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剛好

剛好

chapter.28

“同學，需要幫助嗎？”葉檸的耳邊響起一道溫柔的聲音，淚眼朦胧地看着身旁的護士小姐姐，她搖了搖頭，擡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攥緊了手機轉身走了，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直接跑了起來。

她怕她會忍不住抱着一個陌生人放聲大哭，眼淚止不住地順着臉往下流，怎麽也擦不幹淨。葉檸招手打車回外婆家，坐在車上看着窗外倒退的風景，一次又一次地擡手擦眼淚，心裏像是窒息般的沉悶。

眼眶再次發紅，蓄滿淚水。

窗外的風景漸漸熟悉，葉檸垂下腦袋，雙手緊緊捂住眼平複心情，吸了吸鼻子，抽出包裏最後一張紙把臉擦幹淨。鼓着腮幫子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她清了清嗓開車門下車。

出租車揚塵而去，有風刮過，路口處風塵飄飄。抓緊書包帶，她站了會兒才移開步子走向外婆家，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本來很輕的哀樂聲越來越大，她心底的情緒再次翻湧，小臉繃得緊緊的，手指捏緊書包帶，指尖因為用勁而有些發白。

她保持着沉靜踏進了那一片孤寂的熱鬧，才剛進門就被悲傷沉悶的氛圍抑住了呼吸。

沒人注意到她，他們大多都垂着腦袋，黑衣白袖章，臉上滿是疲倦悲傷，雙目無神。哀樂聲震耳，但她還是聽到了夾雜在其中壓得很低的哭泣聲。

看到旁邊正俯在桌上啜泣着的李女士，葉栖站在一旁時不時擡手拍拍她的背安撫着她，他臉上的表情也很沉重。

葉檸呆呆地站在門口看着桌子正中擺着的黑白照片，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再一次和小姨見面會是以這種方式。

小姨的身體雖然不好，但也絕對沒有要離世的跡象。她眼裏分明還含着對這個世界的留戀與不舍，她這一生還有好多東西沒有嘗試。上一次小姨帶她去逛超市的時候還叫她拿了很多稀奇味道的零食，和她一起偷吃。

她說，她想試試從來沒試過的東西。就算被芥末辣出眼淚，她的臉上還是帶着笑，吐槽着好難吃。

不過三十歲，不過半輩子。她想擁有一個家，卻還沒能結婚，還沒能生子。來這世界一趟，遭受了太多病痛的折磨，就這樣只身孤零零地走了。

人生的起點和終點在哪，這段距離有多長，到最後都只是重合成一個點，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給身邊的人留下了回憶，自己卻不知道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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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有人走過，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葉檸這才回神。照片上，小姨好像笑得很幸福。對，一定是幸福。

她還能看到她眼底的光，還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收拾好心情，葉檸朝李女士他們走了過去，“媽，我來了。”她的聲音無異。

李尹芳擡頭，眼裏的紅血絲很多，眼底的黑眼圈沉重，臉上還帶着淚痕。她一句話也沒說，張開手緊緊抱住了葉檸。

感覺到衣服被她的眼淚浸濕，葉檸只是擡手抱住她的腦袋，和她一樣一言不發。嗓子像是被堵住，心揪得緊緊的。

擡眼看着屋裏黑壓壓的一片人，或情緒低沉，或渾身無勁，或惋惜嘆氣……葉檸這才意識到，她好像真的再也看不到小姨了。

那個有些調皮小孩子氣的人，那個瘦弱，臉色蒼白但總是笑着的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裏了。

這是她第一次那麽近距離面對死亡，第一次參加葬禮。第一次知道，原來身邊活生生的人說離開就會離開，最後只活在他們的記憶裏，直到所有人都忘記。

傍晚的時候葉檸一個人坐在院子裏，頭上的香樟樹擋住了大半邊的天，枝葉茂密，最遠處的天際只剩下一道光輝，映在連綿不斷的山峰上。

天色慢慢變沉，哀樂聲斷了，蟲鳴聲在耳邊斷斷續續的，屋裏還有大人們在交談。

她聽到了嘆氣聲，聽到了哭泣聲，還有一陣漸近的腳步聲。葉栖走到她身邊坐下，大長腿随意地伸着，和她一樣把目光投向最遠處。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最後的那道光輝也降下山去，天空只剩暗灰色的雲，氣溫也慢慢降低，周遭沉寂下來，一切都有些靜悄悄的。“小姨什麽時候走的？”她突然開口問，聲音沙啞。

“你考試的前一天。”

“所以就沒告訴我？”她的語氣很淡，臉上帶着自嘲的笑。

他沒有應聲，默認。

考試真的那麽重要嗎，她忍不住覺得有些可笑，想起了李女士的話，“好的高校都要看每學期的期末考試成績的，每一次期末都不能松懈。”

小時候爺爺過世的時候就是這樣，她到最後都沒能回來看一眼，那時候還小，感情不深刻，懵懵懂懂就過去了。長大了還是這樣，李女士會替她選擇什麽更重要。

“小姨她……”葉栖突然出聲，坐直了身子側過腦袋看着葉檸，雙眸微沉。

“什麽？”她回神問。

“我在醫院看她最後一眼的時候，她叫我幫她帶一句話給你。”他的聲音低沉。

“葉檸，”葉栖很認真地念了聲她的名字，“你要快樂一點。”

抿直唇線，葉檸頓了會兒才收回自己的視線，繼續看向遠處。忽而就笑了，眼眶裏氤氲着熱氣。

她忍住了沒哭，來到外婆家的這幾天，她一滴淚也沒有流，堅強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好像所有的情緒都被凍住了，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幾天後，他們一家人坐車回家。像往常一樣，換鞋洗漱，洗去一身舟車勞頓的風塵，關掉燈上床睡覺。

第二天依舊，窗外的光明亮，世界還是那個世界。葉檸坐在床上發愣，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心底空落落的。

開門去客廳，看到面色疲倦眉宇依然帶着悲傷的李女士，她的心頓了一下。

“去叫你哥起床吃飯。”李女士的聲音啞得不像樣，動作緩慢地切着菜。

腳步頓住，愣了會兒葉檸才去敲了敲葉栖的門，聽到他應了聲她才開門進去。

她沉默地走到他的床邊，一開口就忍不住突然哭出了聲，緩緩跌坐在地上，手緊緊地攥着他的被子。

葉栖被她的哭聲吓了一跳，睡意全無，立馬就起身了，慌張地看着她，語氣着急擔憂，“你哭什麽？”

依舊在哭，忍都忍不住，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檸才哽咽着斷斷續續地說：“媽…媽叫你……叫你吃…吃飯……”

“不就是吃飯嗎？別哭了啊，我馬上就起床。”他拍着她的背安慰到。

“哥……”葉檸很想克制住自己突然崩掉的情緒，可心底的情緒已經滿得溢了出來。她放聲大哭着，“我真的好後悔，”

“沒能看小姨最後一面……”

“以後……”她的聲音沉悶沙啞帶着哭腔，“以後再也看不到小姨了怎麽辦……”

“怎麽辦……”她顫抖着肩膀啜泣。

那一天早上，她哭了很久很久。眼睛腫了，聲音也啞了，眼淚還是止不住。

其實她一直都很難過。

大年初十，哀思湖邊站滿了人。

夜色很濃，天空飄着雪花。黑色的天，昏暗的路燈下照着純白色的雪。

最遼闊的黑點綴着斷斷續續的白。

不少人都雙手合十閉眼哀悼着，湖邊一片寂靜，有人來，有人離去。

雪一落在湖面上就融化了，從最遠的天空緩緩飄下來，到了湖面這個盡頭就消失不見。

葉檸呼出了白氣，摘下手套，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上眼。腦子裏空空的，她不知道該對小姨說什麽。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葉栖指了指一旁，示意他們要走了。她朝他點了點頭，輕聲說：“你們先回去，我再待會兒。”

轉頭看向平靜的湖面，波光點點映着淺淡的燈光。她再次閉上了眼，腦海裏是小姨溫和的微笑。

小姨，她在心裏很鄭重地默念了聲。頓了會兒她睜開了眼，垂眸看着湖面。

你也要快樂。

無論現在你過得怎麽樣，一定要快樂。

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她的手冰冰涼涼的，這才回神，重新戴好了手套。

剛轉身就隔着不遠的距離和一個熟悉的人對視上。他穿着黑色的長款羽絨服，裏面搭了件白色的高領毛衣，頭上帶着黑色的針織帽，眸色漆黑。

默默拉了拉自己的圍巾，她猶豫着朝他揮了揮手打招呼。

他朝她随意點了個頭，雙手插在衣服兜裏邁開步子朝她走了過來。

葉檸也動了，朝他走過去。

“好巧。”她說，聲音低沉。

“嗯。”李皓銘用鼻音應了聲。看到她眼底的黯淡，“現在難過嗎？”他直白地問。

轉了轉眼珠看向旁邊，她的臉上扯起一個勉強的笑，“還好。”

語氣并不好，很沉悶。李皓銘垂眸看着她，“知道怎麽才能接受嗎？”

沒回答，她的視線上移和他對上，無聲地用眼神詢問答案。

“他們只是換了個地方生活，”他的聲音喑啞飄渺，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和我們一樣還在繼續生活着。”

“只要我們還記得，他們就還在。”

聽到他的話葉檸垂下了眼簾，看不清在想什麽。

雪花落在她有些長的睫毛上，他揣在兜裏的手指微動，正想伸手幫她摘下雪花就化了，睫毛微濕潤。

眨了眨眼，過了會兒葉檸才點了點頭，“嗯，”

“他們還在。”

“他們只是換了個地方生活。”她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擡眼看向李皓銘，他好像瘦了些，眸底的情緒比她還低沉，就像很久以前他燒禮物的時候。

她終于懂了他那時候的眼神，也隐約知道了他心底有多難受。

“現在難過嗎？”她學着他一開始的話問。

“嗯。”他點頭，坦然真誠。

“我也是。”她說。

直面悲傷，他們都是最普通不過的人，有最脆弱的感情，不需要掩飾。

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又拉近了一些。

有相同的悲痛，就像她說的好巧，他們在能哀思湖邊隔着茫茫人海相遇。

剛剛好的時間，剛剛好的對視。

你難過嗎？

嗯，我們都剛好難過。

你說的話怎麽總是那麽直擊人心，葉檸看着他默默地想，眸底滿是認真和感謝。

感謝他總是在她困頓悲傷的時候出現，雖然他的話不能改變她的現況，但總能讓她突然明白些什麽。

讓她知道，有一個人會站在你這邊思考，會理解你最混亂幼稚的猶豫和悲傷。

會告訴你，怎麽突破，怎麽克服，怎麽繼續往前走。

會告訴你，我懂你。

如果我在腦子裏想的場景是一百分的話，以我現在的筆力寫出來大概七十分不到，最後你們看到的就只有五十分。誰能想到寫葉檸爸媽吵架、葉栖進醫院、小姨去世這些情節的時候我都是含着淚的55555

雖然很可惜沒能表達和描寫得更好一點，但我真的好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