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薨了
薨了
沈無秋并不覺得自己是個善人。
但一想到小崽子時日無多了,此時多給他點好,也無可厚非。
沈無秋這一躺就躺過了淩橋的婚禮。
換了旁人成婚,他不去也就罷了,但淩橋……罷了,若是回頭鬧起來他再哄。
總歸淩橋性子正,不像小崽子那版難搞。
薛聞離開後,沈無秋扶額,簡單吃了點東西喝了藥,正打算背着薛聞出宮,才下榻穿了衣,便聽見下人來報,說寧王妃到。
踏入殿中的女子眼前縛着白紗,一身豔色羅裙,屈身行了個禮:“小女燕飛雪,見過皇後娘娘。”
燕飛雪就是那位被他硬塞給淩橋的西域聖女,但淩橋什麽時候封了個王?
沈無秋想開口,又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個啞巴,燕飛雪目不能視,他沒辦法示意燕飛雪起來。
讓瞎子給啞巴請安,牛的。
沈無秋只得上前扶了她起身落座,示意侍女們出去。
“姑娘可還滿意?”
燕飛雪也不是個傻的,知曉中宮之主是沈無秋,那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便多了去了。
“旁人都說小淩将軍生的好看,我自然滿意。”燕飛雪半句不提自己目不能視。
沈無秋颔首:“日後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姑娘盡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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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皇後娘娘。”
沈無秋一口茶嗆進嗓子裏,咳了一陣。
他一定是真的瘋了。
沈無秋把心底冒出的念頭壓下去,道:“我有一事要姑娘幫忙。”
“什麽事?”
“明日這個時辰,有勞姑娘去醉仙樓給我捎一壇桃花釀,旁人問起,你便說是我想喝。”見燕飛雪疑惑,沈無秋又道:“姑娘盡管吩咐下人去買,但這壇酒必須經姑娘之手。”
沈無秋輕咳了一聲,道:“之後姑娘便可離宮,明日不論發生什麽,都與姑娘無關。你不能視物,是那掌櫃給錯了酒,或是我拿錯了酒,都情有可原。”
燕飛雪隐約猜到了幾分緣由,應了聲“好”。
今日薛聞走得急,沈無秋從宮女那兒聽了一耳朵,說是慕将軍這兩日便要回朝,薛聞這幾日除了忙封後大典和淩橋的婚禮,就是在和群臣商讨這件事。
慕将軍啊……沈無秋心下了然,
慕将軍手握兵權,得薛聞重用,如今回朝,薛聞必得仔細安排。
沈無秋沒由來的想到當年小崽子覺練劍時無趣,硬是假裝摔了讓喜樂喊他去瞧。
小小年紀就知道算計他了。
沈無秋又在宮裏呆了一日,随後利落的偷摸出宮,換衣,看見寝宮冒出滾滾黑煙,火光蔓延到了雲邊。
他不緊不慢的拿着薛聞給的令牌調人,救火,給自己潑了一身水,沖進火場裏救出一個早已斃命容貌難辨的“皇後”。
沈無秋抱着那屍體流着鱷魚的眼淚,在匆匆趕來的陛下面前,沉痛的說了句,“皇後……薨了。”
薛聞看見沈無秋抱着“皇後”的屍體,帶着淚痕的臉在火光前扯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來。
對沈明月一心一意、非卿不娶,深情款款的皇帝陛下,會在沈明月死後再娶一個一模一樣的嗎?
沈無秋,你好狠的心。
——
皇後薨了。
皇上發瘋了。
好消息:太傅來上朝了。
壞消息:皇後好像是太傅失散多年的一母同胞的姐妹。
更壞的消息:據說皇後死的蹊跷,城中有流言,說這是報應,薛聞自執政後罔顧人倫、草菅人命……命中帶煞命裏克妻,娶一個死一個,雁北早晚毀他手裏。
沈無秋上早朝前就看到街頭有人靜坐,還有人舉着寫了大字的牌子,繪聲繪色的說着皇後死亡當夜……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野火,可以在瞬息燃燒,又瞬間熄滅。這不是野火,這是神谕!這是天神的旨意!薛聞失德,不配為帝。”
“薛聞失德,不配為帝!”
“薛聞失德,不配為帝!”
沈無秋托燕飛雪帶的那壇酒有毒,“皇後”是先中毒而死,宮中才失火,沈無秋去的快,火勢剛冒頭就滅了。
不過這流言倒奇怪,古往今來後宮之事,大多推脫妖妃禍國,怎麽到了這兒就是皇帝失德呢?
沈無秋路過,慢悠悠上早朝去了。
也對,據說這位“皇後”是他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妹,他孤零零這麽多年好不容易來個“親人”就這麽死了,兩朝皇帝淨逮着一個沈家霍霍,他沈家倒了十八輩子黴。
早朝上,衆人收到了一個更不好的消息:南疆和北戎同時起兵了。
塞北雖有安家軍,但主将一直是慕将軍,薛聞也不可能讓一直駐守塞北的慕将軍替他去打南疆。
那怎麽辦呢?
涼拌。
誰都沒想到南疆會在這個時候起兵。
南疆怎麽會出兵。
南疆怎麽敢出兵。
沈無秋知道這裏頭有問題,但當務之急是得找個……好像也不用找,這兒有個現成的。
沈無秋微微擡眼,看着正坐上方的薛聞。
小崽子看起來并不頭疼,顯然對此早有預料。
“既如此,朕禦駕親征。”
什麽親征?
禦駕什麽?
百官腦子裏嗡的一下炸了。
薛聞死外邊就死外邊了,但得給他們留個皇帝啊!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三思啊!”
“……”
沈無秋也炸了。
他和薛聞身上有雙生蠱,薛聞死了他就得死,這誰坐的住。
但這回他攔不住,沈無秋幽幽掃了一眼滿朝廢物,想着自己跟着去小崽子應該會收斂點,便提議自己跟着去。
小崽子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但沒答應。
戰場上刀劍無眼,沈無秋又不會武……不,沈無秋會武,他自幼随父兄習武,長姐曾戲言沈家十餘年後又将出一個少年将軍,但沈無秋七歲那年,先皇斷了他的後路。
他自此成為廢人。
沈無秋不緊不慢:“陛下尚無子嗣,若此行遭遇不測,雁北大好河山豈不拱手讓人?”
他這話聽起來像在咒薛聞死。
老臣們在擦汗。
薛聞突然不笑了。
“煩請陛下立個遺囑……遺诏哦不聖旨……”沈無秋一順嘴,也覺得自己不太禮貌。
“太傅以為……該立誰為儲君?”薛聞陰側側的道。
“當然是您一母同胞的兄弟。”沈無秋面不改色的抛出一個炸彈。
老臣們:嘎?
薛聞面無表情的看他。
“陛下難道就沒想過,天底下這麽多人,怎麽偏偏淩家長子淩橋,與您生辰八字相同?”
老臣們:鵝?
薛聞面無表情:“好啊,來人,拟旨。”
“皇上且慢……此事太傅空口無憑,淩丞相若真為皇嗣,如何這麽多年不曾言明身份,偏偏、偏偏……”上官戒一步上前。
偏偏在這個要命的關頭,送薛聞去死,送淩橋上位。
好故事大多老套,淩家對此早有安排,沈無秋退一步請了淩家老丞相一把鼻涕一把淚對的哭訴:當年皇後生産如何如何艱難,薛聞與淩橋兩兄弟一出生便各種暗害,不得已,淩河收養了淩橋,本意只是想讓他平平安安長大,沒想到如今薛聞要禦駕親征,國不可一日無君,淩老丞相提議可讓淩橋暫代薛聞執政……
沈無秋聽得滋滋有味:這皇帝當着跟玩一樣的,沒想到吧,這倆不僅不是兄弟,還都不是皇後生的,先皇後當年壓根沒懷。沈無秋後來派人查了,先皇後是個石女,不僅不能生,連葵水都不會來,先皇每月中留宿中宮,都是走個過場。
知道這事的不多,也沒人會這個時候跳出來。
聽到淩老丞相已經把薛聞死後第五年的事宜都安排好了,沈無秋終于打了個哈欠,提醒了一句:“皇上還沒死呢。”
老臣們哪敢說話。
再看薛聞,完全一副好好好都行都可以的模樣,更覺得皇上瘋了。
戰事不容耽擱,慕将軍難得回京,椅子還沒坐熱又得趕回塞北,薛聞也下令調兵前往景南城。薛聞雖不反對寧王執政,但也不會真全放權給淩家,讓沈無秋和寧王各管一半。
“太傅,明日來送一送朕吧。”
離殿前,他聽見小崽子可憐巴巴的在他身後說。
真奇怪啊,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死一樣。
沈無秋回頭給了他一個笑,殿外陽光恰好,斜斜灑進來,隐約當年風雪聲中,少年白衣發尾沾雪,一眼風動。
薛聞選擇了一切從簡,竟然真的一晚上收拾好了包袱,早早便要出城。
沈無秋擡眼看着冬日裏難得一見的好陽光:“可真不是個好天氣。”
少年帝王已然長成,穿了身耐髒的黑色勁裝,身下一騎雪白駿馬,身量修長挺拔,像高高的松,陽光穿過少年帝王的發,落在他眼裏。
“明月,”陽光又染上少年帝王眼角眉梢,“你上前來。”
小崽子當着衆人的面喊了什麽?沈無秋一愣,腳步卻沒停。
薛聞笑了,忽然彎下腰來,俯身吻他。
三年前他能當街砸了西域來的馬車。
三年後他就敢在城門當着百官的面親他。
“明月,為你赴死,我心甘情願的。”
沈無秋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是在城門口,衆目睽睽之下和皇帝搞斷袖可不是什麽好事。沒想到沈無秋回頭,只看到大家看腳尖的看腳尖、看天的看天、轉頭的轉頭,對這一幕視若無睹。
小崽子好像覺得他騙過了很多人,但是到頭來誰都沒被他拙劣的演技騙到。
畢竟那眼裏只有沈無秋的勁兒,突然換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女人也能入眼?
再回頭,薛聞已經出了城門。
“放心,雙生蠱是我下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