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許奚第二次給方賀舟打電話的時候,一直在哭。

但是他沒哭出聲,沒有撕心裂肺地喊,只是一直默默地流淚。

那是一種悲痛到無法自已時的反應。

“喂?”方賀舟馬上就接起了電話,“找到了嗎?”

從剛才放下電話後,他心裏就一直覺得不對勁。自從兩人認識,這幾年蔣旻池再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因此,他猜着今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于是立即暫停了工作,一直守着手機,期間還微信問了一下蔣未是不是有蔣旻池的消息。

“你能不能幫我一起找他,可以嗎?”許奚的聲音很急切。

“當然。我現在來接你。”方賀舟頓了一下,“我叫上蔣未。”

許奚沒反駁,只說好。

在等方賀舟的時候,他一直癱在地上,即使知道不可能,但是也反反複複地撥着蔣旻池的電話。

十分鐘的時間裏,他撥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每一次,電話那邊冷冰冰的聲音都讓他絕望。

十多分鐘後,方賀舟敲響了門。

聽到那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許奚好似看到了一點希望。他支撐着爬起來沖向門口。

“到底怎麽了?”一開門,方賀舟就上來問。

等問完,才發現許奚哭得臉上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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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蔣未也是在這時,才真切地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幫我找到他。”許奚只是說,一直抓着方賀舟和蔣未,哭喊道,“快點幫我找到他。”

“你得先說發生了什麽,我們也好找一點。”

可許奚說不出來。

“我們……”

方賀舟看到許奚那樣子,最後還是沒繼續問。

“算了,先上車。”

坐上車之後,許奚還一直緊拽着手機,繼續撥蔣旻池的電話。

蔣未坐在前面,面色很不好看。從見到許奚到現在,他一句話都沒說過。

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來,又或者是,不敢說。

他是經歷過一次蔣旻池失蹤的。那時他們滿城地搜,還報了警,可是都沒有找到。

當時他真的以為自己沒有哥哥了。

“他平時心情不好會去哪裏?”方賀舟問蔣未。

可蔣未哪裏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不給我說。”

蔣旻池基本上在他面前不會表現出什麽負面情緒,都是一個人默默消化掉。

見蔣未也回答不上來,方賀舟看着後視鏡問許奚:

“有沒有可能知道他去會的地方?”

許奚呆呆地搖頭,“我也不知道。”

“很嚴重嗎?”方賀舟又問。

“是的,很嚴重。”許奚斷然道。

“嚴重到他可能放棄自己的生命?”

“是。”

車裏的人都深吸了一口氣。

方賀舟頓了頓,“那報警吧。這是最快的方式。”

許奚沒反對,他明白他們這樣如無頭蒼蠅一般大海撈針下去,并不是什麽好方法。

報警之後,警察很快受理了,但是查找也得花一些時間。

家附近的監控顯示蔣旻池确實在中午的時候回來過,但是沒過幾分鐘就離開了。

警察循着這條線,一條街一條街地往下查。

這期間,方賀舟也打電話給宋頃,他畢竟人脈廣,看他能不能有什麽路子能找到。

蔣未和許奚一直在配合警方。

他們看到蔣旻池出門之後就一直往南走,好像是有着一個确定的目的地一般,絲毫沒有猶豫。

許奚和蔣未心裏升起了希望,想着只要跟着監控,就很快能把他找回來。

可是查到一半的時候,蔣旻池卻從監控裏消失了。

就好像他是早有準備似的,在一處混亂的居民區,警方怎麽都沒找到他是不是有從什麽地方出去了。

監控裏找不到,于是他們立即奔向那邊,開始一個人一個人地問。

那片居民區基本上都是自建房,住的人魚龍混雜。方賀舟他們跟警方加在一起五六個人,分了三波。

一開始基本上沒問出什麽。

這是個工作日,該上班的都去上班了,不上班的都是些老年人,或者到處閑逛的人。

雖然蔣旻池的特點很明顯,只要問有沒有看到坐着輪椅的人就可以,但好多人都說沒看到。

等問到一半,才終于有個坐在門口打瞌睡的阿婆說:“剛從這裏過去了一個坐着椅子的人。”

好歹有一點線索了,大家又馬上順着那位阿婆指的路,一直往前問。

一路上也有幾個人都說看到過蔣旻池。

但是再往前,線索又斷了。

那一塊的監控都年久失修,基本上就是個擺設。後面有一大片民房,大中午的沒什麽人。

他們一家一家地敲門,一連敲了好多家後才有人開門,但最後卻被告知沒有見過他們描述的人。

“你們再想想,”等聚到一起後,其中一名警察問,“他一直往這邊走,看着也不是毫無目的的。這邊他是不是來過?”

許奚回憶了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但是對這一塊的記憶确實一點都沒有。

方賀舟和蔣未兩人讨論了幾句,也說沒有聽說過蔣旻池來過這邊。

警察臉色凝重,“按照你們提供的信息,他有點……”看看許奚他們,那警察還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可能是故意要讓人找不到。”

其實許奚已經明白了,從蔣旻池在監控裏留給他那決絕的背影裏,他就知道了。

五年前,他只能在病房外,隔着那一小塊玻璃看蔣旻池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樣的背影。

“他是有目的的,”警察又說,“不管是要去的地方,還是計劃做什麽,都是有目的的。”

“那現在該怎麽辦?”蔣未問。

“我們會繼續找,也會加派人手,但是你們最好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麽其他的線索能提供的。”

“要不你問下你爸媽,”方賀舟轉向蔣未,“看看他們會不會知道。”

“可……”蔣未有所顧慮,不過最後還是說,“好。”

等蔣未給梁藝淑他們打電話的時候,方賀舟也一直在問宋頃。

許奚則繼續打蔣旻池的電話。

蔣未很快挂了電話,然後朝他們搖搖頭。

搜尋進入了瓶頸,大家只有繼續在這片混亂的居民區繼續問,企圖有誰能知道蔣旻池的去向。

警察去調取了這一片的監控,開始一個一個地查,從每一個出口去看是不是有蔣旻池的身影。

他們好像又開始大海撈針一般,那原本的一點點線索也斷掉了。

城南有棟廢棄的大樓。十年前本地一家企業倒閉之後,那棟樓就一直空置着。

蔣旻池五年前來的時候,房子已經空置了五年,有種久年未有人進入的黴味,但總的來說還不算破敗。

過了五年,等他再來的時候,經過了十年風霜雨雪的這棟樓,頗有搖搖欲墜之勢。

牆體開始脫落,整棟樓陰森森的,樓頂也荒蕪殘破。

那次來的時候,大概是九月份,是出事的三個月後。

他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始終無法接受那個慘痛的事實,于是在某天梁藝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自己一個人來了這裏。

當時醫院在市區,他自己坐着輪椅,毫無目的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誤打誤撞地發現了這裏。

那時的他跟現在的他一樣,坐在樓頂的邊緣,死死地盯着下面,翻身跳下去只在一念之間。

許奚已經被他爸媽帶去了美國。

家人的臉上籠罩着陰霾,熟人的神色裏盡是惋惜,就連照顧他的護工,都時不時地嘆氣。

他在全世界都在為他哀嘆的時候,逃離出來,打算一了百了。

從天亮坐到天黑,又從天黑坐到天亮。

不知道在想什麽,腦子裏的片段很碎,有時候是關于自己,有時候關于家人,有時又是關于許奚的。

接着就是出車禍的時候,那個畫面也反反複複,讓他萬念俱灰。

若說苦難,這世界上自有苦難比他多的人;要說前途光明,他其實也算不得什麽人中龍鳳。

只是他确确實實對以後的每一天充滿着期待,在出事以前的每一天,都在計劃以後的日子——他跟許奚的日子。

那時候他們已經打算舉行儀式結婚,許奚在準備辦個展,他計劃繼續深造做研究。

家人沒有不支持的,老師沒有不看好他的,身邊的人沒有不對他連連稱贊的。

可就在一瞬間,這一切就這樣化為烏有。

他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腿,甚至在早上,他連一個正常男人的反應都沒有。

他做不到接受,沒辦法帶着這樣的身體去茍活幾十年,在別人異樣又憐憫的眼光中數時間。

不過,他最後還是活下來了。

在他把輪椅緩緩推到邊緣,再往前一點,就可以結束這一切的時候,猶如神谕一般,他聽到了有人在叫他:

“蔣旻池。”

這樣說多少帶着點唯心主義和神秘色彩。

可也确實是因為來自遠方的許奚的聲音,他才活了下來。

後面的五年,他時常頹喪厭世,但是心裏一直記着許奚。這份念想,支撐了他茍延殘喘到現在。

但是此刻,當他再次把自己置于這片廢墟之上時,許奚已經無法成為他的牽挂。

眼前只有許奚緋紅的臉,岔開的雙腿,高高揚起的那處,下腹黏膩的水光,不斷尋找慰藉的手,反複出現的自己的名字,還有那句:

“我要你……進來……”

……

那是如喪鐘一般的聲音。

又開始下雨了。

自從許奚回來後,這個城市總是在下雨。

秋雨很是涼,飄下來像是密密麻麻的絲線。

蔣旻池悲喪地垂着頭,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的單純,愚鈍,自欺欺人,又或是……自以為是。

甚至笑自己的恬不知恥。

無論如何,許奚都是一個正常人。他才二十幾歲,怎麽可能不需要性/愛。

他需要溫柔的愛/撫,負距離的交/合,熱切的親吻,親密的呢喃。

所以,他是怎麽天真愚鈍到竟然真的相信許奚什麽都不需要,只需要他的愛就可以。

真是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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