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璃月之地
璃月之地
“不說過去那些掃興的事了,魈呢,他一個夜叉,沒事兒跑這兒幹嘛?”
朱櫻探頭向下望,人工開鑿的礦坑一環套一環,仿佛大地被硬生生鑿出一只眼睛。她認真看了許久,收回視線嘆息:“我總覺得,若坨脾氣也太好了些。”
賴以生存的地脈叫人活活挖成這副德行,換誰誰不得跳腳?然而若坨硬是扛到記憶錯亂才小小報複,不得不說真是溫柔得不大像位天生龍王。
就算他并非持明那樣不朽的龍裔,嚴格來說只是提瓦特本土的元素生物……這麽柔軟的心腸也是極其罕見。
“關于這一點,我也非常感激他。”
鐘離知道朱櫻這是不想再繼續往下聊,她總是這樣,不想說的事誰也問不出來。于是他轉而提及其他:“先前魈曾經獨自下到層岩巨淵深處探查浮舍蹤跡,他也确實在此地了結了一樁心願,所以自那之後便經常過來憑吊。”
五部夜叉魁首,分別是騰蛇太元帥浮舍,金鵬大将魈,心猿大将彌怒,螺卷大将伐難,火鼠大将應達,其名分別應對天生的元素屬性。如今世上僅存魈一人,其他的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回歸地脈循環。
他簡單說了一下當時發生的事情,都沒意識到自己這般有問必答得也太老實了些。
“長生種的宿命……”
比起從身體裏向外長出奇奇怪怪的部件,浮舍的失憶已經算是種較為體面的魔陰類別了。活得太久,總有一天靈魂的負累将超越□□承受的極限。高潔的仙人們擁有漫長的生命,卻也會在終焉到來前經歷六塵颠倒,人倫喪盡的痛苦。
朱櫻垂下眼睛淺淺嘆息,鐘離注意到她無意識攥緊的拳頭,圓潤的指甲刺破掌心,散發出淡淡血腥味。
“找到魈的所在了,随我來。”
青年淡然擡手壓在女子頭頂,如同數百年前一樣哄孩子似的揉揉:“別想那麽多,既來之則安之。”
“客卿先生,說人話,請。”朱櫻沒好氣的擺頭甩開他,鐘離搖頭微笑:“也就是說,來都來了,何必多做憂慮。”
這……好吧,這還真是萬能金句。
魈眼下所在的位置靠近層岩巨淵西側,翻過去便是須彌地界。鐘離顧着朱櫻,速度上肯定快不了。後者扶着山石草木慢吞吞向上走,他就耐心的在前面領路。
距離越是縮短,他的表情越是古怪,到最後幹脆停下腳步。
“怎麽不走了?”朱櫻喘着粗氣支棱起來左望右望,霞色岩石層層疊疊的很是好看,但并沒有記憶中那抹沉默寡言的深綠色影子。
鐘離回頭看了她一眼,終于忍不住伸手攤開。
要是換了旁的仙人他絕不會做出如此情态,實在是朱櫻的弱,從幾百年前到現在沒有任何變化。
看着這樣的舊友,他恍惚似是看到株橫出山岩的木繡球,碩大圓潤的花球生機勃勃奈何枝葉纖細羸弱,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山風吹落枝頭零落泥土之中似的。魔神只有精神上的軟弱可沒有□□上的軟弱,哪怕早已消逝的赫烏莉亞瞧着也比這位扶危濟生真君要強壯。
生機與衰頹矛盾的同時系于一人之身,永遠掙紮在愈合與崩毀之間,這又何嘗不是一場無盡的折磨。
“莫急,慢些走。”
拉緊她遞來的手腕,只需稍稍用上一點點力氣,朱櫻就被“拎”到他駐足的岩石上。她掙了一下想收回胳膊,沒掙動:“還有多遠?”
能省點力氣總是好的,一年的運動量配額差不多全都用在今天了呢。
鐘離沒有應答,輕輕松松帶着朱櫻将她帶到峰頂平地上,果然遠遠看見魈和一個金發少女相對而立,旁邊還飄着個白色的小東西。
“魈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只是彼處似乎不止他一人。”他斟酌着詞句道,“另外兩人其中之一乃是跨越海天穿過星塵來到此間的見證者。”
哦……那不就是巡海游俠?
那個總喜歡趴在牆頭上尋她閑聊的鄰家少年,如今可有夢想成真?他最想做的便是離開羅浮闖蕩星海,天天把要當個鼎鼎有名巡海游俠的志向挂在嘴上。到如今七八百年過去,也不知實現了沒有。
若他得償所願,也該是這個行當裏的大前輩了吧。
“看看去,說不得總是垮着臉的金鵬大将也找到得意的新夥伴了呢。”
對于朱櫻的想法,鐘離謹慎的保持沉默。算算時間旅行者此時應該在他國境內才是,突然跑回璃月……他有種哭笑不得卻又理所當然的猜測。
兩人在山頂站定,瞬息之間魈便自行出現,速度快得就像直接穿透了空間那樣。
“鐘離大人,還有……”
他的樣子看上去和數百年前沒有太大區別,可惜也就僅限于“看上去”。
朱櫻仔細朝他臉上看看氣色,又是嘆氣又是搖頭。不等她張嘴,之前和魈站在一起的少女帶着她身邊的小東西一路追了過來,鬓邊長長的發穗就像垂下來的柔軟耳朵。
啊,有點可愛。
“許久未見,旅行者,小派蒙。”
鐘離先生是個講究人,與人問候也是有順序的。他先是看了眼低下頭的魈,其後才與面前的金發少女打招呼。朱櫻從他背後走出來,順勢被介紹給客人們:“這位是我的好友朱櫻。”
面前的女人容色绮麗風姿綽約,山頂清風将她的裙擺吹得搖曳,隐約有苦香氣浮動。旅行者眨眨眼,她身邊的小精靈派蒙急不可耐向前湊。
“哇!好漂亮的姐姐,鐘離鐘離,朱櫻姐姐也是仙人嗎?”
如此小巧玲珑的人兒,朱櫻喜歡的不得了,要不是初次見面或許就要上前抱着她貼貼了:“嚴格來說,我其實不能算作仙人的,只是個因為意外而比較能活的普通人。”
一路行來手裏摘了不少野花,她折了一枝最豔麗的,輕輕簪到派蒙銀白色的發間:“小可愛,你叫什麽名字?”
小精靈捂着臉在空中飛了一圈才停下,大眼睛透過指尖放射出bilingbiling的閃光。
“哎、哎呀!還從來沒有人第一次見面就送我禮物呢,好開心!朱櫻你好,我的名字叫派蒙,是這家夥的向導兼旅伴,她叫做熒,是個四處尋找失散血親的旅行者。”
已知鐘離就是詐死退休的岩神,魈是岩神昔日部下,朱櫻又是岩神的好友,可得朱櫻肯定是認識魈的,所以派蒙偷懶直接把某少年仙人跳過去。
“你好呀小派蒙,”小東西已經被哄得暈陶陶的不辨南北了,朱櫻順勢把她從空中“摘”下來抱着順毛:“好可愛啊,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小精靈呢?”
“嘿嘿,大姐姐誇我可愛!嘿嘿,嘿嘿……”
“……”
旅行者單手撐着額頭不敢看這幅太過美麗的畫面,派蒙你就不覺得大姐姐的動作有點像在撸貓嗎?
朱櫻抱了一會兒就放小精靈自由,她将視線移向旅行者,忽得恍然大悟,回頭看看魈,又側首看看那金發的姑娘。
“哎呀呀,良辰美景,雖非佳節吉日,卻也是故友重逢,不如由我做東請大家去洞天之中稍坐片刻可好?喝茶賞景,略作休憩,豈不快哉。”
女子挽着長長的袖擺,兩只手分別翹起一根蔥管般的食指并在一處比劃。看上去好似戲曲名家曳着身法唱念做打,實則故意回頭過去調侃某人。
魈硬邦邦根塊木頭似的站在那兒,一個字也不吐。倒是鐘離不忍他被捉弄得太過,輕咳一聲與少年解圍:“确實是扶危濟生真君本人。”
少年一般的仙人在鐘離面前始終都是一副恭順馴服的模樣,再努力也改變不了。他看了朱櫻一眼,又往她身邊的青年臉上望,後者耐心微笑:“你沒有認錯。”
原來不是恍惚中出現的幻覺。
魈提起他的和璞鳶轉了一圈,轉身正對着朱櫻點頭行禮:“許久不見,大人風采依舊。”
朱櫻:“……”
這家夥到底是怎麽做到的?都幾百年了還是這副娃娃臉,話說長生種容顏不變這事兒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能頂着這樣一張又嫩又俊的臉盡說些老氣橫秋的話,簡直比摩拉克斯還要離譜好嗎!
“算我求你,哪怕找人打架發洩情緒呢,或者随便發展個什麽愛好,實在不行就去沉睡上幾百年換換心情。不要總擺着這張苦臉,看到你我就覺得招牌要被砸,大夫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啊!”
她不是不能理解他的苦楚,也明白最終活下來的那個人往往要比撒手人寰的負擔更多。她寧可魈不這麽堅強,如果他不堅強就不必在魔陰發作時還要強行控制自己保持清醒,所受的折磨也會小上很多。
但她不想再勸了,那是單憑幾句輕飄飄的“勸說”就能解決的問題嗎?與其清醒着感受靈魂與□□間分毫不停的撕扯,不如大夢一場忘卻所有。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問題在于就是有人寧可咬碎牙齒負重前行。
不是朱櫻狠心,而是魔陰避無可避,真要走到最後一劑藥……屆時她情願“病人”早入輪回。
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天下所有疾病,最多不讓人太過痛苦罷了。
魈垂下眼睛,沉默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