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病房籠罩着一種若有似無的陰郁感,萦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治療一天一天地往下進行,可是蔣旻池的情況卻一點好轉都沒有。每天早上醫生來查房的時候,都會嘗試給他做反應測試,但他給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許奚從來沒有問過他感覺怎麽樣,連眼神都刻意練習過,克制自己不要發出什麽期待的目光來。
他父母基本上每周會來兩次,但也是很體貼地什麽也不問,只是關心一下上次手術的恢複情況。
國內的親朋好友最開始的時候問得比較勤,但是許奚看着蔣旻池情況不容樂觀後,就私下裏給他們打過招呼,說暫時不要再問了,以免無形中給蔣旻池增加壓力。
只是說是不直接問,大家還是會轉而跟許奚詢問近況,畢竟病床上的人情況并不穩定。
只要還在床上躺着,就可能發生什麽無法預測的事情。
因此,壓在許奚身上的壓力像是千絲萬繞一般,纏得他透不過氣。
但是終其原因,他怕的還是蔣旻池自己接受不了可能無法治愈的事實。
好多個夜晚了,他都是盯着天花板熬過去的。
旁邊床上的人呼吸很輕,有的時候又聽不到。每次到了那個時候,他都特別怕,要微微坐起來一點,确認蔣旻池只是熟睡了之後,才又緩緩躺回去。
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基本上沒怎麽笑過,連說話都很少。
蔣旻池總是能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守在病床邊,不是給他削水果,就是安安靜靜地陪着。
從那雙黯淡的雙眼裏,他知道許奚心裏在思考着什麽,又在擔心着什麽。
過了幾天,他趁着許奚不在,私下裏去找醫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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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與其這樣懷着微弱的希望煎熬地等着,,還不如直接一點來得痛快。
他問主治醫師,自己的情況是不是基本上确定沒希望了。
醫生看着他,深思片刻,接着說:
“Don’t give up.(不要放棄。)”
蔣旻池最終笑了笑,道了謝,然後退出了醫生辦公室。
其實他能明白這話的意思,畢竟自己也是醫生。
希望微弱,終究難以燃成火炬,只肖微風一吹,就會熄滅掉。
治療已經過去了一大半的時間,他的下半身至今一點感覺都沒有,連任何一絲酥麻的跡象都不曾有過。
有的時候他都懷疑那雙腿是不是壞死了,或者已經在身體裏跟他的上半身分了家,不然怎麽會一絲一毫的感覺都沒有。
回到病房的時候,許奚正從外面回來。
他是回家去拿一些生活用品過來的。
“你去哪裏了?”見蔣旻池進來,許奚趕忙上去問。
“出去透了下氣,”蔣旻池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擔心,“想着你應該要回來了,所以我也回來了。”
許奚沒多想,推着他回來,接着收拾了一陣之後,就開始準備幫他洗漱。
這段時間蔣旻池身上的傷口又好了很多,所以許奚洗漱的時候,不用那麽小心了。
不過他做事還是很仔細。
蔣旻池看着埋在身前的那顆認真的腦袋,也會想一想,許奚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這樣的性格。
畢竟以前他雖不是那種懶散嬌氣的性格,但也不是現在這樣,看着特別沉穩的樣子。
總的來說是有點大大咧咧的。
都弄完後,兩人各自上了床休息。房間裏面的燈已經關了。
蔣旻池在床上躺了一陣兒,突然想到許奚還沒回國多久那次,診所出事,他聽到消息着急忙慌地跑到醫院來。
那時候他不願意理他,但是許奚卻怎麽都不走,固執得很。
後面又想起了那個夜晚,許奚抱着他說了好多好多的話,裝得像是能講很多大道理的學者,但其實他在發抖,自己卻沒發現。
若要問是從什麽時候他開始丢盔棄甲的,那大概就是那個晚上了。
“小奚。”蔣旻池把思緒收回來,叫着。
“怎麽了?”許奚以為他有什麽不舒服,趕緊撐起來一點問。
“你過來好嗎?”蔣旻池轉頭看過去,“過來和我躺一會兒。”
許奚頓了一下,接着就坐起來,摸着黑來到蔣旻池這邊,然後輕輕地躺在了他身邊。
蔣旻池擡手把許奚摟進來,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這樣的時刻倒是很久都沒有過了,一下這樣抱着,誰都不想說話,不願去打破這樣寧靜的時刻。
無言地抱了好一會兒後,蔣旻池開口說:
“小奚,我可能,不會好了。”說完,他很是凄婉地嘆一口氣。
算是終究認了命。
“不會。”許奚馬上說,心裏一下着急起來,“我們還……”他想說我們還有機會。
可話卻被蔣旻池打斷了。
“我知道,基本上沒有希望了。”蔣旻池輕輕拍着許奚,安慰他不要着急。
許奚縮在蔣旻池懷裏,有點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怕得很。
不管是關于那個結果,還是蔣旻池即将給他說的話,都讓他生出莫大的恐慌。
“所以,”但蔣旻池卻把他摟得很緊,“以後可能要拖累你了。”
這話一出,許奚一下就有點忍不了地小聲嗚咽了一聲。
心裏那塊石頭很大,像是砌起了一堵密不透風的牆,讓他一度連呼吸都不暢快。
這一刻他聽到蔣旻池這樣說,似乎終于在暗無天日的夾縫密道裏,鑿出來一個洞。
不算很大,可是好歹能看到明晃晃的天了。
“沒關系。”他緊緊地抓着蔣旻池胸前的衣服,把臉悶在他的衣服裏,“沒有什麽的。你也知道,我說了什麽都不在乎。”
蔣旻池心疼,淺淺地喟嘆了一聲,好像有點責怪命運,怪他如此不公。
對自己是,對許奚也是。
“我可能。”蔣旻池哽咽着,“做不好一個伴侶,不能替你分擔太多。以後那麽長的日子裏,我……”
他有點說不下去。
酸澀感湧到鼻腔,堵着喉嚨,連嘴裏都是苦澀的味道。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抱着許奚的手有點發抖。
也許是在他說出可能沒辦法好起來時,又也許是在想到此後幾十年,自己都将虧欠着許奚時。
“沒關系。”許奚直搖頭。“你不要這樣內疚,不要這樣想。我……”
他焦急地想要告訴蔣旻池自己不在乎,想要讓他知道并且确信,一個可以站起來或者不能站起來的蔣旻池于他而言,并無二般。
可他覺得自己嘴笨,反反複複都是那幾句話。他剖不開自己的心,沒辦法把那些拳拳的愛意捧給蔣旻池看。
“我只是在想,”蔣旻池輕撫許奚的後頸安撫他,“以後你那麽辛苦……”他說幾個字就得停一下,不希望許奚聽到他哽咽發顫的嗓音,“我很心疼。”
“不會很辛苦。你說過,你也很厲害的,沒有我在也會照顧好自己。所以,跟你在一起一點都不辛苦。”
“對不起。”
“別那麽說好不好。”許奚乞求道,“你別說這些。我不想聽。”
蔣旻池聽到許奚帶着哭腔的聲音,強按下難忍的苦澀,微微放開,去親了親他的額頭。
“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解決,”許奚把目光投向暗夜中蔣旻池落寞的眼睛裏,“不是嗎。所有的事情,包括你在乎的,我在乎的,我們都可以解決,都能有方法解決掉。是不是?”
“是。”蔣旻池點頭。
“那就沒關系,只要你不要有心裏壓力,不要亂想,更不要覺得愧疚,我都不在乎。”
蔣旻池摟着許奚,望着他那雙如受驚的兔子一樣的眼睛,有好長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他其實已經從很早之前就開始給自己做心裏暗示和建設了,只是最終到去承認的這一刻,還是比想象中要難了許多。
有的時候,他會放縱自己去想一想如果能好起來,自己首先會做的事情。
或許是站着給許奚一個擁抱,也或許是給他一個親吻。
只是不管是什麽,現在看來這樣的幻想都不可能再實現。
“不要難過。”許奚輕輕擡起手,捧着他的臉,“別難過了。”
蔣旻池握住停留在自己耳旁的手,把它拿下來放到他們的胸前握住,很珍惜地一下一下摩挲他的手背。
“我知道。有你在,我不會太難過。”
“那就好。你要明白,你要是不開心,我會更加不開心。”
“我明白。”
“沒關系,”許奚一遍遍地重複,“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可以做的,就算……就算回不去也沒關系。以後我就推着你往前走,我推累了就歇一會兒。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累着。我們走慢一點也可以,也會像別人一樣走到終點。”
“好。”蔣旻池再次把許奚摟進來,在少有的時刻,表現出了終究不那麽淡定從容的模樣。他把頭埋到許奚的頸窩,輕聲說,“那你帶我走得慢一點。”
“嗯。我們慢慢走。”
許奚縮進蔣旻池的懷裏,緊緊摟住他,于此同時也感到蔣旻池在用力把他往自己懷裏按。
除此之外,他在這個依舊微涼的深夜,還感受到了頸窩裏一片長久的濕意,一直持續到很久很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