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買感冒藥
買感冒藥
姜港聽到這話下意識一愣。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陳予铎母親死于霧天淩晨在路上加速驅車。警察查看她大面積備注全名的手機通訊錄,率先打給了裏面唯一一個擁有代稱的人。
那是紀署大學用過的電話號。
當年兩人不歡而散後,陳琦重新注冊社交軟件,把對方其它的聯系方式全部删除,嘴巴一閉就是十八年。
但本科熱戀時曾連麥過的無數個夜晚,還是促使着她留下了這串號碼。
而紀署兩頭不誤,一面親昵妻子一面懷念初戀。雖然後來也換過幾次新號,以前的SIM卡卻始終插在手機裏。
随着陳琦意外亡故,這串數字便成了未來所有事件的引路石。
陳予铎當天就被紀署轉校到玉杉中學,甚至還參加了下午的随堂考。上晚自習前他繞開所有老師跟保安,準備從後牆翻出去想辦法見媽媽最後一面。
然後在那裏遇到了逃課歸來的姜港。
彼時姜港剛陪紀元弘圍觀完一場父母大戰,坐在牆頭眯着眼睛,細細打量陳予铎跟紀署有四五分相似的臉。
過半晌後他唇間叼起一根煙,略帶含糊地罵了句:“雜種。”
……
姜港垂下眼把亂飄的思緒收了回來。
也就是說照這個日期算起,今天正是自己跟陳予铎相識的第十五年。
他看向正唏噓着搖頭的紀元弘,心中走馬燈般回憶起跟陳予铎的初見,随後緩慢地泛上一股有些異樣的情緒。
十五年,原來他們認識這麽久了。
“什麽叫老爺子對陳姨含愧?”姜港從對方剛剛的話裏抓住重點,很是疑惑地問道:“她的悲劇……可以說紀署造成的,跟你爺爺有什麽幹系。”
紀元弘聽到他的話笑了一聲,欠了欠身神秘兮兮地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當年紀署那傻逼跟陳姨是自由戀愛,本來也挺如膠似漆,但後來爺爺要他娶我媽媽,紀署沒拒絕。”
他說到這裏晃了晃腦袋,頗為感念地道:“老爺子跟奶奶一起操辦兒子婚事,忙得頭腳倒懸。陳姨當時又正好去國外進修,所以爺爺一直以為他倆早分手了,也沒再理會。誰知道……”
誰知道紀署趁女友不在國內,跟家裏安排的聯姻對象走進禮堂,此後幾年一直兩邊瞞着。直到陳琦有孕跟對方商量結婚,紀署卻始終顧左右而言他。她感覺事有蹊跷,慢慢查問下去才知他竟然已經跟別人結了婚,怒極分手。
“這事跟爺爺只能說有點關系,但不算太多。”紀元弘兩手一攤:“畢竟他也只是提了個建議,沒做什麽威逼利誘的事,最後決斷還是紀署下的。”
陳琦只是個從小地方考出來的窮學生,紀署卻是用錢堆出來的富二代。
老爺子覺得他倆那段感情只是年少時的一段回憶,為了讓自己兒子的婚姻更有利用價值,他就找上了戚雅蘊。
紀署最初什麽想法沒人知道。
但從後續的一系列事來看,他大概打從心底裏也是這麽認為的。
紀元弘嘆了口氣:“當父母的都不願意承認孩子才是那個惡人,所以幹脆把錯歸到自己身上。這麽多年老爺子拼命對陳予铎好,更多的還是想替紀署補償對他、還有對陳姨的虧欠吧。”
姜港沉吟片刻,抿唇遲疑了半天才道:“那陳予铎知道嗎。”
他指的是紀署跟戚雅蘊結婚,是由老爺子最先提出和勸說這件事。
雖然紀元弘那番話說得很明白,整件事裏最大問題還是出在紀署身上。
但人不是機器,在面對關于父母的事情的時候,沒有誰能一直保持理性。
如果陳予铎目前不知情,以後因緣巧合被告訴了當年的過程,因為這個而遷怒老爺子……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紀元弘聽罷點點頭:“知道啊。”
他說完這句話,看着姜港若有所思的神情:“爺爺想不到會造成今天的局面,陳予铎也沒那麽想不開。”
“大家都是親人,”紀元弘笑呵呵地道:“但遇到溝溝坎坎在所難免。如果不是紀署太過分,誰願意跟自己爸鬧成這樣。就像你當初跟家裏出櫃,被你老子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還喜提戒同所三日游……當時你狠話說了個遍,可最終不還是沒斷絕關系嗎。”
姜港聽到那幾個字眉毛下意識一跳。
“怎麽又拐回來了。”
他顯然不想接這個話茬,毫無耐性地轉過頭拿側臉朝着對方:“不提我渾身難受是吧?早晚跟你打一架。”
他并不加遮掩地轉移話題,咳了兩聲道:“長沙人都三四點拜祭嗎?”
各地相關風俗不一樣,姜港給祖父母上香的時候,一般會選在上午十點左右。他因為高中罵過陳予铎的那個詞,如今回頭想想,總覺得有點對不住這對母子,輕輕扯了扯嘴角問道。
紀元弘聞言直擺手:“沒聽說過。而且三四點的話,如果放在今年,那不正倒黴趕上了雨最大的時候……”
他講到一半忽然記起來,姜港跟自己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現在已經搬去同一屋檐,驚訝地張了張嘴又合上。
“你不會是想說……”他非常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湊近些問道:“陳予铎那個時間出門去看陳姨了吧?”
“應該是。”姜港相對嚴謹地應聲。
其實他基本能夠确定了。
哪怕是營業最早的早餐店,第一鍋吃食怎麽也要五點多才能出籠。
陳予铎頂風冒雨離家,不可能就為了買頓飯,肯定是有非去不可的原因。
姜港不知道淩晨祭母,是對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還是今年才開的先例。
但既然陳予铎寧可生病也要去,就說明這件事對他很重要、甚至意義非凡。
“這樣的天氣外出真是勇士。”紀元弘啧了聲:“不過肯定逃不過一個感冒吧,要是再嚴重點肺炎都有可能。”
他看着姜港朝自己點點頭,頓了頓又補充道:“等明天進去看爺爺的時候,我得好好告姓陳的一狀。這小子平時太能裝蒜,我非找個人治治他。”
“……”姜港瞥了對方一眼,好心提醒:“陳予铎現在那嗓子啞得跟什麽似的,等晚上去看老爺子的時候,不用你打小報告,他自己就得暴露。”
紀元弘聽罷只是笑笑:“爺爺現在身體那麽虛弱,經受不起任何風吹草動,陳予铎要是因為進去看人,把病帶給他怎麽辦?所以不可能來的。”
這話說的也有道理。姜港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但還沒等他挑起另外的話頭把重點拐出去,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不能去老爺子病房的話,”
他有些不解地道:“那進手術室做手術呢……這個不會有影響嗎?”
要知道就在此刻,陳予铎還站在手術臺前,為莊桔的弟弟操刀呢。
姜港心下疑惑,嘴裏也就問了出來。
紀元弘也不清楚具體規定,只是聽護士說過如果出現感冒情況的話,一定不能隐瞞,需要暫停對病人的探視。
至于在無菌室裏操作的大夫,能不能帶病上臺,并不在他的了解範圍內。
“我不知道啊。”他撓了撓頭嘗試着問道:“要不你去問問陳予铎。”
“?我沒事問這個幹什麽。”
以他們平時互相給對方兩刀的對話模式來看,問這種問題就好像黃鼠狼給雞拜年,很難不讓人懷疑沒安好心。
姜港看了一眼腕表顯示的時間,估量着這時候莊桔弟弟的手術也該結束了,就順勢從椅子上站起來告辭。
“我去問問那邊怎麽樣。”他發覺紀元弘想站起來跟自己一起去,用手按着人的肩膀不讓對方起身:“小昔剛做完手術,不适合被一堆人圍着。你在這守老爺子吧,我替你把問候帶到。”
反正今天已經去探視過,醫護也說老人當前并無大礙,應該不會出現那種非常緊急需要家屬立刻簽名的情況。
紀元弘閑着也是閑着:“我也去看看吧,這幾天明明總往醫院跑,卻連莊桔一面都沒見到,怪不好意思的。”
“這有什麽可不好意思?”姜港手上用了點力,再次把他按在座位上。
“我等下要跟郝卓見一面。”
姜港半真半假道:“我跟郝卓說過莊桔在網站請護工被騙錢的事,今天算是有了着落。他正好工作不忙,就說要過來當面跟我報個喜……另外再聊聊開連鎖酒吧的大體框架和細則。”
前幾天他就跟面前的人畫過改天要帶上郝卓,他們仨一起去聚餐的餅。
後來紀元弘玩笑道,要是純老友見面的話他去,要是談公事他就不去了。
“得得得。”紀元弘不可能當他們倆的合夥人,對一應文書合同自然也沒有任何興趣,當下老老實實地重新坐了回去:“如果我去了,一會兒還得找借口先溜,太麻煩了你自己上吧。”
姜港早猜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彎彎嘴角跟對方告別,轉身走了出去。
按理來說莊桔弟弟做的是心髒方面的手術,下臺以後也得在icu住幾天。
他本來可以在通向這裏的必經之路上等着,或者給陳予铎發個消息,再見到人之前就問問這一切順不順利。
但姜港在走廊盡頭猶豫了會兒,四下張望确定紀元弘沒有跟來,也不會發現自己的行蹤後,乘電梯下樓。
醫院的藥都存在藥房裏,如不提前挂號,通常情況下非處方藥也買不到。
他從較不顯眼的北門出去,繞路去了一趟離這最近的藥店。結賬的時候思考再三,管收銀員要了個黑色塑料袋。
“……”負責介紹産品的藥劑師站在旁邊欲言又止,看起來似乎很想上前問一問,為什麽這年頭有人買幾盒感冒藥和消炎藥都搞得這麽欲蓋彌彰。
姜港看出她的疑惑,但不打算作出無謂的解釋,跟着流程繳過費,提起一大袋亂七八糟的藥重新往醫院走。
上到第八樓剛一出電梯門,姜港就看到了站在拐角處,正半低着頭跟莊桔和幾個護士交代着什麽的陳予铎。
他已經換下手術室的着裝,頭發被帽子壓出類似碗的形狀,分明該是有些滑稽的場景,姜港卻一點都不想笑。
他向莊桔的身邊走去,最先灌進耳中一句完整的話,就是陳予铎用有些疲憊的聲音說:“令弟手術很成功,雖然我們這一行不好打包票,但以過往的經驗來說,複發可能性很小。”
莊桔在手術室外等的時候,就已經無法抑制地淚流滿面。而今聽到這樣一句話,懸在半空的心才總算放了下來。
“謝謝,陳大夫謝謝。”
他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緊緊握着對方的手腕,止不住的小幅度鞠躬。
陳予铎嘴裏說着不敢當不敢當,給陪在一旁的姜港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去扶莊桔的手臂,對他說不必如此。
在長廊傾情演繹了一出醫患感人橋段之後,莊桔擦擦眼淚去到重症監護室門前,扒着牆試圖看清裏面的情況。
陳予铎等下還有總結要寫,右手掌心抵上脖子外側,用力活動着麻木僵硬的肩頸:“我大概七點下班,要是想晚些吃飯的話,可以等我回去做。”
“先撤了。”他剛凝神做過一場萬分精細的活,現在稍微有點集中不了注意力,語氣很低道:“你自便吧。”
姜港表情随意地嗯了一聲,然後在陳予铎剛要背過身去的瞬間,猛地把手裏的袋子塞到了對面立着的人懷裏。
“……挑用得上的吃。”
他用最快的速度雙手插兜,歪了歪頭将目光抛向遠方:“別傳染給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