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chapter.5

沒管身後大家的議論聲和王老師憤怒責備他們的聲音，葉檸加快腳步，小跑着追上了李皓銘。

路燈下他們的影子重疊。

在他身邊停下，馬尾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着，沒有猶豫她氣都沒理順就直接開口問，“你…你真的不去嗎？”

李皓銘看着她随意地點了點頭，啓唇道：“不去。”

說完他也不看她有什麽反應就走了，葉檸站在原地，平複自己因為小跑還有些雜亂的呼吸，聲音清脆，“為什麽啊？”語尾有些輕帶着不解。

夜空中綴着幾顆星，最遠處的月亮被雲遮得朦胧，正在上晚自習的校園很安靜，旁邊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蟲鳴聲。

走了幾步的李皓銘停下了步子，過了會兒才轉身看着不遠處的少女，一雙桃花眼裏沒有什麽情緒，歪着頭想了會兒，語氣懶散，“你剛才怎麽和老王說的來着？”

想起剛才自己胡亂扯的理由，葉檸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聲音有些弱，“複賽太難了，我沒準備好。”

風吹過，她的發絲飄動，一時間又恢複了安靜，還以為他走了，葉檸擡眼就和他探尋的視線撞上。

李皓銘雙手插兜，校服松散随意地披着，眼底恢複了清明，臉上揚起了好看的笑，“我和你一樣。”

說完他轉身了，好像又想起些什麽他轉過頭來看了眼葉檸，“對了，”他的聲音裏帶着肯定，“王老師他就這個脾氣，不會真的禁賽的。”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葉檸愣了好一會兒。他沒準備好？唬誰呢，明明早就在準備複賽了。

發絲吹到眼前，她這才緩過神來回教室了，回到座位低頭翻開自己的練習冊寫英語作業。

看到練習冊下的《高中數學競賽全解》，葉檸的眸子沉了沉，擡手把它塞進書桌的最裏面，然後一言不發地握緊筆繼續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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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作業上的英語文章卻怎麽也讀不懂，好不容易凝神記起這個單詞是什麽意思，看到下個單詞又忘了上一個。

“變壞總比變好容易。”她想起了李皓銘演講時說的話。

變壞——熵增，變好——熵負。

自然發展的方向往往是熵增的，她告訴自己。

所以，事情變壞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

想着昨天晚上跟王老師說不去數學複賽的場景，葉檸一晚上睡得都不踏實。

在夢裏，王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裏罵了整整一天。

葉檸在鬧鐘還沒有響之前就被吓醒了，額前的碎發被冷汗粘住。整個人還陷在夢裏緊張害怕的情緒裏，看着黑漆漆的房間，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在床上呆呆地坐了會兒，她才起身去洗漱。整理好出衛生間的時候，聽到了隔壁房間葉栖收拾東西的聲音。

她看了眼廚房裏準備早餐的李女士，轉身又注意到了客廳裏放着的行李包。

原來是今天，葉檸心底一滞。

李女士把早餐放在桌上，看到站在門口的葉檸，“你今天怎麽起那麽早？”

“你們今天就走嗎？”葉檸沒有回答她的話。

“忘記跟你說了，今天我們就去。”李女士又添道，“這幾天中午你在學校食堂吃，晚上我和你爸會換着回來給你做飯……”

葉檸打斷了她的話，“我在家做飯等你們吧。”

“也行。”李女士看着她認真的樣子，點頭同意。

葉栖背着單肩包出來了，被葉檸吓了一跳，“你今天怎麽那麽早？”

葉檸看到他下意識把包藏到身後，指了指客廳的行李包，“我都知道了。”

“我打算到了再告訴你的。”

“嗯，到了也要跟我說一聲。”葉檸坐下吃早餐，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還擔心她會生氣傷心的葉栖松了口氣，溫柔地笑着對她說：“很快的，半個月就好了。”

“嗯。”

有些出神地垂眸盯着餐桌，葉檸突然很慶幸自己在夢裏被王老師吓醒，能參與離別的這個早晨。

–

天空灰沉沉的，讓人的心情也變得更加沉重。原本感覺炙熱的夏天，好像也要悄悄離開了。

快到學校的時候，下起了蒙蒙細雨。一滴滴細小地落在頭上，很快她發頂沾了些許小雨珠。

葉檸沒有想過今天會下雨，就像她沒有想過今天他們就走了。

出門太早，路上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雨漸漸變大，看着他們撐起了傘，葉檸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該趁着現在雨還不是特別大趕緊跑去學校。

還沒加快腳步她就發現自己的頭頂上被遮住，身旁傳來淡淡的薄荷味。

“吃嗎？薄荷糖。”她眼前遞過來的一盒糖，順着這只骨節分明的手葉檸看到了撐着傘的李皓銘。

愣了會兒她才接過拿了一顆糖放到嘴裏，把盒子放回他手裏，聲音輕緩，“謝謝。”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自然地一起走了，葉檸只聽得到雨滴“啪啪啪”落在傘上的聲音。

一路無言，嘴裏的薄荷味讓她精神很集中，又或者是旁邊的人讓她有點緊張。

所幸他的傘挺大的，他們之間也隔着一絲距離。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離男生那麽近，感覺挺微妙的。

可能是起得太早，他沒有怎麽說話，看上去沒有睡好，身上散發着冷氣。

他配合葉檸下意識放慢了些腳步，平視前方撐着傘，表情淡然。

葉檸覺得她大概會一直記得那個薄荷味的雨天，記得突如其來的那場雨和他給的薄荷糖。

走到教學樓，李皓銘擡手不緊不慢地收着傘，外面的天空暗沉，雨淅淅瀝瀝。

如果不是他，她肯定會被淋濕。葉檸站在一邊認真地道謝：“今天謝謝你了，糖和傘都謝謝。”

李皓銘對上她誠摯的雙眸點了點頭，随口提醒道：“最近天氣不好，記得帶傘。”

“好。”葉檸也點頭，兩人一起回到教室。

第一次那麽早到學校，葉檸看着空蕩蕩的教室還有點不太習慣，心底莫名生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坐在位置上了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聽到教室有了大家鬧着說話的聲音，這一天好像才像往常一樣開始了。

沒什麽不同的，今天只是下了一場雨。

–

王璐從張楷那裏得知了她和李皓銘不去複賽的消息，兩個人對他們展開了炮轟式追問。

李皓銘一直趴着睡覺不動如山，葉檸一個人承受着炮火，被他們問到懷疑人生，甚至沒有心思去想葉栖了，趕緊茬開話題，胡扯着和他們聊了很多別的東西。

聊得她口幹舌燥，正打算起身去喝水的時候她就聽到王璐看着手機驚呼了聲，“陳理要來我們學校？”

她的動作一頓，正想問陳理是誰為什麽那麽驚訝，張楷就跟着驚呼道：“就是這次數學初賽考了全市第一的那個大佬嗎？”

葉檸還沒走，李皓銘就突然直起身子起身出教室了，她也沒有太在意他們聊的，自顧自地去接水喝了。

林亦洵剛好路過，在窗外看到張楷他們神色激動地在聊些什麽，也注意到了冷着臉起身走出教室的李皓銘。

李皓銘臉色不好，出教室就背靠着欄杆拿着剛才順手從桌箱裏帶出來的魔方開始瞎轉，手指轉動得很快，魔方上的色塊越來越亂。

雨滴落在欄杆上，他的校服很快被浸濕了，脖間也感覺到了點點涼意，他卻絲毫沒在意，雙眸暗沉。

–

原本王老師一直沒有找葉檸，她已經放下心來，還沒來得及感嘆果然夢都是反的，晚自習她就被叫去辦公室了。

王老師臉色沉重，安靜了很久都沒有說話。葉檸垂着頭，不敢擡頭看他。

“你還是不去？”他保持平靜開口問道。

“不去。”葉檸回答得堅決。

“你已經報名了。”

“啊？”她擡頭，一臉疑惑。

“我打電話給你媽媽了，她幫你報的。”

聽到他的話葉檸呆滞了一瞬間。

她沒有想過之前那麽反對自己參加數學競賽的李女士居然會替自己報名。

但僅是一瞬間的感動，她回過神來，“你沒跟她說複賽時間？”

王老師被問得突然，想了想才沉吟道：“我好像沒提。”

“為什麽問這個？”

“沒什麽。”葉檸搖頭。

想了想她還是認真地開口道：“老師，雖然很感謝你們替我報名了。”

“但我還是不會去的。”

王老師看她态度堅決，知道自己多說無用，皺着眉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讓她回去了。

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剛剛和葉檸的對話，王老師還是決定再打個電話給她媽媽。

他委婉地向她說葉檸不想去複賽的事，李女士很驚訝地告訴他葉檸明明很在意數學競賽。

王老師随口提到了複賽的時間，電話那邊的李女士沉默了。

他們聊了很久。

挂斷電話後，王老師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終于理解了葉檸的選擇。

–

葉檸回教室的時候看到了倚着欄杆吹風的林亦洵，走廊上的燈光明亮，他看着遠處的夜空神色認真地思考着什麽。

經過林亦洵的時候，葉檸突然被他叫住了。

“你們今天在教室聊什麽了？”林亦洵問，看到她疑惑的表情，他添道：“我看到你和張楷他們聊天了。”

葉檸搖了搖頭，“我好奇的是你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大概是無聊？”他不太确定地說。

“我們今天聊的有點多，最近的電視劇、最近的娛樂新聞、最近的微博熱搜……甚至還提到了學校的貓。”葉檸說了一大堆。

“還有呢？”

葉檸看着遠處黑沉的天空，皺着眉陷入沉思，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晚風吹過耳畔的聲音。

“哦，”她這才想起了最後王璐的驚呼，“最後他們提到了全市數學初賽第一陳理。”

說到這裏，葉檸好像想到了什麽，奇怪道：“你這麽一問我才突然發現今天李皓銘好像不太對勁，他聽我們聊着聊着就出教室了。”

“應該是你們太吵了。”林亦洵随口回了一句。

葉檸總覺得不太對勁，看着他若有所思，仔細想想當時李皓銘離開的時候貌似是冷着臉的。

林亦洵那麽突然問自己“聊了什麽”這個問題本來就很奇怪了，又聯想到李皓銘的奇怪，她好像猜到了什麽。

“你今天看到李皓銘出來了？他看上去心情不好？”

“嗯。”應了聲他就直起身子回教室了。

看到林亦洵這個反應，她更加确定他要的答案是陳理。

奇奇怪怪兩兄弟，她感慨。

上完晚自習，葉檸特意放慢了收拾東西的速度，注意到李皓銘出教室了，她才跟了上去。

“你到底為什麽不去複賽？”葉檸和他并肩走着問，“明明你早就在準備複賽的題了。”

李皓銘有些意外她會跟上來問自己，停下腳步，雙手插兜微躬着身子和她對視上，“那你呢？”

“你又為什麽不去？”

葉檸下意識往後面退了幾步，看着他認真的雙眸突然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

“我…我不是說了嗎？”她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準備好。”

“真的？”他語尾微揚，認真看着她的桃花眼裏帶着不相信。

她被問得心虛，視線飄忽，“真的。”

李皓銘站直身子，沉聲笑了，“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他的聲音有些空靈。

葉檸站在原地看着他走遠的背影，沒有再追上去。

–

最近的數學競賽訓練任務變得很重，尤其是對已經過初賽的五個人來說，王老師給他們開了集訓，每天晚上都要去。

雖然王老師已經同意葉檸不去複賽了，但他還是強制她參加集訓。

疑惑歸疑惑，葉檸不敢再忤逆他，只好乖乖去競賽班上課。

“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參加複賽了，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很難，但是只要有機會我們就不該放棄！”王老師激昂的話在空曠的教室裏顯得格外大聲。

葉檸注意到旁邊和自己一樣被王老師押過來的李皓銘，他正面無表情地玩着手裏的魔方。

她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開始玩魔方的，葉檸一擡眼就注意到林亦洵也在看李皓銘手裏的魔方。

兩人對視了一秒鐘，林亦洵很快收回了視線。

總覺得氣氛很奇怪，葉檸心裏的疑惑變得越來越大。

“我們這一個星期的集訓将會加上另一個同學，他們學校就他一個人過了初賽，他的老師又和我認識，所以托我帶他一起集訓。希望大家能夠一起相互幫助，共同進步！”王老師絮絮叨叨地說着，然後朝門口點了點頭。

下一秒教室門口走進來一個男生，他穿着格子襯衫，額前的頭發很長幾乎遮住了眼睛。

“讓我們歡迎陳理同學！”王老師的聲音響亮。

臺下的大家都有點發愣，張楷和謝琦驚訝着全市第一真的來和自己集訓太不可思議了。

林亦洵和葉檸看着陳理，神色有些複雜。

沒有擡頭看陳理，李皓銘長腿不耐煩地一伸，臉上勾起一抹冷笑，起身把手裏的魔方摔在地上，徑直走出了教室。

魔方被砸碎，不同色塊散落一地。

這是葉檸第一次看到李皓銘那麽生氣，就好像平時懶散的橘貓豎起了身上的毛，露出了尖利的爪子。

溫和的季風突然變成了呼嘯的臺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