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孤蓬萬裏
孤蓬萬裏
寂靜園的阿彌利哆公寓一向以安靜聞名于教令院衆學子之間,可惜今日注定安靜不得。
在朱櫻設想的未來人生中,并沒有規劃過會有景元的參與。
主動進入層岩巨淵休眠前她才不會想這麽多有的沒的,實在不行回羅浮服個軟找師父找他。反正他一定會幫她把一切都料理妥當,收拾好所有爛攤子,包管幹幹淨淨不留任何首尾,這是從小到大時時刻刻年年歲歲積累下的信任。
但是當她終于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麽之後,羅浮就不再是故園了。
仙舟不赦十惡她至少犯了四項,“令堕長生”“貪取不死”“誘陷魔陰”“殘殺胞族”,足夠在幽囚獄住到地老天荒。景元出身地衡司詩書世家,不管他現在身份怎樣,無論如何不能與她這樣的要犯往來密切。
她曾想過各種可能,唯獨沒有算到命運這玩意兒,有時候着實不講道理。
螭龍啃噬的痛苦驟然消失以及濺開的血色讓她清楚意識到死亡已然降臨,可是在某個時刻之後,眼睛重新睜開,破碎的身體中生長出無數血一般殷紅的桃花。從那時起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确實是個怪物,仙舟聯盟深惡痛絕的那種。
“提瓦特不适合你,今後不要再來了。”她溫和卻平淡的說出這麽一句話,一點也不像與少年時戀慕的人久別重逢。
不,面對這樣心思細膩的人,再細微的情緒起伏也會被觀察到,進而被揣摩出所思所想。朱櫻現在就想讓景元趕緊離開提瓦特,深淵中的黑暗對于他而言過于危險。說句薄涼的話,仙舟上任何一個人的生死她都已經不太在意了——七八百年過去大家差不多都已到了壽元将盡之時,早一日晚一日無需計較。
但是景元……
她不想他看到自己兇狠殘忍的一面,醜陋的模樣更是不行。哪怕高燒到眼前重影,自小到大她都非得整整齊齊收拾過才肯見他。
她垂下眼睛冷淡的下逐客令,被趕的那一個雖也早就不是控制不住情緒的少年,但近段時間來來回回一出又一出的事實在太多,終究還是忍不住小小顯露了一點點怒意——她從舊貨市場上淘來的仿古小書桌躺在地上,稿紙、筆墨、摩拉,以及構成桌子的木質材料無辜的散落一地。
“抱歉。”景元撇撇嘴,嘴上道歉,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歉意。
這都是什麽湊合事兒的家具?打從他和鏡流白珩把她從十王司抱回長樂天時起,哪裏讓她住過這麽小的地方用過這麽破的東西?轉個身輕輕碰一下就散架了,真就只是碰了一下而已,不是故意的。
“抱什麽歉?你有什麽可抱歉的?你抱歉什麽?是它自己不長眼礙着你,怪不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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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好不容易才挑出來的“古風書桌”變成一堆碎片,朱櫻別扭之下多了幾分惱羞:“少爺您貴腳別踏我這賤地,趕緊走!反正你現在也沒什麽事兒,有多遠走多遠。”
昨夜他睡熟之後她順勢診了回脈搏,當時就給氣笑了。也不知這人大幾百年都做了什麽,外傷內傷明傷暗傷數不勝數,思慮過重心脾兩虛,大有要熬到鞠躬盡瘁的意思。本以為他當個巡海游俠遲早有一天得撂外面,沒想到居然是操心太多累的快沒了。
都這樣了還不趕緊回家躺着好好休養,跑什麽跑!
這姑娘怎麽還這樣一不高興說話就陰陽怪氣夾槍帶棒?
溫和儒雅豁達寬厚這會兒景元是一樣都不想講究,她怎麽就這麽擰呢,數遍諸天萬界也就只有她朱櫻大小姐能把他氣得心肝脾肺哪兒哪兒都疼。
當年就不該由着她搬去丹鼎司自己住!
“昨天晚上兩點半,醉醺醺的讓人送回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運氣好遇上個濫好人你會碰上什麽?”
璃月遇到的那些傳聞他自知沒什麽立場翻出來問,昨夜總是抓了個現行,不拿出來堵她這麽多年白和六禦掰扯。
朱櫻冷笑一聲,抱着胳膊絲毫不肯退讓:“誰說運氣好了?我就是圖人顏色不行?誰叫你沒眼色跑來壞事兒。趕緊走,走走走走走!”
說完她上前推着景元趕他出去,這人不但不走反而往地上一蹲,把她散了一地的稿紙筆墨收拾起來:“我不走,回頭又找師父告狀坑我挨揍,我才不上當!”
其實大多狀都是白珩告的,但并不耽誤他現在拿出來翻舊賬。
他把稿紙卷成筒反手塞進自己袖籠裏,起身刻意在朱櫻頭頂揚了揚,把“狹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做得明明白白:“跟我回羅浮,你的懸賞已經結案封檔了,提瓦特這邊的事我會安排人跟進後續。羅浮上豐饒命途的人能比機巧獅子數量都多,多你一個有什麽?”
十來歲時他就比朱櫻高出半頭,現在兩人之間的差別更加明顯,景元把胳膊擡起來她跳着也不一定能夠到。
“給我把桌子修好,稿子留下,然後走人。”朱櫻跟着站起來指指門口,“你是年齡大了耳朵不好使麽?”
他有這麽糟糕嗎?也就八百多歲而已,如今出門遇上鬥棋之事還常被人譏諷看着太過年輕,怎麽到她嘴裏就跟個白發蒼蒼牙齒搖晃的糟老頭子一樣?
景元低下頭,朱櫻與他對上視線,目光相接,她立刻意識到從昨夜到現在他所有的冷靜淡定都只是河面上的春冰,說不準哪一下的刺激就會讓情緒徹底失控崩潰。
“昨晚應該只是場意外,”她換了柔和些的語氣,身上的刺也收斂了一半,“卡維是個好心的年輕人,你想多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你所謂的‘照顧好自己’是指我出門買杯奶茶的功夫就遇上了至少三波傳說中的、可能的讨厭親戚?我怎麽不知道你何時嫁作人婦了?不僅有人殷勤送水果,連後人都安排妥當,我要是再晚幾天來是不是幹脆直接給你發份兒嫁妝得了!?”
要論陰陽怪氣,需要的時候景元也絕對不是個嘴下留餘地的。
霎時間小房間裏酸味四溢,他幹脆破罐子破摔冷哼:“長樂茶館?哪有大小姐你這麽高調的逃犯?你,你店裏怎麽還找個和我名字諧音的夥計啊!你不別扭嗎!”
養在後院裏那個抱着貍奴的男人他沒看清楚全貌,但是怎麽想怎麽奇怪吧——不是說好了家裏的躺椅都歸我麽?你怎麽說話不算話!
他在以這種方式轉移她的注意,他希望自己在她眼裏永遠都是從容不迫、潇灑自在的樣子。
不提靖遠小哥還好,一提朱櫻迅速脹紅了臉,嘴上兀自強硬道:“要你管!我願意!我就高興……呸呸呸,我家夥計伶俐勤快,哪像有的人出門就跟丢了似的。”
“愛走不走,我沒空招待,你不走我走行了吧。”她收拾起考試用書轉身想要離開,腰間一緊被人撈起來放在另一邊的矮櫃上扣住:“到底怎麽了?已經過去幾百年,你總得讓我知道究竟是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你非要躲着我不可?”
她還沒石火夢身拆開來重,輕飄飄的就像樹梢上的一枝花。
靠得很近,近到她能仔細看清他眼角淚痣的形狀。
“呼……”
朱櫻狠下心:“我記得你從前沒有這麽讨人厭,也沒這麽喜歡探尋別人的隐私。”
“主要原因在于你不肯配合,你明知道……”不強求的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景元沒有說完剩下的話,只是反手扣住她不放。不打算讓寂靜園開滿桃花更不打算送他一程的朱櫻僅憑自身力量根本無法掙脫。
他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看着朱櫻,金色眼眸中流淌着從不輕易示人的憂郁。
“景元,不想給羅浮以及你自己找麻煩的話最好離我遠點,越遠越好。”面對這個人,朱櫻再想發狠也有限:“你知道的,我本就先天羸弱,二十年已是大限。沒什麽可遺憾怨恨,我也從不羨慕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無趣漫長人生。算我求你,快點回羅浮,包括天舶司的考察隊也一樣,遠遠地和提瓦特做些生意互惠互利就可以了,不要太親密。”
窗外帶着暖意的風灌進來,兩人的頭發纏在一處,都是白色也分不清楚誰是誰的。
提瓦特這顆星球正處于褪生期,深淵中的黑色力量會對一切長生種造成不可逆的惡劣影響。
——污染、同化、異變、腐蝕,那是降臨者們死亡時留下的不甘的怨恨。
“因為提瓦特也許會在褪生期走向不可知的結局嗎?”景元洩氣似的把頭壓在朱櫻肩膀上,毛茸茸的頭發擦過頸側,還是記憶中的柔軟,“話題轉回來了,你為什麽拒絕回羅浮。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麽,殺死丹士長靈問的醫助‘朱櫻’已經去世許久,作為後裔你可以名正言順回到羅浮,這不是你自己收拾好的首尾,為什麽不用?”
“為什麽不啊……”朱櫻仰頭控制着眼眶不讓眼淚落下來,“因為死在我手上的人已經太多了。”
故園難回,并非一句嘆息。
或許短時間出現在羅浮轉一圈還行,但她無法保證自己在羅浮長期滞留會産生什麽後果,沒人試過,也沒人敢試——【傾覆仙舟】亦是不赦十惡之一。
好卡啊!不會吵架的作者差點一頭磕死在鍵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