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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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宋亦霖逐漸平複下來。

她哭得實在厲害,緩過勁,才後知後覺感到眼眶酸痛,頭也昏沉,很難受。

謝逐還攬着她,手搭在她脊背,隔着衣衫,覆蓋淺薄溫度。她稍稍擡頭,眼底是少年被浸濕的衣衫,已經泛起褶皺。

有些看不下自己的傑作,宋亦霖沉默地撇開臉,伸手抵住他肩膀,微一退開。

發絲很輕地蹭過脖頸,勾繞間,帶幾分癢意,謝逐眼梢低斂,松了手。

“我今天情緒不太好。”宋亦霖低聲,“對不起。”

太久沒開口,嗓音幹澀沙啞,她低頭,悶悶咳了聲。

謝逐按着微僵的肩膀,聞言,淡淡看她一眼,“你哪來那麽多對不起。”

于是宋亦霖甕聲甕氣:“那謝謝。”

謝逐:“……”

講不通。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情商也哭沒了,沒應。

宋亦霖見他按着肩膀,冷不丁想起自己一直抵着哭,額頭都有些痛,更別提他始終沒動作,肯定更不舒服。

全運會游泳冠軍的肩膀不是鬧着玩的,她心生緊張,蹙眉問:“很不舒服嗎?你不是還有訓練,用不用……”

“沒事。”謝逐稀松打斷她,語氣平靜,“不影響。”

只是血液循環不暢,稍有僵麻,他松了松,便示意她:“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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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人添了不少麻煩,宋亦霖自覺赧然,沒再耽擱時間,聽話地拿出手機,打開手電往樓上走。

沒兩層,就到了謝逐家。

開鎖進屋,謝逐試了試燈,還沒有恢複通電,他便拎着東西徑自朝屋內走去。

宋亦霖站在玄關,開口正要說話,就聽謝逐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沒客用拖鞋,直接進。”

她于是頓了頓,有些奇怪:“沒有別人來過?”

“我不喜歡被冒犯私人空間。”

聞言,宋亦霖看了看自己,想,那她這算什麽。

但也沒多話,她依言跟随其後,來到客廳。

簡單打量過四周。謝逐家很大,入目無非黑白灰三種色彩,冷淡單調,個人風格顯着,但相對獨居來講,這幢房子實在稱得上空曠。

沒忍住,宋亦霖問:“你收拾得過來?”

謝逐将東西擱在桌面,言簡意赅地道:“每周固定有人打掃。”

忘記這人有錢,宋亦霖噢了聲,乖乖坐到飯桌前,拆起包裝袋。

他們在樓道耽擱了不少時間,小面已經由熱轉溫,但好在湯汁與面是分裝,倒不影響食用。

到底一天沒吃飯,雖然沒什麽胃口,宋亦霖也硬逼着自己動筷,她胃本就不好,又着涼,半夜如果疼起來就糟了。

“今天真挺麻煩你的。”她猶豫少頃,道,“我……不高興時會特別軸,其實別搭理我就好,過段時間就沒事了。”

謝逐吃飯比她利索,已經收拾完倚在椅背,正垂眼回手機消息,五官被黯淡光線映着,深挺淩厲。

聞言,他眉梢輕擡,看向她。

“如果我沒去,你打算在那坐一晚?”

問題難以回答,宋亦霖沉默半秒,道:“我不确定。”

預料之內的答案。謝逐未置一詞,神色仍舊疏懶,目光重新斂回屏幕。

宋亦霖也沒再作聲,安靜吃完飯,将殘餘空盒收拾好,正要起身丢掉,就被謝逐伸手截獲。

“坐着。”他簡短抛給她二字,便起身去廚房丢東西。

太自然了,好像他們本該就如此。

室內太暗,任何事物都只能依稀捕到輪廓,宋亦霖坐在原處,望着少年修颀挺拔的身影,眸光輕晃。

良久,她低聲:“我是不是挺糟的。”

這話不合時宜,也莫名其妙,她幾乎說完就感到後悔,但已經不能收回。

謝逐卻只是稀松投來一眼,眼底情緒很淡,道:“所以得看好你。”

胸腔湧溢些許酸澀,宋亦霖垂下臉,将神色掩在影中,低低“噢”了聲。

“……”謝逐說,“你別再哭。”

“沒有。”她這次答得迅速,也有些尴尬,“之前是沒忍住。”

她向來能忍則忍,哭這種事太不體面,如果當時不是謝逐開口,她原本能調節好情緒。

委屈可以自己咽,被人發現才覆水難收。

謝逐微一挑眉,沒說信與不信,但見她狀态如常,就沒再管,轉身去處理自己的事。

離遲敏下班還有近兩個小時,宋亦霖摁滅手機,走到窗前看天氣,雨較來時收斂不少。

還沒通電,她坐在沙發無所事事,偏過臉去看窗戶,見雨水敲擊玻璃,留下蜿蜒曲折的痕跡。

太安靜,宋亦霖端詳片刻,眼皮便不自覺發沉,昏昏欲睡。

她強撐着坐正,但到底沒能抵擋困意,意識趨于模糊。

謝逐從卧室出來時,看到的便是少女熟睡的模樣,姿勢稍顯別扭,也不知道怎麽能睡着。

或許是真的累了。

宋亦霖睡得并不安穩,她半張臉埋進沙發柔軟布料,眉宇輕蹙着,唇角也抿得平直,看起來很難過。

黑暗裏,身形更顯得伶仃瘦弱,像輕易就要碎了。

謝逐眼梢低斂,視線落在她眼尾,那片皮膚因哭過而泛紅,他還記得那些眼淚淌過指尖的觸感。

像确認什麽,他彎下腰,擡手輕蹭過那處,溫熱的,幹燥的。

一個平和的宋亦霖。

潺潺水流聲似有若無,貼着耳畔游弋,不甚清晰。

宋亦霖睡眼惺忪地醒來,屋裏屋外還是黑的,讓人不知今夕何夕,有些昏沉。

大腦正滞澀重啓,餘光就瞥見謝逐從某間屋裏推門而出,裸着上半身,眉眼發梢還挂着水珠。

聽聞響動,謝逐擦拭頭發的手一頓,對她道:“醒了?”

聲線微啞,慵懶散漫。

宋亦霖還處在加載階段,怔愣地追随他行動軌跡,直到掃過對方精瘦有力的腰腹,才倏然清醒過來。

幾乎下意識地,她迅速坐正身子,卻被沙發扶手擋了下,撞到額角傷口。

顧不得疼痛,她翻身就要起來,卻因為動作匆忙,小腿不偏不倚磕在茶幾邊緣。

當即吃痛擰眉,宋亦霖倒吸一口冷氣,捂着痛處重新跌坐回去。

謝逐沒什麽情緒地看她在那做無用功,最終半天也沒能真正起身。

宋亦霖剛揉完隐隐作痛的小腿,手臂就被人冷不丁一扯,她踉跄着站定,擡眼正對上謝逐。

“你在拆沙發?”他淡聲。

宋亦霖:“……”

“剛睡醒,身體反應慢。”她尴尬解釋,話音将落,兜裏手機就響起,她看了眼,是遲敏。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九點。

冷靜許多,宋亦霖暫且按為靜音,望向他,“我家裏人來了。”

她頓了頓:“今晚謝謝你,我就先走了?”

謝逐漫不經意地嗯了聲,沒再多言,撂下她,徑自朝卧室走去。

分神間,屏幕已經熄滅,宋亦霖轉回注意力,不欲多留,也推門而出。

遲敏就在門口等着,見她從樓層另一端出來,還有些驚訝:“霖霖?你跟你同學是鄰居?”

宋亦霖僵硬地回了句“是”,好在遲敏沒問對方是男是女,只将備用鑰匙遞給她,叫她收好。

折騰半天總算能回家,宋亦霖舒了口氣,趕緊開門進屋,去客廳給自己倒杯水喝。

“雨還沒停。”她掃了眼窗外,轉而問遲敏,“你歇會兒嗎?”

“不用。”遲敏笑了笑,似乎有些勉強。

宋亦霖向來對旁人情緒十分敏感,似有所覺,她端水的動作頓住,幾秒後,擱回桌面。

同一時間,遲敏也開了口。

“霖霖,你今天跟你爸說的那些……”

她猶豫半晌,沒能再講下去,只用沉默概括:“……原來你都知道。”

原來你都知道。宋亦霖望着她,也這麽想。

還真是一刻不得清閑。

有些好笑,但她懶得追問更多,只道:“是。本來沒想說,畢竟都過去了。”

聞言,遲敏微松了口氣:“你現在大了,很多事是看開不少。”

“可是媽媽,”宋亦霖卻繼續道,“我從來沒說自己釋懷過。”

“——我只是累了。”

遲敏看着她神色,也有些不忍,語重心長地勸慰:“很多事不是不跟你說,而是你還小,想法太理想化,太極端,等你到媽媽這個年紀就懂了。”

宋亦霖沒有作聲。

類似的話她聽過千萬遍,此刻突然覺得很煩,更多還是累。

“好。”橫豎都已經坦白,宋亦霖不介意暴露更多,“那說點你不知道的吧。”

她逐字逐句:“八歲那年開始,我經常做噩夢整夜失眠,夢到你滿手血。”

聞言,遲敏鈍鈍反應兩秒,似乎明白她在說哪件事,臉色逐漸蒼白。

“當初非要讓我做Mect,是想讓我忘嗎?”宋亦霖沒看她,盯着外面瓢潑大雨,無奈道,“但電療如果有效,我為什麽現在還在吃藥啊,媽媽。”

許多事她不想說,不代表不記得。正如宋景洲曾出軌家暴,遲敏曾自/殺未遂,以及更多瑣碎小事。

好的壞的,構成她整個童年,僅此而已。

“沒必要。”宋亦霖像是累了,疲憊地按住眉骨,“到這份上了,是想比誰更難堪嗎?”

遲敏說不出任何話,望着她的眼神似乎很悲傷,太暗了,宋亦霖看不清。

也不想再看。

“就這樣吧。”她結束話題,“我今天真的很累,想早點休息。外面還在下雨,你要留一晚嗎?”

“……我回去。”遲敏艱澀開口,拎着包轉過身,将門打開。

卻沒有更多動作。

宋亦霖偏過臉,就聽她低聲喃喃:“霖霖,爸媽都對不起你。”

宋亦霖嘆了口氣。

“別。”她平靜道,“我不怨誰。”

家庭本身就很難定位,道德、法律、人言、血緣,牽扯這些,即使愛都消耗殆盡,也藕斷絲連。

不相愛卻仍在維系的家庭太多,父母孩子各有各的不幸,誰都在怨,沒完沒了。她是真的筋疲力竭,恨得累了,就算了。

“路上小心。”宋亦霖沒再多說,“晚安。”

話音落下不久,遲敏也離開了。

宋亦霖又坐着出了會兒神,很快便放棄發呆,起身去浴室洗漱,換好睡衣吃過藥,徑自鑽進被窩。

身體受了整天的涼,寒意像順着雨水浸入骨血,很難再重新暖熱。

偌大房間如今只剩她自己,半盞燈也沒開,宋亦霖阖着眼,聽窗外淅瀝滂沱的聲響,意識格外昏沉。

半夢半醒階段,似乎總是回憶最洶湧的時刻,今天所有事在她腦海紛飛閃過,都朦胧模糊,捉不到重點。

最後只定格在驟雨之下,謝逐攥緊她的那只手,還有那雙沉暗深邃、怎樣都看不透情緒的眼。

宋亦霖想着,眼皮愈發沉重,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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