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變化甚大

變化甚大

陳予铎的爺爺還用着呼吸機,人雖然已經清醒過來,但也說不了什麽話。

他抓着自己孫子的手很用力,眼睛卻一直朝着姜港的方向。

“爺爺。”陳予铎替他掖掖被角,語氣裏的悲傷隐藏得很好:“我很快就會結婚,到時候您也可以放心了。”

姜港的祖父母過世非常早,外祖父和外祖母又遠在千裏外的老家,是以沒有什麽跟老人家相處的經驗。

他立在病床邊躊躇了半天,最後也只能是幹巴巴地叫了聲爺爺,然後蹲在陳予铎身邊充當吉祥物。

所幸老爺子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

他才剛在鬼門關上走過一遭,深思倦怠的同時也沒什麽體力,拍拍陳予铎的手,很快就重新閉上眼睡了過去。

姜港于是也就順勢出了icu的門。

重症監護室的病人,家屬不能頻繁地進去探望,以免造成不好的影響。

他們出來之後,發現聚在門口的人們都已經離開,整個走廊空蕩又安靜。

姜港站在垃圾桶前,按照陳予铎口頭講述的方式脫隔離帽和衣服,聽見自己和對方的手機同時響了好幾聲。

“不看看嗎。”陳予铎本職工作經常接觸這個,穿脫都比他要快,現在正半靠在門邊,按開手機看了幾眼對面說的話,接着轉向無動于衷的姜港。

發消息過來的人是紀署,三條微信的中心思想簡單明了:老爺子快不行了,但手裏還牢牢地握着一堆股份。

為了讓人了卻心願、也為了老爺子能乖乖交出這筆錢,他必須盡快完婚。

陳予铎才剛跟紀署加上微信,對面就已經熟練地運用上了這一軟件。

他看見紀署這兩個字,連回的欲望都沒有,幹脆将手機揣了回去。

姜港這時已經脫掉了隔離衣,有樣學樣地拎着後腰處的帶子,盡量在不接觸衣物外側的情況下将它疊起來。

陳予铎看他的操作實在生疏而且漏洞百出,當下沒忍住職業病發作,直接從他手裏把衣服接過來,三下五除二折成小方塊,丢進了它該待的地方。

“你先前不是說,不能讓自己的東西和衣服外邊接觸嗎。”陌生的東西離開身體,姜港神情終于放松下來,一邊洗手一邊道:“怎麽又這樣問我。”

陳予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其實他剛才也只是習慣性地提了一嘴,并沒指望姜港能多往心裏去。

姜港性格執拗向來随心所欲,最不喜歡被管着,凡事別人不提還好,一旦提起他偏要反着來。以前還在一個班級的時候,老師要陳予铎這個同桌盯着他好好學習,姜港就變本加厲地不做作業和逃課,簡直讓人無從下手。

不過即使是這樣叛逆得獨樹一幟的姜港,在當年偶然聽同學說起,紀元弘贏了比賽要請陳予铎吃飯的時候,依然敏銳意識到了裏面的不對勁。

并且在打不着車的情況下,從游泳館一路狂奔回學校,替陳予铎打翻了那個被加了油漆的水杯。

無論出于對舊事的感謝,還是這些年對他的惦念,陳予铎在跟姜港有關的事上,總是會多幾分耐心。

既然他不做,那大不了自己麻煩點。

反正也只是對姜港一個人不同而已,能勞心費神到哪裏去。

俗話說越是對頭越能明白對方的心思,姜港翻出一張紙巾擦幹淨手上的水,側頭看了陳予铎一眼,轉轉腦筋就猜到了這人在想什麽。

“你是不是沒醒酒?”他按開手機鎖屏,嗤笑了一聲道:“還以為是上學的時候嗎,這是醫院,你是大夫。”

姜港以為給自己彈微信對話框的人是爸媽,說的也無非是結婚這類他反感至極的話題,就沒分太多注意力。

結果這些狂轟亂炸的消息下面,還有一條來自紀元弘。

橙紅色的轉賬提醒,金額六萬元整。

姜港愣了一下,沒點接收也沒退回,收起手機繼續道:“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不會還像沒成年的時候一樣,不顧場合地跟你擰着來的。”

陳予铎看着他寫滿坦然的眼睛,過了好久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得出一個令自己心情複雜的結論。

“……這樣很好。”

他緩慢地說出這四個字,像是在艱難消化這一事實:“我知道了。”

姜港糾正完陳予铎對自己過時的認知,滿意地點點頭,跟人一同往外走。

“找你的是紀署嗎,都說什麽了。”

時間還早,外面的天都沒黑透,姜港剛剛應下了母親的召喚準備回家,繞到醫院樓後的位置等待網約車的到來,百無聊賴地踢着腳下的石子問道。

陳予铎表情淺淡嗯了一聲,然後做出了一件讓姜港相當始料未及的事。

他走到離這裏也就幾步遠的吸煙區,在衣兜裏摸出煙盒,從裏面抽出一支叼在嘴裏,緊接着擦火點燃。

“還能有什麽,就是通知我明天分出點時間,跟你家人吃頓飯。”打火機在陳予铎手裏翻了個花,随即被再次收了回去。他餘光瞥見姜港看過來的眼神,将煙盒往對方的方向遞了遞。

陳予铎手長得很好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甲床圓潤,每一個指甲都被修理得整整齊齊。手背上的肉非常薄,隐隐能透出泛着青色和紫色的血管。

姜港過去經常看見這雙手握筆、搬書、乃至給自己打飯。也不難想象如今它拿着手術刀的樣子有多堅韌果決。

但他沒想到有一天,陳予铎的指間會夾起香煙。

陳予铎略帶散漫地問:“抽嗎?”

“……戒了。”

姜港隔着兩三米遠的距離,有些認真地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陳予铎擡起眼:“什麽?”

“我問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的煙。”

姜港說完這句話皺起眉頭,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覺得有些氣悶。

高中的時候陳予铎是風紀委,胳膊上挎着紅色袖标,特別會拿着雞毛當令箭。自己逃課打架吸煙要是被他捉住現行,每次都要鬧到老師那裏去。

班任總說他成績好人品好,也沒有什麽不良嗜好,是最适合幹這個的人。

結果沒想到十幾年過去,陳予铎煙抽得比他這個著名壞學生都順手。

“忘了。”陳予铎是真的不記得,并沒有敷衍的意思。說完這些他輕輕碾滅煙頭,重新走到了姜港身前。

“小時候媽媽說,人可能會對很多東西産生依賴性,焦油尼古丁只是其中之一。”陳予铎笑了下道:“我沒想到你可以戒掉。姜港,你變了很多。”

姜港約的車到了,為了宣示存在感,停在路邊快速地閃了好幾下燈。

他沒有一直拖延,擡起手朝司機揮了揮,臨走前道:“你也一樣。”

……

姜母催兒子回家的目的很明确,跟紀署火急火燎給陳予铎發微信一樣,都是因為明天倉促趕出來的訂婚宴。

她擔心姜港脾氣上來不給任何人面子,梗着脖子就是不肯點頭。

紀老爺子的情況一天差似一天,他們和紀署同樣擔心夜長夢多。

為此不僅是姜母自己,還有姜父和姜漪,全都擺足了規勸的架勢。

姜港按下指紋推開家門,換完鞋剛走進去幾步,就看到他們三個板板正正地坐在客廳沙發裏望向自己,當即眼前一黑,差點直接轉身逃跑。

“小港,你過來。”最先開口的還是姜母,她神情嚴肅:“漪漪前夫出事的時候你還在國外,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現在我們就把這些都告訴你。”

姜港拖長音哦了一聲,從廚房沏了壺茶端出來,依次倒給準備對自己進行思想教育的父母和姐姐。

“我們不會長篇大論占用你太多時間,着急弄這些東西幹什麽。”姜父嘴上這麽說着,卻是杯裏的茶香氤氲出來之後,第一個默默端起來的人。

姜港扯了下唇角,把注意力挪回母親身上道:“您說吧,我聽着。”

“你姐姐的前夫判刑之後,咱們家很多跟他沾邊的公司都關了門。”

姜母說到這看向靜靜坐着的女兒,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情也怪我。”

“小港在醫院說得對。”姜母十分愧疚地道:“要是當年我和你爸沒棒打鴛鴦,又怎麽會有現在這些事情。”

她情緒波動太明顯,姜漪挽上人的胳膊安慰道:“媽您別這麽說,未來的事誰料得準。我們剛結婚那幾年,他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對我對咱們家都沒處可挑,也是很有迷惑力的。”

“你是個孝順孩子我明白,但這件事我也确實很後悔。”姜母拍拍她的手,繼續對着姜港道:“漪漪跟他原沒多少感情,但畢竟生了個孩子。你前姐夫家裏後來過來鬧了幾場,漪漪覺得他們好歹是外孫的祖父母,打完離婚官司之後,給了點錢切割關系。”

姜漪聽到這裏微微颔首,接過話頭道:“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小港你不明白,我們現在……”

姜港低頭喝了口熱茶,表面上聽得認真,可思緒早不知飛到了哪裏。

實際上他們說的這些他都很清楚。

當年出櫃的事情還沒了結,他便被父母送出了國,十幾歲的孩子就這樣離開熟悉的地方,産生隔閡是難免的。

但家裏尤其是近些年的遭遇,他作為其中一員又怎麽可能真的不關心。

姜港只是不願意回來住,他們就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連這些外人都聽說過的因果也要從頭到尾細細講述。

這事……說起來怪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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