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八月末,京郊雖然已經入了秋,但是氣候仍然與盛夏無異。烈日炎炎,酷暑難耐,昔日的精銳鐵騎,如今像是霜打的茄子,馬兒不堪酷熱,只能緩緩地啪嗒啪嗒跑着,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走在最前方的一人擡了擡手,剛想用袖子拭一把額頭上的汗,結果發現腕上還綁着臂縛,于是悻悻放下了手。

“侯爺,要不要停下來歇歇啊?馬都跑不動了。”那人側頭望了望他的主帥,開口的時候方覺嗓子如同冒煙了一樣。

楚淩鈞聞言,回頭望了大軍一眼。烈日當空,連續奔波數日的精騎确實已經略顯疲憊。他收回了視線,拉了拉缰繩。“原地休整。”

“原地休整!”陳湛沖着身後的大軍高喊一聲。

上千騎兵聽到命令,于是停在了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京郊。好在此處雜草茂盛,不遠處還有一條河流,能讓馬匹補充體力。将士們紛紛拿出随身攜帶的水囊大口喝了起來,有的人牽着馬,找塊兒好地方讓馬吃草。

陳湛已經解下了臂縛,将自己的馬交給下屬牽去喂草,走到河邊,将水囊遞了過去:“侯爺。”

楚淩鈞負手而立,望着河流對岸。聽到聲音,方才收回視線,看了一眼那水囊。“不必,你留着吧。”

陳湛看着自家侯爺,心裏直犯嘀咕。這天氣熱得像是要把人烤化了一樣,然而自家侯爺卻已經是那副芝蘭玉樹的模樣。身上清雅絕塵,發髻整齊,若不是那一身輕甲,還以為是京城中的哪位世家公子呢。

陳湛陳湛收回了水囊,故作輕松道:“仗都打贏了,侯爺還每天這樣心事重重的。馬上就要回京了,侯爺不帶着兄弟們樂呵樂呵?”

聽了這話,楚淩鈞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陳湛這眼神看得心慌,壓低了聲音:“末将說錯話了……”

“京城人多眼雜,少惹是生非。”

“是……”陳湛低聲道。“末将會約束好下屬,不給侯爺惹麻煩。”

“本侯更擔心,惹麻煩的人是你。”

陳湛:……

聽了這話,陳湛沒敢回嘴,但心理卻忍不住腹诽。楚家世代駐守北境,手握大晟最為精銳的燕梧鐵騎,為大晟開疆拓土,侯爺少年時就被老侯爺帶上了戰場,年紀輕輕卻軍功赫赫。但讓陳湛想不通的是,老侯爺明明是樂觀豁達的性子,怎麽自家主子的性子卻如此老成,一天到晚沒個笑模樣。尤其是老侯爺和夫人去世之後,他更加沉默寡言了起來。

尤其是上半年與北涼的一次惡戰,燕梧軍雖然勝了,卻是慘勝。三十萬大軍損失了将近十萬。自那一戰過後,侯爺的話就更少了。

小半個時辰過後,大軍修整得差不多了,馬兒吃飽喝足,也精神了起來。楚淩鈞一踩馬镫上了馬,陳湛招呼衆人即刻出發。

燕梧鐵騎常年駐守北境,此次回京,楚淩鈞只帶了一千精騎。進了京城,他又将這一千精騎安置在京郊大營,只餘下十幾名近衛。

一日之後,終于進了京城,此時已是夜幕降臨。楚淩鈞擡頭,望着面前一家酒樓,拉住缰繩,讓馬停了下來。

“侯爺,要在此地歇歇腳嗎?”陳湛問道。

楚淩鈞點點頭,下了馬。

陳湛一笑,侯爺這是要請客了。他就知道,侯爺平日裏軍紀嚴明,天天冷着一張臉,實際上,他對下屬還是很好的。從前,朝廷發不下軍饷來,他直接自掏腰包給燕梧軍上下發銀子。明明身處高位,在軍中吃穿卻與其他将士一般無二。

進了酒樓之後,只見樓內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看起來生意十分不錯。臺上還有樂姬和舞姬表演歌舞,隐約間還能聽到搖骰子和吆喝叫好的聲音。

陳湛觑了眼樓內的狀況,回頭看楚淩鈞:“侯爺向來不喜吵鬧,要不要換一家清靜些的?”

楚淩鈞斟酌片刻,剛好是飯點,即便是換一家想必亦是如此。“不必了,就在這吧。”

店小二看到來者,馬上迎了上來。“喲,諸位軍爺,裏面請!”

走進樓內,楚淩鈞和陳湛坐一桌,餘下七八人共坐一桌。陳湛按照楚淩鈞的口味點了酒菜,随後便靜候上菜。

這個位置雖然在酒樓的牆邊,但也并不是什麽清靜的地方,旁邊一桌圍了十幾個人,沒有在吃飯,反而在玩骰子,玩得熱火朝天。

楚淩鈞喝了一口茶,面無表情,目不斜視,仿佛身側那起哄的聲音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反而是陳湛,屢屢往旁邊的賭桌上看。賭桌上興致最高的是一位華服公子,弱冠左右的年紀,身着一襲靛藍色白龍魚滾銀邊對襟長衫,頭戴翠玉銀絲冠,身形高挑,一雙鳳眼含笑,眼尾上挑,因為連着賭贏了好幾局,他精神勁兒十足,神采奕奕。

此時,他站在賭桌前,搖骰子的手挽起袖子,一腳踏在凳子上,勢在必得的模樣。整個賭桌,就數他吆喝聲最大。

陳湛看得心癢,他偷偷瞧了一眼楚淩鈞,卻見他依舊無動于衷。

突然一陣聲勢浩大的喧嘩,是那位華服公子又賭贏了。小厮将賭資劃到他這邊,陳湛一瞧,那些錢裏還有兩錠金子,看得他眼睛都快直了。

正在這時,小二來上了酒菜。

陳湛咽了一下口水,卻并非因為酒菜,而是因為那些擺在華服公子面前的金銀。

“侯爺,跟你商量件事。”陳湛低聲說。

“你要是想賭,今晚贏多少,明天就自覺去領多少軍棍。”楚淩鈞斟了杯酒。

陳湛抽了抽嘴角,沒敢再說話。

好在飯菜都甚合胃口,陳湛便吃了起來。只不過一邊吃,一邊不斷偷瞄旁邊的賭桌。

跟華服公子賭博的是一個身材肥胖的年輕人,滿臉橫肉,因為一直在連着輸,愁眉苦臉的,臉上橫肉都擠到了一起。

華服公子将骰盅搖得噼裏啪啦,最終啪的一聲扣在了桌上。他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抓在骰盅上,拇指上還戴着一枚質地甚好的玉扳指。

“宋衙內,猜吧。”華服公子沖着那胖子眨了眨眼睛。

宋衙內已經輸了快三千兩了,此時臉色十分難看。他狐疑地看着那個骰盅,心裏算計着該猜什麽。

陳湛坐在一旁觀望得正興起,不由翹着二郎腿摸了摸下颌。

“大!”宋衙內大喊一聲。

“确定?”華服公子鳳眸微彎,一張郎豔獨絕的臉笑起來十分耐看。“看在贏了你這麽多局的份上,本公子再給你一次改口的機會,要不要?”

華服公子手按在骰盅上,戴着扳指的大拇指微動,陳湛看在眼裏,換了一邊跷二郎腿,面露疑色。

這番話讓宋衙內臉色更差,他看着面前青年那姣好的面容,最後十分不耐煩的一揮手:“不改!”

“那我就開了?”

“開!開!開!”身邊的人開始起哄。

華服公子擡起骰盅,無數目光聚集在骰子上,三個骰子分別是三點、二點、三點。樓內霎時爆出一陣激昂的喧嘩,有叫好聲也有哀嚎聲,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哈哈哈哈哈承讓,承讓!”

無疑,華服公子又贏了,大把大把的錢被劃到他這邊,桌子實在盛不下這麽多錢,幾錠銀子掉到了地上,被他身邊的小厮們哄搶了去,那華服公子也大方,任他們搶了去。

宋衙內已經快哭出來了,但仍是不服,兩人繼續賭。轉眼間,華服公子又贏了三局,一番連勝讓他精神滿面,戴在手上的扳指也熠熠生輝。

陳湛快要眼饞死了,可是礙于侯爺,也不敢上去賭,于是始終看着那邊的賭桌。最終,他一拍大腿。

“侯爺!我知道那人為什麽一直贏了!他手上那枚扳指有問題!”

楚淩鈞一蹙眉,握住他手腕,眼皮一掀,看着他,看得陳湛想起之前答應過的“不惹事”,頓時啞口無言,只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其實,軍中不少人都會賭,習武之人耳力天賦異禀,憑借聽骰子的聲音判斷點數大小并不是什麽難事,就連搖骰子也能輕而易舉搖出特定的點數。只可惜,自從楚淩鈞接掌了燕梧鐵騎,他一向治軍嚴明,若是有誰敢在軍中賭博,被發現了,立刻賞八十軍棍。

可是現在又不在軍中……

陳湛心癢難耐,扯了扯楚淩鈞袖口,壓低聲音。“侯爺,你已經連着三個月拿侯府的錢補貼軍費了,老侯爺留下的家産都快被花光了。”

楚淩鈞面不改色,慢條斯理地吃着飯菜。

“侯爺,我若賭贏了,錢都給你。”陳湛仍是不死心。

楚淩鈞依舊沒有回聲。

“侯爺,那小白臉出老千還贏了這麽多,我不服!”

楚淩鈞終于開口:“挨一頓軍棍你就服了?”

陳湛:……

陳湛看着那華服公子不停地贏,難受得心口疼。

“宋衙內,您的錢,可只夠這最後一局了吶。”華服公子笑眯眯地瞧着他。

“呸!這一局我必贏!”

“好!爽快!”華服公子一副勢在必得模樣。“這最後一局你要是贏了,剛才本公子贏的錢全部還你!”

宋衙內眼前一亮。

“押大還是押小呢?”華諵砜服公子狡黠一笑。

宋衙內一咬牙:“大。”

“不改了?”

“不改!”

“爽快!”

一旁的陳湛眼尖,他緊盯着華服公子的那只手,正當他握在骰盅上的拇指準備移動的時候,陳湛手腕一番,指間一顆小石子攜千鈞之力彈了出去,楚淩鈞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那顆石子已經分毫不差地打在華服公子的腕關節上。

華服公子吃痛,下意識松了手,朝這麽看來,怒氣沖沖:“誰?!誰偷襲本公子?!”

宋衙內見狀,自己把那骰盅打開,只見三個骰子分別是四、五、六,頓時大喊一聲:

“操!老子發財了!”

【作者有話說】

看到很多人都站錯了,所以在這裏再提醒一下:楚淩鈞是0,段愉辰是1

整體上來說,這篇文是強強,0比1更強一些。

20231115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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