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傷口恢複得很快,再過了大半個月,原本做了兩次手術的地方,已經差不多愈合了。
蔣旻池現在可以完全坐起來而不費事,晚上也能随意地平躺着睡覺。
只是每次許奚看到那兩道長長的傷口,都總覺得觸目驚心,心裏好似有無形地刀子在上面劃過。
也因為如此,這段時間不管蔣旻池怎麽哄,怎麽說好話,他都沒有松口過。
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但他基本上只要空下來,就能回想起當時在手術室外是怎麽膽戰心驚地等着蔣旻池出來的。
那種絕望到底的心情,總是揮之不去。
這麽多年,總是他在做那個等待的人,在忐忑地期待着蔣旻池朝他走來。
而在這樣走來的路上,又時時都能出現意外。
他覺得好累。
過了兩天,醫生把蔣旻池拉去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檢查結果顯示他原本損傷的脊柱神經已經得到完全的修複,各方面的指标都在正常的範圍內。
下一步,就是要開始做康複訓練了。
已經六年沒有站起來過,雖然有方賀舟送來的一些輔助工具,但是蔣旻池雙腿的肌力依舊很低。
第一階段是以電刺激為主,以電流方式被動刺激肌肉收縮。再此之前,還得做很長一段時間的按摩。
這個工作本來可以讓康複訓練中心的人做,但許奚卻自告奮勇說要自己來。
蔣旻池從來不知道許奚還有這個技能,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答應讓他試試。
Advertisement
但沒想到,許奚做得卻比康複中心的人都好。手法之熟練,力度之合适,有點讓蔣旻池意外到了。
“小奚,”蔣旻池看着埋頭苦幹,一絲不茍的人,問他,“你什麽時候學會的這些?”
許奚現在雖然不會再對他一句話不理,但還是不怎麽愛說話,能不回的都基本上不回。
要是照以前的蔣旻池,哪裏能讓許奚自己氣這麽久。只是現在他活動範圍受限,身體又沒有好全,許奚只要不想聽他說話,就自己跑出去。
只這一招,就能把哄人的機會直接降到快接近零。
“嗯?”蔣旻池見許奚不理他,便上去拉他的手。
“你別亂動。”許奚推開他,“還要按摩半個小時。你別打擾我。”
“好好好。”蔣旻池順着他,“我不弄你。寶寶,你跟我說會兒話好不好?”
這段時間蔣旻池的情話是說來就來,稱呼一個比一個黏糊,可許奚已經不為所動了。
他依舊沒理,只是專心地給下肢做按摩。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蔣旻池又心疼地上去給他理了理有點汗濕的額頭。
“沒事。早一點按摩完,早一點去治療。”
“那先喝點水。”蔣旻池接着讨好地把水杯遞上去,“你都出汗了,肯定渴了。”
“不渴。”許奚躲開了水杯。
看他這麽固執,蔣旻池也沒辦法了,只能由着他去。
每天的電擊刺激是最難受的部分。每當那個時候,他都有種萬事不由己的茫然感。
看着自己的肌肉在外力的借住下才能收縮,有時候恍然會覺得這雙腿好像又不由自己控制了。
這時,許奚就會很敏銳地察覺到蔣旻池略微失落的情緒。
他輕聲去安慰他:
“沒事,只是因為之前太久沒有使用了,所以肌肉沒有了記憶。過段時間就好了。”
蔣旻池抓緊許奚的手,點點頭,因為有他在身邊而覺得安慰了些許,接着再次咬緊牙關,承受着下一次的電擊。
第一階段過去的時候,Joe來醫院看他們。
上一次來,還是許奚讓他幫忙送點藥過來的時候。這一晃,已經兩個多月了。
也不是不來,只是中間他突然要去紐約出很久的差,後面又去了英國一趟,因此總是沒找到時間。
“哇哦,”Joe一走進來,看到蔣旻池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面色紅潤,一看就是身心愉悅的樣子。
“好久不見。”蔣旻池招呼他進來。
Joe自來熟,進來後自己拉了個椅子坐在床邊,然後眼神在病房裏面掃一圈,接着問:
“許呢?”
“他去康複中心拿東西了,一會兒就回來。”
“哦。”Joe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說怎麽沒看到,明明我剛剛還說就要到了的。”
兩人聊了兩三句,說了一些最近的治療計劃。接着蔣旻池突然想到點什麽,于是問:“那個,小奚之前在美國學過什麽東西嗎?”
“嗯?”Joe一臉懵,“學過什麽東西?什麽東西?”
“嗯……就是按摩之類的。”
“哦,學過啊。”Joe想也沒想就回答。但是話說完才意識到這話不一定妥,于是不安地問,“怎麽了?”
“沒,我就是好奇。”
“那怎麽會突然好奇這個?”
蔣旻池看着自己的腿,默了幾秒,接着才解釋:“就是看他給我按摩的手法,覺得太專業了。他以前本不會做這些的。”
Joe品着這話,接着又仔細打量了蔣旻池的那雙腿。
之前雖沒有直接見過蔣旻池的腿,但是他那時候陪許奚在另一家康複中心待了那麽久,自然也知道下肢長久癱瘓的人,那雙腿會猥瑣幹枯到什麽樣。
但現在床上那雙腿,雖然依舊不能說是一雙正常的腿,可是看着卻要好一些了。
“那個時候,”Joe斟酌着,“他應該在康複中心待了兩年吧。”
“嗯?”蔣旻池一下坐直起來,“為什麽?”
“當然是為回去照顧你而做準備。”Joe嘆口氣,“他來美國的第三年,開始去康複中心工作,學的都是怎麽照顧……嗯,就是照顧這種情況的人。”
Joe說得畢竟隐晦,暗指的就是蔣旻池這樣癱瘓的人。
蔣旻池聽着這話,驚訝意外得久久沒有開口。
“挺意外的是不是,不過你想不到吧,還有比你的情況嚴重得多的,他都學着照顧過。”
“比如呢?”
“比如,高位截癱的人,大小便不能自理,脾氣暴躁,拿工作人員随意撒氣。他什麽人都接觸過,任勞任怨,自從進去工作,就沒有退縮過。”
“他在那裏待了兩年?”
“是的,整整兩年。”
“那前三年呢?”
Joe并未馬上回答,正思考着要不要跟蔣旻池說的時候,這時候許奚回來了。
“你來這麽早呀?”他把從康複中心那邊拿回來的輔助工具放到旁邊的桌子上。
“嗯,路上一路通暢,很快就到了。”Joe回答。
蔣旻池沒吭聲,腦子裏一直想着Joe的話,任他們在旁邊聊了那麽久,愣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等Joe走後,許奚在床邊坐下來,開始給他說下階段的治療計劃,告訴他每天需要做的自體訓練,每次多長時間,每組訓練多少次等等。
那麽複雜瑣碎的內容,他愣是滾瓜爛熟。
正說得起勁,蔣旻池卻突然坐起來,一下把坐在床邊的人來過來抱着了。
“說了不想抱。”許奚開始推他的手。
“小奚。”蔣旻池叫了一聲就不怎麽說得出來了。
但許奚沒察覺他有什麽不對勁,只是繼續想要掙開。不過蔣旻池抱得緊,怎麽都不放。
“你幹嘛呢?”許奚放棄了,只得無奈道。
“對不起。”蔣旻池埋在他的頸窩說。
這話這些天許奚聽過太多次,已經起不了什麽作用了。
“我還要去找醫生。我……”但話沒說完,就被生硬地打斷。
“那兩年你在康複中心怎麽過的?”蔣旻池艱澀地開口,“為什麽要把自己兩年的時間,都花在這種事情上面。”
這樣說,許奚就明白應該是Joe給他說過什麽。
“哪種事情?”他問。
“小奚……”
“是花在為了能跟你在一起而做努力這種事情上嗎?你覺得這種事情是什麽樣的事呢?”
“對不起。”
“我不想聽。”許奚突然帶着哭腔說,“你怎麽還在問我為什麽要把時間花在這樣的事情上?”
他回想着那兩年,見識過無數情況各異的病人,做過他之前那二十幾年從沒有想過的事情,承受過最難聽的辱罵,熬過不知道多少個漫長的夜晚。
這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回來的時候,能夠更加從容地站在蔣旻池面前。
他做好萬全的準備,不管蔣旻池是怎樣的,他都願意待在他身邊。
可蔣旻池卻感受不到,從不真正地認為他只需要他陪着就好了。
而現在,他卻還在責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說了太多對不起了。以前說,現在也說。你總是說你錯了,總是說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可是你沒有。”
“我有,我都知道。”
“你一點都不知道。”許奚推開蔣旻池,“你所謂的知道,不過是覺得愧疚罷了。
“不是,當然不是這樣。老婆,我愛你。”
“我不想聽這些。”許奚突然很是氣惱地從床上站起來,“你總是嘴上說說,總是這樣!”
“不是。”蔣旻池去拉他,手指碰到了許奚手上那枚他新年的時候送的戒指。
它緊緊地套在許奚的無名指上,自從戴上就沒有再取下來過。
“我有的時候在想,你送這個的時候,到底有多少真心。”許奚傷心地把手收回來,不讓他牽了。
“我……”
“我不想讨論這個事情了,現在也不想跟你說話。”許奚擋開蔣旻池的手,自己出了病房。
他還是沒想好,要怎麽才能釋懷這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