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兩個月期限快到的時候,治療其實只是一種形式了。

雖然醫生依舊勤謹,沒有懈怠,甚至每次都給他打氣,讓他不要放棄,但是蔣旻池知道,這只是一種垂死掙紮罷了。

他已經做好了去接受無法再好起來這個事實的準備,心裏默默地計劃着以後的生活,想着要怎麽盡可能地去減輕許奚的負擔。

那晚過後,許奚看着要比之前那段時間輕松一點,有時候主動找他說話,也會開始笑了。

他知道,許奚把他的情緒看得比自己的重。

洛杉矶已經到了夏天,只是依舊不那麽熱。夏天活動多,整坐城市都很熱鬧。

只是他們被關在白色的病房裏,只能遠遠地看一看外面人潮湧動的景象。

接近尾聲的時候,有天醫生突然來找他,說要跟他單獨談談。

那時候許奚不在。

蔣旻池以為醫生跟他談的是一些客套話,做一些心裏建設之類的,然後再下達最後的通告。

但是進門後,一屋子的醫生卻是單刀直入,直接幫他分析起了病情。

表面上看不清楚,但是分析報告不會騙人。

從那些數值上看,蔣旻池的身體狀況算是很不錯的,而現在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的原因,他們讨論了一下,應該是當初昏迷了太久導致的。

“Well, we’ve got one more chance here.(現在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聽到這話的時候,蔣旻池的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又被撥得輕顫,有了幾分複蘇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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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告訴他,他們一直保留着一種最後的,也是比較冒險,激進的治療方式。

算得上最後的孤注一擲。

每次在治療快要失敗的時候,他們都會跟病人溝通是否要最後試一試。

“But I didn’t know that before.(但我以前從沒有聽說過。)”蔣旻池疑惑道。

“Of course, cause it’s an extra way, kind of last shot, with super high risk.(當然,因為這種方式風險極高,算是最後的孤注一擲,并不包含在常規的治療流程中。)”

這麽說蔣旻池就懂了,就像劍走偏鋒,只有到了最後關頭,才會考慮。

蔣旻池表示可以了解,于是醫生團隊就給他講了這種方式的原理,要承擔的風險,和可能導致的後果。

“You have to know that nobody tried before.(你還是得知道,之前沒有人嘗試過這種方式。)”醫生實事求是地坦誠。

按理說,都走到這一步了,應該每個人都想再試一試,可是九死一生下來,當再次面對走鋼絲時,卻都會退縮。

蔣旻池點頭說明白了,然後告訴醫生自己要考慮一下。

最後那一周,許奚已經在開始準備出院的事情了。按照他們的計劃,出院之後,在洛杉矶再待一個月左右就回國。

幾乎所有人都接受了這次治療已經失敗的事實。蔣宗耀和梁藝淑打電話過來安慰他們,希望他們放寬心。

許奚的爸媽盡了各方面的努力之後,最終黔馿技窮,只能平靜地接受。他們還在私下裏讓許奚多關心一下蔣旻池的心理狀況。

蔣未過了兩天打電話來,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麽話說。

“沒事。”蔣旻池猜着他應該是擔心自己,于是說,“沒關系。”

“哥,”蔣未心裏難受,“你別多想。”

“我知道。沒事兒。”

晚上方賀舟也打了電話來。那時候洛杉矶已經是白天了。方賀舟應該是深夜掙紮了很久,才決定打這個電話的。

“哎,”他說,“也沒關系,對吧。”

蔣旻池沉默片刻,沒接這話,只是突然問他:

“你說,要是我不在了,小奚會怎麽樣。”

聽到這,方賀舟瞬間吓出一身冷汗。

“你別亂來啊。真的,不就是失敗了嗎。真不至于。”

蔣旻池搖頭,“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啊。”方賀舟着急,“你這樣說是要吓死誰。大哥,你真別亂來,我知道這事兒挺難接受的,可是你想想小奚,他真得瘋。”

蔣旻池沒說話,因為這話不假。

“我要不去美國一趟?”方賀舟試探着問,“有啥事兒咱們當面說。”

“不用。”蔣旻池連忙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你說啊。”方賀舟急得不行。

要是蔣旻池出個事,瘋的可不止許奚一個。

父母自然不用說,蔣未也鐵定要脫層皮。

蔣旻池在心裏掙紮了一番,最終還是把之前醫生給他說的事情告訴了方賀舟。

他跟誰商量都不太合适,相比較起來,方賀舟是最好的人選。

“這……”方賀舟腦子亂得很,一下連思緒都理不出來。

“我想試試。”蔣旻池把這幾天他自己思考出的決定說出來。

“可是風險太大了。你看,之前的人都不試,一定有他們的道理。”

“我明白。”蔣旻池頓了幾秒,“只是依舊心有不甘。”

“沒什麽的,你要知道本來很多事都不能如願啊。試了,還是不行也沒啥,,可是如果變得更差了呢。”

蔣旻池沒吭聲。

“許奚怎麽辦?你剛才不是問,你要是不在了,許奚該怎麽辦嗎。你想過他沒有。”

“我正是想着他,所以才想再試試。”

這下輪到方賀舟長久地沉默了。他大概能明白蔣旻池的意思。

其實到現在,能不能好已經不太重要。經受反複的希望失望,蔣旻池估計也放下了很多的執念。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不甘心後半輩子就這樣陪着許奚。

那天兩人沒得出個什麽确定的結論。

第二天醫生找到蔣旻池,問他考慮得怎麽樣了。蔣旻池讓醫生再給他兩天時間。

回病房後,他自己坐在床上,目光頹喪地看着床上那雙毫無感知的腿。他試着去摸了一下,從上至下都試過了,但還是沒有得到什麽意外的驚喜。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從天亮看到天黑,許奚找他講話,他也是心不在焉地回答幾句。

“你怎麽了呀?”許奚有點擔心,去趴到他的身上問。

蔣旻池習慣性地摟住他,許久沒有出聲。

“你不開心嗎?”許奚又問。

“沒有不開心。”蔣旻池親親許奚的頭發,“只是在想回去的事情。”

“什麽事?關于哪方面。”

“工作方面。我打算還是跟着老師做研究。”

“好呀。沒問題。”許奚放下心,單純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第二天一大早,蔣旻池說自己出院的時候沒有衣服穿,讓許奚幫他回家拿一下。

等許奚走後,他打電話給許奚爸媽,說想跟他們單獨談一談。

對方很快來到醫院,火急火燎地,以為出了什麽事兒。

“怎麽了?”許媽媽問。

接着她又看到許奚不在,心裏隐隐地更加覺得不對勁。

蔣旻池靠在床上,垂頭掙紮了一會兒,最後才坐直起來望向他們。

“叔叔阿姨,我有個事情想跟你們商量一下。”

這話一出來的時候,許爸爸不自主地皺了下眉,憑借着他對蔣旻池的了解,還以為他要說什麽讓他們勸勸許奚之類的話。

他在腦子裏極速地想好了該怎麽回絕開導。但是話一出來,蔣旻池說的卻是前幾天醫生給他提供的那條路。

解釋這個事情花了不少時間,畢竟蔣旻池得把所有的情況都說仔細,還得自我剖解這樣做的目的。

“所以,”蔣旻池總結道,“我想再試試。”

對面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搖頭,又異口同聲地說:“不行。”

“叔叔阿姨。”蔣旻池耐心勸說,“我知道你們對我很好,也沒有因為我的情況而有過一丁點的異議。可是,為了小奚,我想我們都要試試。”

“正是因為小奚,”許媽媽說,“我才不讓你試。”

她頓了頓,繼續說:“其實我們不是沒有異議。當然,我們對你是沒有意見的,你是一個很好很優秀的孩子。只是一開始,我覺得你們是互相折磨,還不如天各一方。

只是小奚放不下,我們看他這樣,就想也許這就是命。

現在你說要冒着那麽大的風險去試試,我們當然不願意。你是沒見過小奚怎麽度過那幾年的。你要是再出點什麽事,他真的無法接受的。”

其實話不用說得這麽清楚,或者就算不說,都能知道對方心裏是怎麽想的。

蔣旻池沒想着要通過不停地勸解和軟磨硬泡的方式來說服他們。

他坐在床上思忖了一陣,之後才平靜地開口:

“我只是無法接受他這樣在我身邊被耗幹耗盡,真的,”他擡起那雙迷茫無措的雙眼,“對他太不公平了。”

大概對面的兩個中年人,是在這一刻總算深切地體會到了蔣旻池這點最後的執念,一點都不是為着自己。

病房裏很久都沒有人說話。

外面過道人來人往,有的時候能聽到隔壁病房的家屬在跟醫生争辯着什麽。

其實每個人都對,可是每個人也都不對。

這道選擇題太難,無法直接定下是否。

“那你需要我們怎麽做?”最後許奚爸爸問。

蔣旻池的眼神在那一瞬稍微閃了一下,接着回答:

“幫我瞞着他。如果真的不幸,也不要說是因為我做了這樣的決定導致的,只需要告訴他是上次手術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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