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
翌日中午,十二點鐘。
姜港提前半小時出發,來到了一家帶獨立包間的甜品店。
與昨晚那次情況差不多,相親場上的兩位當事人并沒有交換聯系方式,更遑論什麽私下接觸。在中間傳話的一直都是姜港媽媽的秘書,以及對方某位據說很妥帖的助理;整個程序正規而嚴肅,一度讓姜港聯想到特務接頭。
朗桂雖說有特意騰時間,但他畢竟剛出櫃不滿一周,工作上受到的沖擊還沒完全解決,能留出的空閑不多。
是以他跟經紀人掰扯半天,最後也只能在午飯期間見姜港一面。
姜港出門的時候,猶豫了片刻要不要複刻昨天的裝扮,最終還是不想再次為難頭皮,簡單抓抓頭發出了門。
而當他走到對應號碼的房間,看見套着衛衣趴桌的朗桂背影時,那點要面對‘講究人’的微妙緊張也消失了。
他輕輕關門走過去坐下。而在聽到腳步聲離自己愈來愈近後,朗桂倏地從桌面上彈坐起來,伸手揉了揉眼睛。
“你就是姜港吧。”
朗桂眯着眼睛做自我介紹,随後自然而然地吹了個口哨:“帥哥好。”
“謝謝,你也是。”朗桂出演的角色多半都很正經,姜港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去年賀歲片那個為國捐軀的年輕警察上,冷不丁看到這張臉擺出熱情鮮活的表情,稍微有點不太習慣。
他們都比約定的時間早到很多,事先點的東西多數也還沒上。朗桂一上午沒吃東西,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按鈴喊了服務員上餐。
“可能有點不禮貌,但我實在餓不行了,對不住啊。”朗桂主動擺好兩個人的餐具,急吼吼地把奶油小蛋糕往嘴裏送,然後在百忙之中發出喟嘆:“爽——他媽的減肥真不是人幹的事。這才是老子應該過的日子!!”
姜港對含糖量高的食物興趣不大,稍微嘗了一口就放下金屬勺,動動手指把原本放在自己這邊的幾碟甜點推過去,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了朗桂。
坐在對面這明星比他小六七歲,臉上還帶着沒褪幹淨的嬰兒肥,雖然因為要上鏡的關系身上沒幾斤肉,但活潑和靈動依然能從眼睛裏透出來。
……不像陳予铎,明明聽杜沁妍說專業能力強單位領導也看重,事業正在上升期;但就是看着比高中還死氣沉沉,撐着應該長成壯漢的身型瘦成一把骨頭架,也不知道是誰招了他。
姜港不由自主地溜了會兒號,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為自己居然會想到陳予铎、甚至拿他和面前的人做對比而震驚不已,連忙把這股念頭壓了下去。
這時朗桂已經哄好自己的胃,肚子裏不再頻繁傳遞空虛的信號,再擡頭的時候神情就慵懶精明了不少。
“要我說咱都別廢話,”
他呲溜呲溜吸着透明杯裏的可樂,含糊地道:“直接一點怎麽樣?”
不算跟陳予铎那次重逢,姜港還是第一次走正常的相親流程,聽到這裏頓了頓,颔首道:“願聞其詳。”
見人不反對,朗桂道:“我家庭構成很複雜,不過這個說來就話長了。”
他提到此處笑笑:“如能走到結婚那步,我會把實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但現在我只能說,我需要一個夥伴。”
這聽上去不像相親,倒像交易。
涉及到姜港熟悉的領悟,他有些驚訝朗桂口風裏氣勢的轉變,挑挑眉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夥伴?”
“沒錯。”朗桂打了個飽嗝點頭,比比劃劃地道:“本來家裏公司的股份應該有我一份,但我上面一哥一姐牢牢把握着這些不肯撒手。我現在想跟他們争,最快的方式就是……”
他說到這裏下意識停住,似乎擔心自己說得太赤-裸-裸,但既然做了決定,想法是一定要表達出來的。
于是朗桂咳嗽一聲,半遮半掩地暗示道:“我聽說你在開酒吧,沒要過家裏的錢……還有個姐姐,對吧?”
姜港愣了一下,朗桂話說得很隐晦,他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打聽自己家的資源分配情況。
或者說再直白點,財産分配。
姜港跟姐姐姜漪隔了三歲不到,從小關系就好的不得了。
當年上學的時候姜漪被死纏爛打的追求者騷擾,多數都是姜港幫着解決;後來他跟父母出櫃被趕出家門,也是姜漪偷偷給轉生活費。
後來他出國又回國,已經有了獨立賺錢且生活得很好的能力,對爸媽手裏握着的公司沒産生任何興趣。
至于漸漸接手家族産業的姜漪,則表示這裏面總該有你的一份。姐弟倆長期互相推拒,誰都沒把彼此當外人。
類似‘豪門內鬥’的戲碼,從未在他身邊發生過。甚至連高二那段時間天天鬥得像烏眼雞的紀元弘和陳予铎,都沒因為這種事紅過臉。
以致朗桂乍一提,姜港只覺得陌生。
朗桂在娛樂圈待的久,早就混成了人精。眼看着姜港嗯一聲沒往下接,就大約猜到了對方估計沒這方面野心。
他臉上浮現出不知是失望還是羨慕的神色,慨然道:“之前因為拍攝原因,我跟漪姐接觸過一次。她是很有能力的人,你們這樣……挺好的。”
朗桂相親是想找個能在奪權方面對自己有幫助的盟友,後續談的所有條件都要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姜港志不在此,兩個人自然達不成共識。
他們有來有往地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就默契地起身往外走。
姜港的車停得遠些,禮貌性地看朗桂上了保姆車才扭頭離開。
但還沒等他走到汽車遙控範圍,朗桂就戴着擋臉的帽子口罩跑了過來。
“帥哥,你平時發朋友圈嗎?”朗桂舉起手機,彎着眼睛道:“加個微信怎麽樣,我想提高一下通訊錄的美貌濃度,以後有事也可以随時聯系。”
……
到了晚上,姜港驅車去夢绛。
按理來講,酒吧老板并不必要每天都紮在店裏。但前不久這的經理嫌在一線城市壓力大,帶着女朋友回老家發展了。職位空出來後,姜港從現有員工中提拔上來一個,目前還在考察期。
他于是跟紀元弘商量好,每三天一輪換地過來盯着,防止因為新經理經驗不足,發生什麽意外事件。
辦正事的時候,姜港向來比較積極,進門的時候還一個客人都沒有。
他先按慣例查了下賬,随後裏裏外外走了一圈。等到再折回演出臺,大部分員工都已經就位,燈光也被調到了一個合适的效果。
“……”姜港招招手,把坐在駐唱位置上的服務生叫過來,蹙起眉道:“你待在這裏幹什麽,莊桔呢。”
夢绛的歌手熱場較早,過了八點就有人會來唱些抒情的曲目。姜港看過輪班表,今天第一班崗該是莊桔。
服務生本來支吾了幾聲還想隐瞞,但看一眼表,發現已經七點五十多分了,立時苦兮兮地和盤托出:“莊哥剛才給我發消息,說今天恐怕得晚點到,等下到時間讓我先頂一會兒。”
之前組織員工聚餐的時候,姜港沒少聽這幫邊喝酒邊追憶往昔,知道面前的服務生确實學過幾天吉他。
不過也就只有那麽幾天而已,替代職業駐唱在臺上彈琴根本不現實。
姜港平時不擺架子,嘴角總是浮着一抹笑,挂臉的時候就顯得格外兇。
“這說的什麽鬼話?”
他蹙起眉,無比簡短地吩咐道:“你現在就給莊桔打電話,開公放。”
服務生絲毫不敢怠慢,哎了一聲就開始趕急忙慌地捏手機。
象征着電話打通的流行音樂副歌響起來,在兩個人耳邊播了一遍又一遍。
莊桔沒有接。
服務生感受到姜港的情緒,拿着手機的手不安地握了握:“姜老板……您看,要不要繼續給莊哥……”
姜港輕輕搖頭:“不用。”
如果算上今天,莊桔這個月已經請了三回假,回回都不提前說,非趕在剩半小時開始的時候給自己找理由說抱歉。這次更過分,直接連解釋都不解釋下就跑沒影,還試圖找外行代班。
“我看這活他是不想幹了。”姜港嗤了一聲,擺擺手道:“你去後臺把備用吉他取來,待會兒該幹什麽就去幹什麽,這裏用不着你操心。”
他高中那時擅長各種樂器,一到校內活動必被老師抓壯丁參加表演,次次迷倒一堆小女生。後來開了酒吧,遇到駐唱有事請假,臨時又實在抽調不開人手,就會重操舊業上臺唱一段。
服務生明白姜港的意思,也知道這确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但老板上臺就意味着這事不會輕松揭過,他擔心自己嘴不嚴坑了莊桔,想再盡可能補救補救:“我……”
姜港不想跟人糾纏:“閉嘴。”
他三步兩步跨到臺子中心坐下,言簡意赅地道:“按我說的做。”
服務生嗫嚅兩下,抿着嘴走了。
夢绛的演出臺裝潢很別致,比起舞臺更像是一片熱烈的玫瑰園。精巧鮮豔的假花簇擁着中間的秋千,從天花板投射下一束光正好打在上面。
無論從裏邊傳出來的音樂風格是抒情還是爆裂,都別有一番情致。
莊桔下了地鐵一路飛奔,用最快的速度沖進店裏,還在門口遇到了正好停完車悠哉悠哉往裏溜達的紀元弘。
紀元弘看他的德行,就知道這肯定是唱早場的歌手,也沒生氣,反而心情不錯地拍拍莊桔的肩膀:“年輕人,有點急事很正常,我過去……”
結果寬慰的話說到一半,進到店內的兩個人就看見了臺上的姜港。
他穿着白襯衫牛仔褲,坐在玫瑰花海裏彈民謠,頭頂的卷毛看上去又軟又蓬松,小清新得一如十幾年前。
紀元弘稍微多看了姜港兩眼,随後把手從莊桔身上挪開,用充滿慈悲的聲音宣判道:“OK,你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