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偷聽

偷聽

漠北夜寒,風狂雪大,廖映山坐在屋檐上,手中捏着一只松果,仔細分辨屋內的聲音,一雙兇厲的鳳眼左右一掃,在院內的小厮人數上掃了個清楚。

只有兩個人,文弱書童,在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目力也一般,天昏昏間,月影婆娑,風一吹起來呼呼的響,根本瞧不見藏在暗處的廖映山的影子。

廖映山也不把他們當回事,只運轉內力,聽着屋內虞望枝撒嬌的聲音。

軟的像是在蜜水裏面撈出來似得,黏糊糊的甜,叫人想咬上一口,含在唇瓣裏□□,越聽,廖映山的臉越冷,冷的像是要吃人一樣。

因為,這不是和他說的。

虞望枝從沒這麽和他說過話。

手指一用力,那堅硬的松果“咔嚓”一聲便被他捏斷了,碎成兩半,廖映山猶覺得不夠,用指尖将那松子一寸寸的捏碎,像是在捏碎虞望枝的骨頭一般。

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蠢貨。

廖映山當然知道虞望枝想做什麽,就像是将之前在白蒙山山寨中,對廖映山使過的手段再使一邊,先假意順從,再伺機逃走——虞望枝之前鬧退婚時那般堅定,才幾日便改了性子,一瞧便有蹊跷,也就只有林鶴吟這般腦子進水的東西才會信她。

只是,虞望枝能從他哪兒逃走,是他給虞望枝放水,放了該有一片海那麽大,但林鶴吟會給虞望枝放水嗎?

林鶴吟一個縣令,磋磨一個民女的法子多着呢,虞望枝不知死活,放着他不用,非要自己去試。

這只小兔子,腦子沒多少,性子倒是倔得很,非要一步步走,走到絕境才肯低頭。

聽着虞望枝不斷撒嬌的聲音,一股微惱的怒火在胸腔中彌漫,廖映山有心想直接将她搶回去,好生收拾一頓,卻又硬生生忍着,只将剝出來的松子塞進嘴裏,咯吱咯吱的咬碎。

他不信虞望枝能順利從林府逃出去,因這林府裏,可不止是有林鶴吟和林老婦人,那春分院的柳玉嬌這幾日暗地裏打探了不少關于虞望枝的消息,待到明日,對上了柳玉嬌,才有的看。

此次虞望枝拒了他,他将虞望枝又記上一筆,所以他非要等到虞望枝被逼到走投無路時,哭着求他,他再好好将她從頭到尾吃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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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子被嚼碎,散出一陣醇厚的松香,廖映山捏碎下一顆松子時,恰好林鶴吟推門而出,虞望枝一臉不舍的跟着送。

當時月色動人,北風吹過女子的蘿裙與男子的雲袖,又不知從哪兒卷來一股松子香,虞望枝在瞧着林鶴吟的背影,心中盤算着怎麽忽悠林鶴吟然後跑路,而廖映山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盤算着如何把她吃幹抹淨。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場大戲籌備至今,曲中人早已登場,只等着明日,便要轟轟烈烈的開幕了。

——

次日,清晨,冬梅院一大早便熱鬧起來了,兩個丫鬟伺候着林大夫人起身。

林大夫人昨日晚間得了林鶴吟的提醒,知道那個糾纏她兒的賤民要以林府表姑娘的身份來她這過明面,她還得跟着一起演戲,來糊弄柳玉嬌,故而半個晚上都沒睡好覺,夢中都覺得有一口悶氣壓在胸口,叫她堵的咬牙切齒。

虞望枝這個女人,生着最低賤的骨,最俗氣的面容,偏生有一手好手段,分明入過土匪窩,清白都不一定保得住,可她兒卻非要将其留下!

林大夫人越想越覺得恨,卻又只能捏着鼻子認下,越想越堵得慌,因而第二日起來身時,頭都痛的發暈,強撐着由着兩個丫鬟服侍她穿衣。

今日丫鬟給林大夫人選了一套豔麗的浮光錦瓣花領繡翡翠羽毛的衣裳,又挑了一套南海紅珠為飾的頭面,面上敷了一層細細的珠粉,粉黛修飾過後,趕忙端來銅鏡給林大夫人打量。

鏡中人四十多歲年紀,本是京中雍容華貴的大夫人,卻在漠北這片天裏被磋磨的老态盡顯,再好的珠粉也蓋不住細小的褶皺,紅豔豔的頭面似是也與她這張老臉不相稱了,瞧的林大夫人心煩。

“換一套。”林大夫人道。

丫鬟應了一聲是。

林大夫人選了一套褐色蠶絲錦、圓領配翎羽的衣裙,又換了一套銀頭面,依舊覺得不滿意。

這時,外頭的丫鬟進來,低聲道:“大夫人,外頭表小姐來請安了。”

這憑空冒出來、叫全府人陪着做戲的表小姐,便是虞望枝了。

林大夫人聽見這名頭便覺得煩,擰緊了眉道:“叫她在外頭等着。”

——

當時正是辰時,漠北今日沒落雪,但天昏白白的,泛着濁意,似是陳年的老酒一樣渾,所以天也不顯得亮,太陽被掩在雲後,一點薄薄的晨曦都吝啬的不肯落下來,只有狂風在刮,身上披着的棉袍雪氅都在風中飄,吹得人骨頭都在打顫。

虞望枝便在這樣的天兒裏凍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粉面都被凍的慘白,鼻尖通紅,可憐巴巴的裹緊了身上的雪氅。

一直凍到了冬梅院外有人影進來。

進來的人影光瞧着模樣便叫人覺得清瘦,冬日間,美人兒裹着狐裘,臉頰是溫潤的彎月面,杏眼淡眉,內襯素色金光綢對交領長裙,發鬓挽成落月鬓,以一支銀簪束起,步步生蓮,風一吹,狐裘便裹壓出細細的一抹腰肢,當真是個風姿綽約,清雅淡麗的美人兒。

虞望枝待她走上前來,被凍木的腦子才僵硬的“咔嚓”的動了一下。

這是那位——從京城趕來,家世頗高,奉父母之命而來嫁人的柳姑娘。

也會是林鶴吟的正妻。

虞望枝第一回瞧見她的時候還覺得難過,因為林鶴吟的變心,但現下瞧了,卻只覺得悲涼。

她被困在這裏可憐,這位柳姑娘什麽都被瞞着,豈不是更可憐?

可惜,柳玉嬌是奉父母之命,千裏迢迢而來的,就算是知道了被騙,怕是也沒法子中途退婚,不似是她,孤家寡人,無牽無挂,實在不行還能跑。

虞望枝的念頭落到這裏的時候,正瞧見那位纖細柔弱的姑娘走到她面前來,對她見禮,聲線輕柔的說道:“可是望枝表妹?我是柳家三姑娘,你喚我一聲柳三姑娘便是,早便聽聞表妹風華妙姿,今日一見,果真是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月壓星。”

虞望枝沒讀過什麽書,認字都不過百,還都是林鶴吟逼她跟着旁人學的,聽聞人家這麽誇她,只知道是誇她好看,但說不出什麽話來,磕巴了兩下,匆匆還了一個不大标準的側身禮,道:“柳三姑娘好,柳三姑娘也很好看。”

虞望枝的反應略顯笨拙生澀,但柳姑娘沒有笑她,而是面帶笑意的問:“望枝表妹怎的不進去?”

虞望枝心想,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叫她進去,林大夫人以往都是不準她來見禮的,這次叫她來了,丫鬟也只叫她在外面等着,卻也沒說為什麽等,她亦反抗不得,就只能這麽罰站着。

她不懂,這在大戶人家叫“立規矩”,不招主母喜歡的女眷都要過這麽一關。

但是她還沒等回話,屋內的丫鬟便已經走出來了,給她們二人同時行禮後,道:“柳三姑娘,表姑娘,大夫人請進。”

她們二人便不言語,順着門外一前一後的進來了。

這還是虞望枝第一次進冬梅院裏頭。

林大夫人的冬梅院裏面與她的破院子完全不同,冬梅院院落中鋪着整齊的地磚,進了屋內,還分內間和外間,以厚厚的棉簾子遮擋,外間內燒着爐子,兩個姑娘将身上的寒氣都熏散了後,才能撩開簾子進去,免得身上寒氣沖撞了林大夫人。

內間的房屋內燒着地龍,地龍好,不似煤炭,不擔心悶毒而死,地上鋪着地毯,紅泥小火爐上溫着酒,窗戶半開着,花瓶上插着幾支花,淡雅,又極靜美,處處都是虞望枝沒見過的。

在屋內最上方臺階上,一把太師椅放在最中間,林大夫人穿着一身褐色衣裙,頭頂帶着幾根銀簪子,手握龍頭拐杖,面色冷淡的望着她們,瞧見虞望枝的時候,她根本不擡眼,瞧見柳玉嬌,才帶起了幾分笑模樣,全程也只與柳玉嬌說話。

虞望枝本也搭不上話,便坐在一旁幹坐着,坐了大概兩刻鐘,她們兩人聊倦了,林大夫人終于的淡淡掃了眼虞望枝,道:“這位是鶴吟的表妹,喚望枝,對了,這些時日,你不是想買些成婚用的布匹裁新衣嗎?今日便叫望枝随着你去一趟吧,她生來便在這偏遠小縣裏打滾,對此頗為了解,眼光也好,一眼便能瞧見好的,死抓着都不會放的。”

頓了頓,林大夫人掀起眼皮掃了虞望枝一眼,聽着像是玩笑話似得,暗裏帶刺,眼含警懾的說道:“玉嬌是我林府的大少夫人,是我的好兒媳,日後也是林府的主子,尊貴着呢,只是我這表侄女性子驕縱,旁人可指使不得,不知肯不肯去伺候呢。”

虞望枝聽見此言時,一顆心卻劇烈的跳動起來。

她與柳玉嬌出宅子挑選綢緞,沒有林鶴吟的人盯着,還是在這她最熟悉的白蒙縣間——這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

“我願意的。”虞望枝假裝自己沒聽出來林大夫人那些暗裏諷刺的話,只與柳玉嬌道:“白蒙縣哪裏的絲綢好我都知曉,我今日便帶你出去逛。”

瞧見虞望枝這般主動,林大夫人面上不顯,心底裏閃過幾分鄙夷。

此女為留在他們林府,當真是什麽臉面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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