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談心

談心

“太傅,南疆有消息了……誰都沒想到慕将軍竟然帶着一部分安家軍從塞北繞西域直攻南疆腹地……大帥依然沒有消息……南疆的國書想來明天也該到了……太傅……”

“慕将軍不在塞北,那是誰在塞北帶兵?”

“是……安淑榮,安家一雙子女,都是用兵如神的奇才……”

原來……

沈無秋單手撐臉,終于意識到小崽子對此早有謀劃,淩橋那只小白兔大抵要栽。

“備馬車吧,我要進宮。”

初春的風雪重得怪異,沈無秋披着薛聞送的狐裘,深夜進宮。

他是去騙人的。

正殿之中,二人還在對談。

“淩橋,你選吧。你要保沈無秋,還是淩家?”薛聞又倒了杯茶,遙遙遞了一下。

你若保沈無秋,淩家百年謀劃毀于你手,從今後孤家寡人實至名歸。

你若保淩家,十年恩師經你之手锒铛入獄,瞎眼聖女不可入主中宮。

“或者,你也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我頭上,玩笑一樣告訴全天下,我是個七歲便弑父的瘋子,而你淩家明知這一切,卻任由我登基為帝,俯首稱臣!”薛聞樂不可支的拱火。

淩橋不敢答,他轉頭,不知怎麽紅了眼,正巧此時殿外有腳步聲,他看向沈無秋,沈無秋只是笑着扯了扯狐裘:“淩橋,我喜歡聽話的孩子。”

“禦醫在偏殿,薛聞,你去看看。”沈無秋手搭上薛聞肩頭,輕輕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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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崽子悄悄把手中鮮血往身後藏了藏:“明月當心,淩家可沒一個好東西。”

他離開前回頭,又問:“淩橋,蓮子湯好喝嗎?”

淩橋一怔,沈無秋眨了眨眼,轉頭來看淩橋,“原來那夜爬牆頭的小崽子,是他啊。”

“他兩歲就敢賣慘博你垂目,六歲翻牆進淩府同旁人謀害生父,七歲設局騙你吃下同心蠱……沈無秋,你是瞎了眼,才當他是只羊!”淩橋悻悻,勸:“國師,他手段卑劣,又對你心懷不軌,留不得。”

“我是帝師,你若覺他手段卑劣,行事有違常理,那便是我沒教好他。”沈無秋看起來不在太乎這個,“就算他是頭狼,在我跟前也只能是羊。”

“而且……你說他兩歲時就會賣慘博我垂目?淩橋,你太看得起他了。”沈無秋聽笑了,沒說當年自己當年差點把兩歲的薛聞溺死。

是什麽緣由呢?

他想起那年久跪寒潭,先皇身側數人圍繞,言語谄媚讨好,忽然便明白了什麽。

——倘若有權,他也能登那高臺,受萬人敬仰,随心而為。

這天底下能淩駕于帝皇之上的,只有帝師。

他當然不可能把主意打在這位身上。

那怎麽辦呢。

沈無秋垂眸,瞥見了遠處小小的一團薛聞。

年幼,漂亮,孤僻——那就他好了。

你不是不願認他嗎?你不是重權重利嗎?你不是為了一己私欲罔顧人命嗎?

那……我便要你最看不起的兒子榮登帝位,我要他滿心滿眼都是我,我要他為我覆了薛氏的江山——我要他從生到死,困在這三尺黃金椅上,固守此方。

我要沈氏一族,成為雁北的皇。

先皇好色,而他恰好生了一張漂亮的面龐。

沒人比他更合适了。

沈無秋借着司枕的名義引來後宮争寵,借旁人的手斷了先皇其他子嗣,他一天天看着先皇因為身體日漸衰弱被迫接觸薛聞,一步一步走進他的棋局。

就連沈無秋自己也以為他已然狠下了心,可先皇駕崩那日,他還是牽了薛聞的手。

“淩家不會放過我的,七歲的幼子不能,動手的只能是我。”沈無秋面上一貫那副淩橋看了十三年的笑,像個端端正正的面具,讓人恨不得想砸了。

“淩老丞相怎麽說都是你爺爺,淩河和阿姐死的早,他一手帶大你不容易,”沈無秋佯裝看了眼天色,笑:“淩府的牆不是這麽好爬的,淩橋,我覺着寝宮你睡不習慣,今夜回淩府歇一晚吧。”

“好。”

聽他應了,沈無秋才笑笑,轉身去偏殿接了薛聞回府邸。

風雪小了些,沒那麽冷了。

不過小崽子容易順着杆子往上爬,這才到院子裏,就知道找主人家的主卧睡。

“太傅,”小崽子可憐兮兮的探出腦袋,“你沒有話要同我講嗎?”

“我設了那麽多年的局,其實就為了把你困在這兒。”脫了狐裘,小崽子殷勤的來伺候他寬衣,随後,倒也。

“別動手動腳。”沈無秋輕斥。

“我好久沒見着太傅了。”小崽子貫會撒嬌,“太傅待我可真好。”

“你想聽實話嗎?”沈無秋看起來在問,但好像沒指望他回答,“我騙了你十三年,今天我發個善心,不騙你了。”

“嗯?”小崽子像是沒反應過來,沈無秋看見紅燭照得小崽子紅撲撲的,像個大紅蘋果。

沈無秋勾唇:“你說,司枕明知老畜牲對家姐圖謀不軌,我又與家姐生得七分相似,她為何頻頻召我入宮?後宮佳麗三千,連狗都是閹了的,我一個外男憑什麽涉足?”

說明這是故意的,要麽是宮裏有人故意想見他,要麽是有人想讓他在宮裏碰見誰。

薛聞垂目,眉頭略緊。

“是那老畜牲假借阿姐名義召我入宮,或許一開始真是阿姐想讓沈家重視我。直到阿姐有孕,以此作為要挾,老畜牲要讨好司家,不得不做做樣子。”沈無秋語氣溫軟,目中似有流光盈盈:“薛聞,你還在阿姐肚子裏的時候,就已經在保護我了。”

薛聞眼神一動,從他這個角度看起來,沈無秋躺在一片軟白中,卻襯得這人更白,病态的面容不顯苦相,卻顯嬌弱。

“你又在騙我了,”小崽子愁眉苦臉,“你從來不叫她的名字。”

“怎麽了,沒想到我能說出這種話騙你?”沈無秋的未束起長發遮住了他那雙冷漠的,毫無感情的眸,語氣依舊溫和,帶着着笑意:“還是陛下,你真的愛我呀?”

他們說我會訓犬,再兇猛的惡犬在我跟前也只能乖巧的讨食。

他們不知道,我曾花了十三年,訓了一頭孤傲的狼。

“以情做局之人,必先動心。先動了心,才能有情。你總覺得是自己心術不正、為非作歹、狼子野心,卻不知道是我先對你圖謀不軌啊——”沈無秋眉眼彎彎的勾着笑,嘴上卻說着毫無笑意的話:

“你當真以為那些不期而遇,那些欲拒還迎,那些似有若無,都是老天在安排嗎?是我刻意。打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引你入局,你還真以為我沈無秋能活到今天,憑的是先皇高擡貴手?”

此刻的沈無秋好像撕去了長久以來披在身上的外衣,變得陌生而明豔,像一朵綻開來的花。

“你猜,如果先皇還活着,我有沒有機會當你後娘?”

沈無秋怎麽能說這種話?沈無秋怎麽能說這樣的話?薛聞有點暈了,他在想是不是禦醫沒給他清完餘毒,又或者是他幻聽了、癔症了。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沈無秋,好像這才是原原本本的沈無秋,不是沈家的小可憐,也不是朝堂之上手無實權的太傅,更不是會安安靜靜被他推倒在床上的……意中人。

“你想從我身上到什麽?”薛聞的目光牢牢盯着他,“我身上有什麽,是值得你費盡心血勞心勞力,甚至不惜以身為餌都要得到的?”

沈無秋不答。

薛聞沉默半晌,低聲接道:“……倘若我有,我全允你。”

沈無秋笑了:“我想起來件事。”

薛聞沒說話。

沈無秋:“從澹臺回宮那日,你說我好騙,現在我把這句話還給你。”

“我說什麽你便信什麽,薛聞,你真好騙。”

沈無秋把這解釋成了個無足輕重的笑話,輕飄飄的揭了過去,誰也不知道沈無秋到底有沒有動過心。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只有薛聞會在乎沈無秋究竟有沒有動過心。

——可沈無秋不在乎。

“你愛的是沈明月,不是沈無秋。”話落,沈無秋松了口氣似的低語:“幸好,你愛的是沈明月。”

有一根刺從沈無秋的話裏長出來,狠狠的刺了薛聞一下。

沈無秋撐着床板起身,和從剛剛開始就像個木頭的小崽子換了個位置,伸手鑽過白雲似的裏衣。

“薛聞,做嗎?”

小小聞擡頭,蹭着沈無秋的掌心,微涼,修長,柔軟,薛聞輕輕哼了一聲。

沈無秋俯下身來,湊在他耳邊:“實話你也聽到了,公糧你也交了,現在,你想要沈明月,還是沈無秋?”

薛聞迷離着眼緩了一息,又猛地翻身換了位置,手小心翼翼扶着沈無秋的腰,随後跟着那個可憐巴巴的眼。

“是誰都好,是你就行。”

沈無秋由着小崽子哼哼唧唧的啃脖子貼臉咬耳朵,覺得癢往後縮了縮,又被小崽子按在塌上。

沈無秋嘴角彎了彎,心想,大概快結束了,這次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就是不知道,由他沈無秋這個“惡人”來送他上路,他是會難過,還是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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