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早春
早春
薛聞明晃晃的警告衆人別起不該有的心思,上官戒眼觀鼻鼻觀心,閉嘴了。
分明是喜宴,宴上氣氛卻莫名沉重,活像給人辦喪。
沈無秋也無心在宴上吃東西,示意薛聞自己要去休息,薛聞自是不敢阻攔,又怕沈無秋臨時反悔,于是在沈無秋離開後不久,他就跟着回去了。
宴上群臣看着自家女眷,嘆了口氣。
薛聞怕是真栽在這位明月姑娘手裏了,只盼着這位皇後別走太後的老路,又或者薛聞,別像先帝一般沉溺美色而誤國。
可惜沈無秋不在這,薛聞素來聽沈無秋的話,當年安淑榮的事薛聞也瞞着沈無秋沒敢讓沈無秋知道,想來沈無秋對于薛聞後宮空置一事也是不滿的。
沈無秋被宮女領進了薛聞的寝宮。
聽說先帝駕崩後一衆妃子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宮裏的宮殿空了一片,全都廢了,就連中宮都尚未打理,這幾日沈無秋只能歇在薛聞的寝宮。
如今後宮只剩一位在頤養天年,薛聞登基後她鮮少露面,就連壽宴都沒辦過,今日薛聞成婚,她也不曾來瞧一眼。
所以想來明日封後大典那位也不會去,薛聞免了明日早朝,又把封後大典定在未時,安的什麽心思已經很明顯了。
沈無秋取了紙筆,示意宮女讓廚房備餐,他在宴上不便用膳,想來小崽子也不會有心在宴上吃東西。
果然,沒等太長時間小崽子就來了。
“明月。”
窗外樹影婆娑,似乎是起風了。
小崽子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的擡手,掀起了沈無秋的紅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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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秋原本在閉目養神,遲遲沒聽到小崽子的聲音,才睜眼:“嗯?”
剎那間樹止風停,夜色沉默。
沈無秋平日裏并不化妝,今日喜娘給他撲了粉,上了口脂,畫了眼尾紅,素來生人勿近的眉眼此刻看起來惹人垂憐,好似誤入凡塵的谪仙。
“你真好看。”小崽子喃喃。
沈無秋“噗嗤”一聲笑了,如願以償的看見薛聞紅了耳朵,他才道:“我讓廚房準備了點吃的,先吃吧。”
薛聞這才想起來剛剛看見有個宮女端着什麽站在門外,便喚了人進來。
一同吃了飯,飲了合衾酒,春宵帳暖。
沈無秋在梳妝臺從耳上取下耳環,他回頭,唇邊帶着笑:“陛下替我取下發釵吧?”
薛聞應了聲“好”,替沈無秋解下發釵與鳳冠,長發如瀑傾洩,薛聞一時間看愣了。
他曾為沈無秋束發着冠,卻從來沒見過沈無秋披頭散發的樣子。
取完首飾,沈無秋開始卸妝、解帶,最後身着裏衣靠在塌邊,好像又成了那位波瀾不驚的沈太傅。
沒見過會在洞房當夜卸妝的新娘子,薛聞想,沈無秋沒發現他眼尾紅沒卸幹淨,還留着印子在上面。
于是薛聞吻上了沈無秋眼尾那抹紅,欺身而上,拽落了紅帳,竹影搖曳,好似又起了風。
聽起來像是隐忍,又像是嗚咽。
惡劣的帝王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前的月光:“明月最好別出聲,你也不想別人聽見雁北的皇後是個男子吧?”
“陛下……輕點,臣便不出聲。”
“但我喜歡聽。”小崽子窩在他懷裏,餍足的眯起眼,“我遣散了他們,沒人會聽見的。”
但他的暗衛還守在外面,沈無秋心想,他确實有點太縱容薛聞了。
但沒辦法,誰叫他心軟,偏要給死人織個美夢。
——
薛聞醒來後吩咐宮女給沈無秋在廚房煨着粥,才去找司天監安排封後大典。
大典一切從簡,省去了祭祖和面見太後的部分,又改了封詞,等薛聞安排的差不多了,沈無秋也醒了。
封後時要穿的衣服雖也是量身定做,但比嫁衣要繁瑣不少,沈無秋折騰了半晌還沒穿好,薛聞便乖乖的回來幫他穿衣。
“我只能再給你當半日的皇後,”沈無秋穿好衣服,“封後大典結束後臣便回府。”
“為什麽?”小崽子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你答應過我的。”
“陛下,沈太傅再不上朝,朝中該有非議了。”沈無秋委婉的暗示了一下自己還是個官。
薛聞垂頭喪氣的“哦”了聲,又道:“你有沒有想過辭官?”
小崽子大概是真的鬼迷心竅了。
沈無秋長嘆一聲:“陛下,臣今年才二十八,離告老還鄉還遠着呢。”
薛聞捧着沈無秋的手把玩,半晌,才道:“時辰快到了,朕帶你過去。”
沈無秋由着薛聞牽起他的手,外頭陽光正好,今年的春天好像來的早了些。
挨過封後大典,沈無秋便回了府邸,次日照常去了早朝,偶有官員問候他的近況,順帶告了個狀。
薛聞封後了,不代表他不能再娶那位西域聖女。
如今西域來使還同聖女呆在驿館,等着三日後的婚禮。
薛聞等着群臣在底下吵累了,才說到:“朕聽聞淩家長子與聖女兩情相悅,朕不忍心拆散有情人,”
淩橋:“……?”
薛聞:“當年執政司給西域遞庾貼,一時不察,遞了淩家長子的庾貼,想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淩橋與薛聞同歲,出生的日子卻早一個月,但恰巧,那年是潤年,十二月後跟着一個潤十二月,若說他倆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樣,倒還真不是沒有可能。
但世上哪來這麽多巧合。
沈無秋看破不說破,等退了朝便走了。
但沈無秋逃過了薛聞沒躲過淩橋,剛走出宮門沒幾步就被淩橋叫住了。
淩橋:“阿秋,我有事想問你。”
一般會這麽說那就不是想問而是要問了。
沈無秋尋思淩橋天降妻子喜當新郎官确實應該滿肚子疑問,便沒拒絕。
淩橋與沈無秋去了淩家在城中的一處酒樓包廂。
順帶吃了午飯。
待沈無秋吃好,淩橋吩咐小二收拾了桌子,才開口問沈無秋,“阿秋……你為什麽會待我好?”
這算什麽問題?
沈無秋笑道:“我待你好還需要理由嗎?”
淩橋:“可你待薛聞也好。”
沈無秋給了他和數年前同樣的答案:“因為我要捧殺他。”
淩橋微微低着頭,像是困惑:“捧殺一個毫無權勢、毫無地位的仇人之子,用得着你賠上清白、賠上十三年?”
沈無秋沒回答這個問題:“你想問什麽?”
淩橋:“為什麽薛聞可以娶你……我不行?”
沈無秋:“過兩天你就要娶那位西域來的小姑娘了,她會喜歡你的。”
淩橋:“我五歲那年失足落河,你為什麽明明不會水,卻要跳下河來尋我?”
沈無秋垂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淩橋:“六歲那年,我的小厮受先皇指使在我的湯中下毒,你為什麽替我喝了?”
沈無秋雙手撐額。
淩橋:“五年前塞北征兵,你為什麽不惜縱馬追到漢城也要攔我?那時外族來犯,新軍第一戰就深陷萬人坑,你若沒攔我,我一定也在那坑裏。”
“為什麽逢年過節都要送我禮物,卻從不收我的回禮。”淩橋擡頭,“你當真對我沒有一點那種心思嗎?”
“這麽說可就沒意思了。”沈無秋頗為無奈:“淩橋,你怎麽愈大愈像個孩子?”
“我以為你喜歡孩子。”淩橋收起了平日裏在沈無秋年前一貫的态度。
沈無秋想起來外人對淩橋的評價:少年将軍,冷面玉冠,不近人情。
淩橋像是問他,又像是問自己:“沈無秋,你拿我當什麽?”
沈無秋答:“摯友。”
淩橋定定的看着他:“可是,明月,我從未将你當成摯友。”
“我明白了。”沈無秋說,“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輸給薛聞。但是淩橋,從一開始,你就沒有贏面。”
“正是因為我從未将你當成摯友,你才不曾離我而去,不是嗎?”淩橋看着他,“明月,為什麽薛聞可以,我不行?”
“你也敢叫我明月?”
沈無秋垂眸,上前伸手抵住淩橋的額:“淩橋,按輩分,你當喚我一聲舅舅。”
淩橋,是沈白棋與淩河的孩子。
是沈氏嫡系唯一能誕下後代的血脈。
“你要毀了淩家謀劃二十多年的局,只為了困住一個我嗎?”
沈無秋扯出一個溫和的笑來:“淩橋,你不敢。”
他像一個不計較小輩冒失的長輩站在淩橋面前:“你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今日約我來此。”
“沈無秋……”淩橋幾乎是哀求着,一手抓着沈無秋的衣袖,“你怎麽可以……”
沈無秋退了一步,拍開淩橋的手:“阿橋,乖乖做好你的淩家嫡子,別來沾我。”
“沈無秋,你想要把薛氏連根拔起,我同樣可以給你。”淩橋往前走了一步,“薛聞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
可……我還想這人間獨一無二的寵和愛。
你給不了。
沈無秋沉默的看着他。
淩橋垂眼看他:“憑我這張臉也不行嗎?”
沈無秋不明白淩橋怎麽就把話題扯到了別的地方:“……?”
淩橋:“我聽說,家母曾對你有恩。”
傻孩子怕是真的慌不擇言了,這種話都敢往外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