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厄舍府的廢墟之上升起一輪紅紅的太陽。

它放射出燦爛的金色光芒,使晦暗不詳的厄舍府蒸發,而海風也以不可阻擋之勢,從沙灘一直吹到幽暗的府邸。

這時,露西亞才知道,原來所謂的麗姬娅只是幻夢一場,她已經被留在意志的彼岸,而她則要在燦爛千陽中開啓今天的生活。

她走到窗臺邊,看見的是一個小露臺,工人站在露臺上,正忙着把整塊的木板丢出去,她連忙退後一步藏進陰影裏,走到床邊把外套摘下,趁着沒人看見趕緊穿好。這時,窗外又響起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要把整個露臺拆掉。這樣嘈雜的聲音持續了很久,露西亞越來越覺得,這是伊格內修斯的報複,而且她堅信的确如此,因為當工人們把所有木板拆除丢到樓下,也順着露臺離開時,她走出去看見伊格內修斯正穿着騎裝,用一副詭計得逞的樣子背手看她。

然後,女仆們一起拿着清掃工具進了房間,她們要幫她清理掉灰塵和落葉。

費怡依舊還沒回莊園。露西亞不明白為什麽費怡可以夜不歸宿,她高高興興出門卻要被罵。

終于,她還是忍不住說:“我可以自己來嗎?”

她們搖搖頭,“您還是坐着吧,我們馬上就會弄好的。”

露西亞只能又坐回自己椅子上,百無聊賴地透過窗戶看她們忙活,一只手拿着羽毛筆,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放在打字機的按鈕上,等她們離開房間,她才站起來,把窗簾拉上換衣服。

今天她穿着一條普通的粉色裙子,沒有穿裙撐,也沒有戴手套,只是在麻花辮間編進幾條新買的綢緞,然後随意把頭發甩在腦後。

和雪萊夫人一起吃過早餐後,她開始今天的工作。當然,內容和那個嚣張的小混蛋無關。她要開始着手寫一本大部頭小說,以昨晚詭谲的夢境為契機,想象一座封閉的小島。但剛剛開始閉眼構思,她就感覺背後有什麽正盯着自己,于是猛地回過頭,看見伊格內修斯時,難免吓得驚叫出聲,只好先一步堵住他想要發出疑問的嘴,“你怎麽在這裏?”

但伊格內修斯緊閉雙唇不情願回答,就像只是路過她門口被她察覺了一樣,很快消失在走廊。

有那麽一瞬間,露西亞覺得這是昨晚噩夢的延伸,伊格內修斯就像一個幽靈,突然出現又消失,讓露西亞聯想到更多恐怖的因素:憂郁的子爵有着一塊挂在牆上的橢圓形畫像,每天他都會和那畫像說話,就好像它是活的。沒有人知道那畫像的含義,也沒人清楚畫像是什麽時候挂在他書房的。有天島上來了一個女人,和畫像上的一模一樣,她來這裏借宿……不,不是借宿,是別的什麽,比如來修複畫像,總之,她和深埋在海上的一切罪惡并無關聯,只是偶然來此,并被卷入漩渦——比如,當她偶然瞥見那幅橢圓形畫像時,畫像上的女人請求她帶她離開,或者畫像中的女子從肖像裏走出來,和她轉換了位置。

這樣,最本源且最深邃的恐懼慢慢消退,露西亞開始詢問自己,島上有着什麽?

神秘的島嶼上有幽森的樹林,如果不是大晴天,根本無法看清裏面的路,就像科特利克島一樣——也許比島上的樹木還要多。沒有花園,但有一個巨大的湖泊,就在府邸旁邊,像一個藍色的洞。罪惡正是從這個洞裏滋長,并将在未來某一天将整座島嶼撕裂。

那麽,劇中人會帶着畫像離開嗎?畫像和她又是什麽關系?第一位女畫家叫什麽名字來着?她似乎是最近十幾年才出現在大衆面前的,也許應該問問她的意見和建議。

于是筆又在這裏停下了。

露西亞把筆丢進筆架,結束這場猜謎游戲,走到露臺去吹風。

從她這裏剛好可以窺見荒廢的花園,裏面雜草叢生,已經無法看見進去的小徑,但又有種肆意生長的野蠻的美。它們的生長無序也無窮,直到莊園傾圮,壁壘消失,還會一代一代在島上蔓延。

這時,她瞥見伊格內修斯的身影又從樓下經過,他拿一把訓練用的木劍,靠着花園的陰影走。

他身後跟着昨晚像魚一樣溜走的中年男人,對方同樣拿着一柄木劍,大步追上伊格內修斯,并舉起劍朝他劈去,他則一個轉身用劍擋開,随後順勢進行反擊。

露西亞一手撐住自己的下巴,看得出神。伊格內修斯緊迫地向其進攻,像一條氣勢洶洶眼鏡蛇亮出它的毒牙噴吐毒汁,對方則熟練地抵擋着,明顯對他的攻擊方式格外熟悉,只守不攻,任其如何挑釁都巍然不動,縱然刀劍破風而舞宛如雄鷹,也無法将頑石摔碎。

随着伊格內修斯的破綻被抓住,攻勢開始逆轉,那名男子的木劍也活了起來,眼鏡蛇不得不收起他的毒牙,左右閃避,同時左臂護住自己的身體。但由此便看出,伊格內修斯的防禦做得非常糟糕,即使反應靈活躲避了好幾次足以致死攻擊,還是被木劍毫不客氣地重重打了幾下,如果是真劍,想必此時他已經遍體鱗傷。好在亂了幾次陣腳後,他又找回攻擊和防禦的節奏,劍再一次狠狠刺出。

雙方看起來都很享受這次練習,聚精會神地應對着對方的招式。而伊格內修斯因久攻不下,則未免顯得太過着急。劍在他手中呼嘯着劈開空氣,攻擊也變得分外淩厲又刁鑽,露西亞雖然看不懂這一招一式,但看他的對手逐漸失去反擊的能力,退至花園的圍牆處,而伊格內修斯窮追不舍,也知道勝局已定。

但她沒想到,僅僅是眨眼間,伊格內修斯的木劍竟然從手中脫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後甩在地上。

看着這一局對決結束,露西亞連忙轉身向房間裏走去,窺伺的羞恥感也在此時翻湧而上,她連忙給自己倒一杯茶。茶壺裏的水還剩三分之一左右,該去廚房再續些了。于是她又站起身,帶着茶壺下樓。

腦子裏全是伊格內修斯認真對決的樣子,并無意識地将他面對對手的表情和他與自己辯論的表情聯系在一起,露西亞的心跳得也和剛剛運動過一樣,但她清楚這只會影響自己在島上的生活,所以又有意識地把思緒往島上有什麽秘密引。

這下,原本熾熱的心跳頓時冷靜下來,但它還是激烈地跳動着,咚咚的響聲讓她不斷聯想到木板下那顆洩密的心髒,随着離房間的光源越來越遠而想到的東西越來越多,她的背後開始發涼,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跟着自己,甚至還聽見了腳步聲。她用逃遁般的速度跑到廚房去,見到廚房打開的門正透露出天光,而大家聚集在一起聊天喝茶才安穩下來。

雪萊夫人看着她害怕的神情不免關切地問:“你看見什麽了?”

露西亞如實回答:“沒有,我只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比如島上埋藏着屍體和幽魂什麽的……不是這個島,是另一個島。”

“你說鷹島?”她指的是那天她看見的烏雲密布的島。

“不是,就是一座普通的島,不對,不普通。它是一座籠罩在無法散去的陰霾中的島,島上有一幅畫像,畫像中的人會說話,而且大家都被夢魇所困擾,比如,夢見島上埋的千萬具屍體……”

這時,露西亞已經聽見伊格內修斯和另一人交談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你的劍法攻擊性太強了,可不像我之前教你的那套。前幾年玫瑰之戰時我就注意到,本來以為是你對手的問題……”

“屍體怎麽了?”雪萊夫人追問道。

“屍體……”露西亞頓了頓,“屍體是用來獻祭的,為了給畫保持活力。”

“什麽畫?”這時伊格內修斯和他的同伴也進來。

露西亞脫口而出:“會說話的畫,承載着死去的夫人的靈魂。為了不讓她的美随歲月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為了不讓她的純真與靈知被外界磨滅或者被其他人享用,把她關進畫裏。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像相信一條小貓小狗一樣真正相信她會永遠待在自己身邊。”

她看了眼或茫然或不安或好奇的衆人,把茶壺放下,落下一句輕飄飄的“失陪了”就念叨着“關進畫裏”跑回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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