沈無秋:“不知姑娘姓名,只好叫姑娘。”
“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姑娘明明不能視物,跟沈無秋說話時卻微微擡頭,就像是在看着他一般,“你們雁北做了媒下了聘的婚,還能不作數的嗎?”
沈無秋沒有笑了,他收好簪子,請姑娘到店內隔間坐下,才道:“我不會娶你的,我若是娶了你,那便不是明媒正娶,而是騙婚了。”
“公子何出此言?”姑娘竟也沒有生氣,反問。
沈無秋笑道:“三年前執政司給西域遞的,可不是我的生辰八字。”
“既然如此,你還我簪子!”姑娘伸手就想去奪沈無秋手裏的簪子,但她看不見,一把抓了個空,險些摔了。
“姑娘說了要送的是位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公子,便是要送我了,你那位未婚夫,可不是什麽好孩子。”
沈無秋話落,扶了姑娘一把,“天色不早了,在下送姑娘回驿館。”
姑娘:“哼。”
落日西斜,沈無秋站在驿館前,忽然問了句,“你想要個什麽樣的未婚夫?”
姑娘稍稍挽了一把鬓角碎發,“我喜歡比我好看的。”
——
“朕聽說你今日送了個姑娘回驿館?”
沈無秋一回府就瞧見了薛聞,桌上的茶沒剩幾分熱氣,想來是等了有段時間了。
“你上哪兒聽的謠傳。”沈無秋不緊不慢的抿了口茶,“那姑娘是西域那位聖女。”
薛聞驚掉了手中的茶杯:“你當真要娶她?!”
“這茶杯我很喜歡,你別摔了。”這茶似乎是放久了,嘗起來沒什麽滋味,沈無秋抿了兩口就擱下了,“當年西域送來的庾貼,你該看一眼再丢的。”
“那庾貼上寫了什麽?”薛聞只記得自己當時頗為生氣,庾貼送來他看都沒看。
沈無秋似笑非笑:“庾貼上未落名姓,只寫了生辰八字。你猜另一位,是誰的?”
點到這個份上,薛聞要再聽不出來沈無秋的言下之意他就是真傻子。
薛聞:“你還笑!”
沈無秋笑出了聲:“陛下,你當真要娶那位西域聖女?”
薛聞斬釘截鐵:“不會。”
“雁北做了媒,遞了貼,定了婚期的,還能不作數嗎?”沈無秋說,“我答應她,要給她找個比她好看的未婚夫。”
“你想憑這個推開我?沈無秋,你想都別想。”
薛聞起身,把沈無秋按在桌子上來了個吻,像是想要在這個人身上打下标記。
沈無秋面無表情的等他親完,給自己倒了杯茶漱口。
“這茶葉你從哪兒拿的?我不記得我府上有這麽難喝的茶。”
“在朕送你的白沙綠茶旁,一時好奇便拆了。”薛聞說。
沈無秋想不起來,徑直起身打開了放茶餅的櫃子。他常喝的茶只有薛聞送的那些,只怕是新來的下人不知道,把別的茶餅也放進來了。
是淩橋送的雨前龍井。
沈無秋疑惑,他雖不好茶,也是品過好茶的,雨前龍井怎麽可能泡成這樣。
他掰下一小塊茶餅,用手撚開。
“所以這茶是誰送的?”薛聞問到。
沈無秋頭也不回:“淩橋。”
薛聞湊過來:“既然不好喝,丢了吧。”
櫃子下面放着往年淩家送來的茶餅,沈無秋随便拿了一塊拆開,撚了撚,才道:“最開始的幾年送的是好茶,後來許是知曉我不喝,才換了陳茶送來。淩橋不懂茶,若不是底下人膽大包天,便是上面的對我有意見。”
沈無秋把茶餅包好,“丢了可惜,給淩府送回去吧。”
薛聞:“淩家有心,你鬥不過他們,太傅。”
沈無秋:“臣可沒說過要鬥,陛下,他們謀的是你的朝,篡的是你的位。”
“我答應過你,要當一個好皇帝。”薛聞從沈無秋背後環住他,“但我只答應了你。”
沈無秋垂首,微微勾起一個笑來:“陛下放心,臣不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