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赴死
赴死
薛聞離開的第七天,沈無秋在飯後突然心悸,吐了一口血。
薛聞性子暴戾,在戰場上更為兇殘。南疆雖以野蠻著稱,也架不住有個會在陣前把敵人腦袋拿來當球踢的薛聞。
雖然薛聞平時表現得像個幹啥啥不行的傀儡皇帝,但沈無秋知道他暗地裏有不為人知的影衛,有隐秘的收集情報的屬下……如果薛聞是個只能靠沈無秋執政才能坐穩皇位的廢物,在沈無秋離開的這三年,皇椅早換人坐了。
“放心,雙生蠱是我下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死的。”
七歲的孩子,就已經這麽有心計了嗎?
沈無秋有點出神,如果他嘔血不是因為薛聞死了,那就是……他要死了。
他還不能死。
他死了薛聞也得死,南疆未定,主将怎麽能死。
淩橋收到消息後帶着禦醫來看他,禦醫說他積勞成疾,需要好好休養。
沈無秋在猶豫,如果他此刻應了告病休養,薛聞臨行前的分權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而且沈無秋也不能讓淩家一家獨大,平衡才是一個朝代和平的關鍵。
這樣對于淩橋來說太輕松了,或者說太平淡了,他還需要很多別的東西,才能做一個合格的皇。
沈無秋可是太傅,既為帝師,當然得教好雁北的皇。
“阿秋……”
淩橋是個好孩子,好孩子在長輩面前有撒嬌和犯錯的權利。
Advertisement
沈無秋垂眼:“叫我太傅、或者舅舅、或者別的什麽,剛剛的我就當沒聽見。”
淩橋已經長得比他高了,不管怎麽看都稱不上孩子:“薛聞不會回來的,你不要等他了。”
沈無秋好笑:“我什麽時候等過他?”
“真奇怪啊,”淩橋說,“你看起來完全不恨他。你捧他、寵他、縱他,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也要困住他。”
沈無秋在打量好孩子,好孩子在變成壞孩子。
淩橋:“可你又好像完全不愛他,你欺他 、瞞他、騙他,甚至親手送他去死。沈無秋,你到底在圖什麽?”
沈無秋:“大人的事,小孩子管不了。”
什麽是大人的事呢?
淩橋咬牙,轉頭看見桌上——在他來之前沈無秋一直在看的,是一封信,上面只寫了一句“一年三季,春困夏乏冬打盹。”
這信旁邊還有一封,是南疆前線的加急軍報。薛聞在戰場上無往不利,讓南疆的出兵看起來像個笑話。
沈無秋順着他目光看過去,那封信是給他的回信。
薛聞離開皇城第二天他就讓人給薛聞送了過去,上書:近日所思,呈辭原下,門外見聲。
他想知道那天薛聞在他院門外到底聽到了多少。
但薛聞的回信讓這兩句話看起來像兩個字謎。
呈辭原下方生薛,門外見聲有耳聞。
四季有三,無秋。
不知道該說小崽子心大,還是該說小崽子戀愛腦。
沈無秋眨了眨眼,忽然問他:“淩橋,你想當皇上嗎?”
淩橋:“……太傅這是什麽意思?”
沈無秋笑了笑:“不該信的話少聽,聽多了,可不就信了嗎?”
淩河和沈白棋既無婚約,又無相戀的苗頭,但當時沈白棋有孕是沈無秋親眼所見,看淩家那既想讓淩橋當皇上又怕淩橋當皇上的模樣,淩橋九成九不是先皇子嗣。
沈白棋要是能接受先皇,當年又何必跳湖。
若不是她跳湖……若不是她早有意中人……若不是淩河無能……可惜人生苦短,哪有那麽多“若不是”。
“我總覺得南疆這回出兵很蠢,”冬夜的風有點冷,沈無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抿了一口,“你也很蠢。”
淩橋的手微微握成拳:“我真的……一點都比不上薛聞嗎?”
沈無秋幽幽看他:“小淩将軍是在哪兒封的将軍呢?南疆起兵,朝中真無一能将可敵南疆?傀儡皇帝,當真一無是處?”
淩橋瞪大了眼:“就算如此……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你會殺了他的,你不愛他,對吧?”
“你會愛上仇人之子嗎?”沈無秋不答反問。
淩橋稍稍有點安心。
沈無秋又說:“你知道薛聞為什麽拼了命的護我嗎?
當年先帝雖對我下了雙生蠱,但我身上的,是母蠱。我一直以為我身上的是子蠱,薛聞死了我就會死,所以我不得不護着他。”
沈無秋扯出一個笑:“我答應你,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害了阿姐的人。”
好孩子眼睛紅紅的走了,也忘了提分權執政的事。
房中安靜了一瞬,沈無秋敲了敲桌沿,房梁上輕身躍下一個人影,沈無秋問了句查得如何了。
南疆不可能這麽巧和北戎同時出兵,若說裏頭沒有貓膩,沈無秋是不信的。
但他沒想到竟然有兩撥人先後聯系了南疆,一撥是淩家老頭子,一撥是小崽子。
淩家老頭有野心他能理解,可薛聞在想什麽?他身為雁北的皇帝,萬萬人之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什麽東西,值得他親身勾結南疆攻打自己的國?
沈無秋慢慢的皺起眉頭,小崽子這行為好像就是為了把皇位拱手相讓,但又怕淩家卸磨殺驢,于是給他分了一半的權,薛聞和淩橋從小互瞪到打,眼皮子一掀開就知道對方要翻白眼還是瞪大眼,沒道理看不出來淩橋對他有心。
孤狼費盡心思藏了十幾年的肉,怎麽可能願意讓給一只兔子。
又過了半個月,新年到了。
沈無秋府邸上冷冷清清。塞北有慕将軍坐鎮,北戎讨不到一點好處,南疆被薛聞半月攻一城,節節敗退。
屋外風雪聲大,分明已是新春,雁北雪卻未停。重雪壓春,視為不詳。
“太傅,南疆急報,月城水源不淨,士兵病倒,南疆圍城,大帥生死不明……”
沈無秋猛地擡頭,若真水源不淨,月城居民如何無事?
薛聞多智近妖,不會不妨南疆後手……是軍中有奸細,在糧草中下毒。
淩家果真沒打算讓薛聞活着回來。
之後三天,前線音訊全無。第四天,噩耗傳來,舉國缟素,淩橋登基,奉沈無秋為國師,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西域聖女燕飛雪本是淩橋正妃,順理成章入主中宮,前些日子王妃回西域探親,此事尚未歸來,這封後大典便延後了。
百官目光灼灼,看着沈無秋,神色各異。究竟是什麽,令雁北三代皇帝均允他高位、卻不給實權,既奉他為師,又如禁脔。
當夜,正殿中燈火通明,新帝與國師夜談,但在國師到來前,正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少年帝王坐在冷冰冰的龍椅上,明黃正統,殿內燭光昏暗。殿下一人玄衣獵獵,風塵滿身緩緩而來,太監喜樂見着來人心下一驚,想喊陛下,又意識到現在身邊這位才是陛下。
那人聲音沙啞,不緊不慢解下披風,倒了杯熱茶:“淩橋,我來和你做個交易。”
他就着冷風喝了一口,也不怕燙嘴:“君山銀尖啊,可惜了,國師素來只愛三裏臺白沙綠茶,這壺就咱倆喝吧。”
淩橋沒動,他嘆:“薛聞。”
随即他擺手,示意所有下人出去。
“你看起來什麽都沒有。”淩橋看他。
“說來好笑,淩橋。我不可能有子嗣,這個位置只能是你的,若是我不願,沈無秋可能還會看在你身上那點沈家血脈幫你,可你自己來搶,就怪不得我了。”薛聞咧嘴,一口亮亮的大白牙,“我有沈無秋,你沒有。”
當着淩橋的面,薛聞輕輕咳了一聲,他拿手去擋,手心一抹鮮紅,本就憔悴的面容更多幾分慘白。
“你不會真以為自己這樣就可以打動沈無秋吧?”淩橋惡劣的開口,像是要把當初沈無秋帶給他的一切報複到眼前這個人身上:“陛下,如果沈無秋真的愛你,你不會落到如今這般境地。”
薛聞擡手抹開了嘴角的血,臉上染了三分豔色,笑到:“我若是不做到這般境地,怎麽叫他愛我。不來一杯嗎?上好的君山銀尖泡毒丸,這輩子可能就這一回。”
薛聞目光掃過淩橋,又笑:“沈無秋骨子裏是個正人君子,他不可能和自己的侄子搞在一塊。”
如果他一開始就帶着目的接近我,于情于理,他都會覺得自己欠了我。于是不論做什麽,都會留三分情。
淩橋看着那茶水,面色一凝,他親眼看着薛聞進殿、脫衣、倒茶、飲茶,沒有一分機會下毒。
“喲,你那是什麽表情,啊,你不知道這茶裏有什麽嗎?哎喲,真好笑,淩家扶你上位怎麽會放過沈無秋……咳咳,淩橋,狡兔死,走狗烹。你一定非常困惑,我沒想到淩家竟然捧了你這麽個蠢貨,什麽都不告訴你。”
薛聞很高興看到淩橋這副蠢樣,這意味着他把這人當成對手太擡舉對方了。
淩橋:“将領無旨擅自離軍視為逃兵,陣前逃兵為罪,當斬。”
“軍報在路上了,你明天會看到的。”薛聞話鋒一轉,“我并不否認我是戴罪之身,只怕明日有苦主告禦狀,皇上不敢接呢。”
“什麽?”
“先皇正值壯年,怎麽會一場風寒就要了命呢?舊五十年冬先皇駕崩,當時殿中僅有三人,你說,會是誰殺了先皇?”
薛聞眉眼彎彎:“是當時七歲的我?十五歲的沈無秋?還是藏着你,野心勃勃的淩家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