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甜與苦

甜與苦

如果說堅持自己所熱愛的事物是一種幸福的話，那麽相反的，堅持自己不愛的事物便是一種折磨、一種痛苦。堅持三五個月尚且不易，何況是十幾年的光陰。但張輕寒卻做到了，她堅持自己不愛的事物長達十六年之久，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而這件事物便是學習。

從一開始，張輕寒就是不喜歡學習的。至于為什麽不喜歡，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學習成績并不好。在生活中，我們時常能見到一些學霸在埋頭苦讀，卻很少看見有學渣勤學苦練的。人們總是将這種現象歸結于他們個人毅力的強弱，卻忽略了這其實更是個能力問題。學霸之所以成為學霸，是因為他們有學習的天分；而學渣之所以成為學渣，是因為他們沒有學習的天分。如此一來，便形成了惡性循環。很不巧，張輕寒本人就是一個學渣。渣到什麽程度呢？才一年級，她的語數政三門功課的成績卻都不上八十分。當時，她們班有五十名學生，按總分數進行排名的話，她完全是個中下等生。對于這樣的成績，不能說張輕寒是全然無動于衷的，畢竟這是作為一個學生的本能。然而，她每次都是僅僅在看到成績與排名時，內心才會産生一絲傷感，傷感過後，便又我行我素起來。對于班上那些名列前茅的同學，她不是不羨慕，只是單憑那點羨慕，還不足以激發她上進的信念。

事情在二年級時發生了轉機。新學年伊始，輕寒的班主任華老師便着手“處理”過去一年內，她們班級中存在的差生，張輕寒便是其中之一。輕寒不止一次被她叫去談話，每一次她都會苦口婆心地勸說輕寒，上課要勇于回答問題，不要怕錯，錯了便能發現問題，發現了問題總比不知道問題要好。可是任憑老師說得唾沫橫飛，直達物我兩忘的境界，張輕寒卻仍然沒有一絲改變。華老師的一番話，她不是沒有聽到心裏去，但想要在兩三天的時間內做出改變，談何容易啊。試想，一個在過去一年內從未主動回答過問題的同學，突然“良心發現”，開始舉手回答問題了，要是答對了還好，萬一答錯了，同學們的嘲笑會使張輕寒羞愧得擡不起頭來。她無力承擔答錯題的後果，便只好依舊保持沉默。張輕寒的一成不變全都被她的班主任看在了眼裏。

在一節課上，完全猝不及防的，華老師拿她當反面教材一通數落：“大家學誰也不要學張輕寒，整天像個泥胎一樣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來來回回一天，也不知道回家有什麽臉面吃她媽做的那碗飯。我私下裏不止一次與她談話，好言好語地勸過了，大道理也講爛了，甚至我都快把自己感動了，但人家還是冥頑不靈。我真的懷疑讓她回答個問題，是不是會要了她的命。”張輕寒被吓了一跳，她沒想到老師會這樣說自己，還是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她感覺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從她之前的想法就能看得出來，她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恰恰是太過于在乎別人的看法。這一次，華老師的話說得這麽難聽，她若依舊不變，那就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就在華老師罵完輕寒的下一節課上，輕寒第一次舉手回答了問題。她永遠都不能忘記華老師當時看到她主動舉手，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欣慰之情。她的開導、勸誡甚至侮辱，總算沒有白費。她們二人相視一笑，果不其然，華老師叫了輕寒起來回答。那是一次成功的答題體驗，并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樣，同學們非但沒有嘲笑她，還向她投以肯定的目光。就是這目光，成為了輕寒多年以後，學習遇到困難時還能堅持下去的動力。別人可能沒有辦法理解，只有輕寒自己明白，對于旁人來說，這可能只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回答問題，但在輕寒看來，這就是難得的認可。為了不辜負這絲認可，她願意為之付出千百倍的努力。自那以後，張輕寒總是能夠積極地回答老師提出的問題，她也因此收獲了各科老師的喜愛和成績排名的進步。她如今已經是班裏的前十名了，相比之前，可以說好了很多，但她并不想止步于此，她堅信自己還有無限的發展空間。好像也就是從這時起，輕寒的性子開始變得極端。這種極端表現在學習上是：要麽自甘堕落，一點也不學；要麽發奮圖強，往死裏學。然而年幼的輕寒并沒有意識到這種想法的可怕，她只把它當成自己追求進步的好兆頭。

正當輕寒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學習中時，他們家卻突遭橫禍——張闖出事了，他不小心從房頂上掉了下去。事情是這樣的，這天下午張闖下了班，快到家時看到鄰居海茵正在房頂上捉貓，可是始終也沒有捉到。說起海茵的這只貓，它在她那裏可是寶貝得很，平日裏給它好吃好喝，哪怕虧待了自己，也絕對不會虧待它。現在它跑到房檐上面去了，怎麽也不肯下來，她只好親自動手将它捉下來。可是人的靈活性哪能比得過貓，她忙活了半個多小時，但仍舊無濟于事。張闖決定幫幫她，并不僅僅是因為這層鄰居關系，更是因為他喜歡對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獻殷勤的天性。

他掐滅燃着的煙，把袖子向上卷了卷，便加入了海茵。縱使張闖心裏很想解決這個麻煩事，可是那只貓卻好像成心與人作對，怎麽都不肯下去。就在他想要放棄的時候，那只貓兒卻突然竄到了他的手邊，他剛一伸手，它卻略微往後退了幾厘米。可是，眼看已經近在咫尺了。他慢慢伸手試探着，很好，它并沒有躲開。張闖的身體慢慢向前傾，前傾。終于，他捉到了。可就在同一時間，他由于重心不穩而從房頂上掉了下去。那房頂足有五米高。墜落的時間很短暫，不過兩三秒鐘，但對于張闖來說，卻是無比的漫長。他的腦子裏開始飛速閃現一些畫面，從兒時到現在，仿佛把自己四十年的人生回看了一遍。他就這樣被摔死了嗎？難道這就是他的結局嗎？不，他不甘心，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不該是這樣。可如若不是這樣，又會是怎樣呢？只聽“咚”的一聲，張闖重重地落在了海茵家的院子裏。頓時，血流一地，張闖當即就陷入了昏迷。

在這前後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內，海茵的心情可謂經歷了大起大落，還沒顧上為捉到貓而高興，就被張闖的突然墜落給吓傻了。她居高臨下看着張闖，覺得一切太難以置信。片刻之後，她終于回過神來，急忙飛奔回家準備救人。不幸中的萬幸，她在回家的途中碰見了她丈夫，她焦急地對她丈夫說：“不好了，文勝替我捉貓，不小心從房頂上掉到咱家院裏了。”她丈夫聽罷，并沒有說話，只是加快了回家的腳步。一進到院中，他便看到張闖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周圍死一般的安谧。此刻，他顧不上害怕，而是急忙吩咐海茵：“快，快打120。”他則背起張闖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道：“給他拿塊毛巾捂住傷口”，海茵照做不誤。一路小跑，幸好在約定的地點将張闖送上了救護車。“嗚兒喽，嗚兒喽”救護車尖銳刺耳的鳴聲響了一路，直響得人心驚膽戰。

海茵來輕寒家告知此事的時候，輕寒正在吃飯。一聽到父親出事的消息，她手裏的碗“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并擔心地號啕大哭起來。就連一向冷靜的詩琴也被吓得不輕，半天說不出來話。後來，等到她的情緒平複下來，便對海茵說：“快帶我去醫院。”又俯身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輕寒說：“寒寒，你也聽到了爸爸發生了意外，但你還小，這個場合媽媽就不帶你去了。我現在讓靜靜姐姐過來陪你，好不好？別哭了，不要擔心，你爸爸他不會有事的。”說着，為輕寒輕輕拭去眼淚，便同海茵一起消失在了夜幕中。輕寒望着她們離去的背影，再一次崩潰得無以複加……突然，她的腦海中出現了電視劇中的畫面：女主的兒子身患重病，兇多吉少，她跪求菩薩保佑兒子能夠化險為夷，并立誓只要兒子能轉危為安，她甘願折壽十年。對了，求菩薩保佑，輕寒想到。

她踉踉跄跄地跑回屋裏，“撲通”一聲跪在了家裏供奉的那尊觀音菩薩像前，認真地祈禱：“求菩薩保佑我爸爸平安渡過此劫，如果爸爸能好好地活下來，我願意——”“願意怎樣？”輕寒很為難，她不知道要用什麽作為代價，同樣用壽命嗎？不，她不願意。雖然她很愛張闖，但她更怕死和短命，她必須另外想一個代價。思來想去，有了，就用自己的終身幸福來作為交換吧。這時的她對幸福這個詞的理解還比較淺顯，不夠深入。只是隐約覺得能吃飽穿暖，有父母的陪伴就是幸福。現在爸爸出了事，她用以後的幸福來預支現在的幸福，不是很好的選擇嗎？只有張闖好好地活着，她的幸福才會有保障。“我願意用我一生的幸福作為代價”，她緩緩地說。

張闖果然沒有生命危險，那天他被及時送到了醫院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也不知道是不是張輕寒的祈禱發揮了作用。總之，一周後他出院了，腦袋上被縫了八針，花了幾千元錢的醫藥費和手術費。雖然這些錢後來大多被海茵家負擔了，但是身體是自己的，他感受到的疼痛，別人并不能替他分擔一絲一毫。很快，幾個月過去了，張闖終于完全康複，全家人才算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