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羅浮舊事
羅浮舊事
朱櫻覺得很奇怪,這段時間景元受傷的頻率略有些高。
自打他和家裏徹底攤牌進了雲騎軍之後,無論大小戰事亦或在羅浮各處巡邏緝捕,他回來時總是一隊人裏最輕松最幹淨的那個。沒道理忽然變得狼狽起來,不是這兒挨一刀就是那兒青紫一塊,就沒囫囵過。
問他他就傻笑搖頭,憨憨的叫人看了就窩火生氣。
這種事情也不好去打攪鏡流,正值白珩從外域返回羅浮帶了東西來院中小坐,朱櫻看了會兒新鮮就忍不住與她悄悄打聽:“阿姨,景元最近總是帶着傷偷偷跑回來,戰事吃緊麽?”
如果戰局真的不好看,一個年輕骁衛怎麽能頻頻開溜?又不是在學宮,逃課被抓到最嚴重的後果也就罰站,他就不怕被抓住了吃回軍法處置?可局勢若并不嚴峻,那家夥總該不會故意受傷吧,腦子進水了?
白珩先是一愣,借着放下手裏珍玩的功夫不經意掃過朱櫻微微蹙着的眉眼……這才幾年過去,小豆丁就長成含苞待放的大姑娘了呀!
白毛大狐貍頓時了然,她反複咂着嘴将視做親女的女孩子上下看了好幾遍,伸手一把将朱櫻拉到懷裏抱着RUA:“櫻寶~姨姨的櫻寶~櫻寶要長大了麽?”
“白珩阿姨?”
冷不防被人猛吸猛RUA,朱櫻擠出暈暈乎乎含含糊糊的喵喵疑惑。
狐人又是擠眉毛又是動眼睛,笑嘻嘻道:“哎呀,戰事倒不怎麽緊張,可架不住某人跟個地鼠似的四處活躍呀。你看看,運氣好的家夥總能遇到撈戰功的機會,一年一年這升職速度也忒快了些,真不知道着急些什麽。”
朱櫻沒接觸過其他雲騎,鏡流從不在養女面前說起軍中,她自然不明白軍隊裏的事,白珩哄她一哄一個準。
“你說他小小年紀,怎麽那麽多心眼子?心裏藏了多少事?這個想得多啊,難免上陣時分心疏忽。鏡流從來都不管那些的,不行不行,我得找機會說說他,你也去勸勸呗?”
她松開朱櫻,側過身去看她的表情。
——仔細想想這孩子至少有一半得歸她呢。
當初在衢岱星可是她白珩先看到這孩子小小一只躺在茂盛的桃花下,名字也是她白珩起的。鏡流那家夥真是練劍練得腦子壞掉,連名字都不會起,還得靠她出手。要不是得先把星槎停住,怎麽想自己也能先好友一步撿到這個乖崽。
果然,劍首哪裏有時間和耐性帶孩子吶?下戰艦時她一個轉身沒注意孩子就被好友塞給地衡司送育幼院了。再後來……地衡司傳信給她們,說朱櫻先天體弱恐怕注定會早夭。育幼院不能把資源全都傾斜在一個病歪歪的化外小孩身上,遂決定把她送去十王司,讓她們兩個把孩子建回來的人過去簽個字。
十王司啊……生死輪回之所,一個六歲的孩子進去那裏是不是太殘忍了?
白珩這輩子也沒有用兩條腿跑那麽快過,一路跑去長樂天堵住鏡流。兩人一個嘀嘀咕咕說得嘴巴幹澀,一個昏昏沉沉聽的耳朵起繭,到底當着十王司的面把領養手續交給育幼院代辦了,從此她們多了個養在“深閨”人不識的養女。
如果櫻寶能像持明一樣結卵重生就好了,萬一有那一天,自己就在懷裏抱着小小的“親生閨女”滿長樂天星槎海的逛,饞死一圈單身狗同僚!
“原來是這樣嗎?好的!”
朱櫻是極敬重信任白珩的,她這麽說,她就信了,一臉嚴肅的乖乖點頭,很看重這件事的模樣。
白珩心下一軟,忍不住把小姑娘抱在懷裏使勁揉搓:“櫻寶怎麽這麽招人喜歡啊~要不我破例去丹鼎司給你讨一份丹藥來吧,成了你也和景小元一樣活個七八百年,不成就趕緊投胎來給姨姨我做女兒呀~”
這是連下輩子都替人打算好了,朱櫻頭一次發現自己的母語原來是無語:“……”
就,白珩姨姨,有沒有一種可能,人家根本學不會持明化卵的特殊種族技能啦!
被熱情豪爽的狐人大姐姐RUA到分不清東西南北讨論了好一會兒關于壽命與生死的問題,朱櫻好不容易才打消她腦子裏天馬行空的想象。持明不孕不育死一個少一個是所有仙舟人的共識,種族這種東西那可能随随便便就發生改變啊!
任由白珩在自己頭上順了一會兒毛,直到分別之後朱櫻才想起來似乎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好像是問景元怎麽了來着?所以他最近到底是怎麽了?
“朱櫻姑娘,那個,我們是景骁衛的戰友。他不讓我們給他家裏人傳話,但是這個情況吧,又不能瞞着。那什麽,你方便不方便?要是方便,能不能去趟丹鼎司看看他?”
陌生人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小院,能聽出為了不引起景家注意有刻意壓低。
瓷器的破碎聲後院門開了,一個漂亮到讓人側目的少女出現在半掩的門後。她先是确認了來者身上的衣着與武器,然後咬着唇發問:“景元他怎麽了?”
“額……”
這幾個士兵你看我我看你,要不是有盔甲遮住表情,他們怕是心虛得一個照面就會被識破。
“幾個壽瘟禍祖的死忠走狗企圖讓羅浮重蹈蒼城覆轍,被景骁衛識破了。他們惱羞成怒之下就,就動手傷人。那什麽,景骁衛這會兒已經被擡去丹鼎司,身邊總得有人看顧。朱櫻姑娘,我們不是騙子,你要不信可以看這個,這是雲騎信物。”
說話的人渾身上下摸了一遍,最終從內袋摸出信物交給朱櫻驗看。
如果在外出征遭遇不測,收拾善後的人便會據此确定屍骸的身份,景元他早在領到這玩意兒的時候就給朱櫻看過。
士兵們眼瞅着少女臉色一白扶着門才站穩,想想景骁衛鄭重的拜托,到底把話給忍了回去。
“多謝幾位報信。我,我這就過去丹鼎司,不耽誤諸位公差。”
朱櫻聽見自己斷斷續續與人道謝,這幾個身材魁梧的雲騎沒有一人敢看着她的眼睛說話,十足心虛的模樣讓她越加肯定事情恐怕是真的。
鏡流不在,白珩也不在。每個人都很忙,朱櫻自知不能總麻煩別人捎信傳話,待那幾個雲騎拱手離去後她提氣推開院門,獨自走到長樂天的大街上。
從長樂天去丹鼎司可以搭乘公共星槎,她找了個執勤的地衡司職員問清楚路,錯過了好幾班後攥着手心支付巡镝,然後小心翼翼坐在星槎尾巴上——自從六歲被鏡流白珩帶上羅浮仙舟至今已經十年,也算與景元自幼相識,如今他重傷垂危,無論如何她都要去守着。
路人異樣的目光,無時無刻不在忍耐的病痛,此時此刻都不再重要。
“姑娘,你這個時候去丹鼎司,是去探病的啊還是去就醫啊?”
駕駛公共星槎的是位耳朵毛都白了的狐人,見到客人是位标致斯文的小姑娘,他心情非常好。
朱櫻看看他的耳朵,小聲“嗯”了一句作為回應:“去看人。”
就算仙舟之上多為長生種,不同種族之間的壽命也各有長短,狐人三四百年,仙舟人七八百年,持明轉生輪回忘記一切——這是不讨論魔陰身的一般平均狀态。
狐人算是長生種中壽命略短的,對待短生種的态度也最和善。
“哦!是去看心上人?”老狐人很是了然的笑笑,“放心吧,我這幾日拉了好幾個客人往那兒去,沒聽說有誰折損的。在咱們仙舟啊,只要不是天生殘缺,什麽傷進了丹鼎司都不算事兒。”
女孩子紅了臉,低頭不語。
什、什麽心上人啊!這個司機也太會胡說了吧!她不會認為自己可以喜歡羅浮仙舟上的任何一個人。那都不是一人仍舊豐神俊秀一人鬓發已成霜的問題,以她的身體情況來看,景元萬一哪天出征出得略遠些回來就能看到她的牌位。
人不可以只顧及自己心裏的想法。
少女粉撲撲的臉頰慢慢變得蒼白,司機知曉自己怕是說錯了什麽,忙将話頭岔開:“姑娘啊,我看你文質彬彬身上又帶着藥香味,怎麽不在丹鼎司尋份事做?”
是啊……朱櫻艱難的勾起嘴角笑笑,很快垂下眼睛攥緊手指。
是該找點事做,這樣就不必總留在師父的院子裏,景元也不必囿于師命總要分心照顧自己。
他好像也說過希望她能去丹鼎司任職,也許正是這個意思,只是礙于從小到大的情分不好說得太露骨。
公共星槎內一時間靜得只餘呼吸聲。
見面見得少,緩緩流淌的歲月會沖淡太多情緒與記憶,說不得等她過身後再過上一百年景元就不記得朱櫻是誰了。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那家夥還有那麽長的漫漫時光,他不是想做個巡海游俠的麽?
也許某天在某個星系,他就會遇上真正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
*《三五七言》 唐 李白
三更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