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半來電

夜半來電

姜港其實在剛踏出藥店門檻時,就迅速萌生了很多後悔的情緒,以至一度想把這袋東西扔進路邊垃圾桶。

可是那些藥種類繁多廠家不一,加起來怎麽也有好幾百塊。

就這麽丢掉……怪可惜的。

姜港如是想道,遞給陳予铎後光速開溜,在身前這人還沒怎麽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走出了快十步遠。

陳予铎懷裏猝不及防揣了個大黑袋子,伸手撥弄幾下發現裏面裝着的全是治療各類感冒的藥物,退燒消炎應有盡有,其中某些還有點輕微相克。

他掂了掂這些藥的分量,過去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擡頭,而這時姜港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走廊盡處了。

陳予铎無端想笑,心說自己早上是淋了遭雨沒錯,但表露在外的症狀微乎其微,且經好幾位大夫的細致盤問檢查,能确認絕不影響出診做手術。

因此姜港買的一堆東西注定派不上什麽用場,至少今天這次是這樣。

但對方很顯然是一片好心。

陳予铎給大大咧咧敞着口的塑料袋打了個結,慢慢下挪到右手握住。

“媽的我就看姜港表情不對。”靠近此處的洗手間悠哉游哉走出來個人,紀元弘嘴邊噙着笑,相當促狹地看了陳予铎一眼:“合着他費這麽大勁把我甩開,是專門到你這充好人來了。”

紀元弘為人粗枝大葉慣了,根本沒法從面前這個青年常年表情淺淡的臉上,看出任何九曲回腸的心思。

只不過無心插柳柳成蔭,他剛才誤打誤撞說出來的話,反而極大程度地取悅了陳予铎深埋心底的一絲欲念。

“什麽叫裝好人。”陳予铎側頭看向紀元弘,總覺得對方看上去好像比往常順眼了幾分,也難得地肯跟這人說兩句玩笑話:“難道他平時壞?”

紀元弘理所當然地搖頭:“你別污蔑我,我可沒那個意思。小港脾氣的确算不上好,但心都軟成什麽樣了。”

說到這裏他多少有點心虛,但卡了下殼還是道:“這點你最清楚吧。”

假如高中沒有姜港絞盡腦汁在中間勸和拉架的話,他們倆現在真的挺難說能不能全都囫囵個地站在這。

往最壞結果裏預測的話,一個墳頭草三米高一個鐵窗淚,都不是沒可能。

陳予铎聽到紀元弘的話,感覺自己像是陡然被響鐘之類的東西震了一下。

如果不是太清楚身邊這位是個怎樣的人,他幾乎要以為對方在誅心。

“說得是啊。”陳予铎幅度很小的揚了揚下巴,收緊抓着袋子的手,好像這樣就可以将姜港也攥在手心裏那樣。

“沒人比我更清楚。”他如是說道,自己都沒注意自己嘴邊牽起了一抹笑。

……

姜港跟郝卓晚上這頓飯,約在了高中後牆根往下不遠的一家燒烤店。

如他白日裏說的那樣,郝卓确實帶來了一系列跟雙方生意相關的好消息、以及莊桔上當那家網站的處理結果。

郝卓将電子通告打開,一只手抓着烤羊肉的竹簽,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這事出乎我意料的快。”

讀完碩士繼承公司以來,他很少有機會痛快地吃這些‘垃圾食品’,整個人渾身散發着一股奇妙的快樂。

“還不到一周吧。”姜港正在往毛肚鍋裏下青菜,聞言停下手往自己盤子裏倒了點醋,感慨道:“真沒想到。”

“可能最近報警的人太多了。”

郝卓一雙眼睛死盯在肉上,有些漫不經心地應道:“錢款全追回來不太現實,但有點是點嘛。你有空跟場子裏那小歌手說一聲,讓他留意掌上銀行的收入項,彙款過去告訴我一聲。”

“行是行。”姜港夾了一筷子紅酒雪梨,沒有擡頭只是撐起眼皮:“但你關心彙款幹什麽,又不打到你卡上。”

郝卓聽罷笑笑道:“跟我是沒什麽關系,但跟我一小侄子有關啊。他跟爸媽頂嘴被停了生活費,又大手大腳慣了根本停不下來,結果不小心誤入刷單陷阱……跟這保潔平臺一個窩點。我估摸着打款時間應該差不多,反正你到時候通知我一下,我好轉告他。”

“這幫人還搞刷單?”姜港有些意外地評價:“業務範圍挺廣。說起來我高中畢業那陣子,也被網上的人忽悠弄過一次。不過這種騙局為了看上去更逼真,普遍會讓人先得個十塊或者二十塊錢,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郝卓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頓時驚訝得五官亂飛,吃掉簽子上最後一口肉,随後猛灌一口冰啤酒:“你還能被這玩意騙?但凡百度搜搜呢。”

“當時不是正離家出走麽。”姜港回憶起那段窘迫日子,語氣依舊輕松的像從沒吃過苦:“去打工但店裏的老板不肯給我預支工資,頂多能提供住的地方。身上錢早花光了,後來我姐手機被沒收也接濟不了我,還偏偏不肯跟朋友借錢,覺得太沒面子……哈。”

出生在富裕家庭的朋友,少年時代露宿街頭的故事,可不是任誰都有機會知曉的。郝卓聽得津津有味,一個勁追問:“那後來呢?你被騙了多少。”

姜港跟對方碰了碰酒瓶,半厚不薄的玻璃相撞發出清脆‘叮’聲,在月光和路燈的照射下格外讓人沉醉。

“讓你失望了,十塊。”

他忍不住笑出聲:“還是我淨賺。”

姜港看着郝卓分外掃興的表情通體舒暢,把青菜夾到自己碗裏:“我哪有那麽多本金能投,把騙子率先轉到我賬上的錢收下之後,就沒再理了。”

“……行吧。”為了防止桌面上的油蹭到衣服,郝卓把袖子挽到手肘,既有些失望沒聽到友人更多糗事,又有點替他感到慶幸:“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其實剩下的郝卓應該都知道,只不過他們這兩輪喝得太快,那股酒勁直沖大腦皮層,會讓人忘記一些事。

“實際上我爸媽一直知道我在哪,只是他們想讓我知難而退,主動回去認錯。”姜港給自己和他都滿上,笑了笑道:“可我卻在外面越活越野,最後還認識了個不知名樂隊的貝斯手。”

聽人說到這裏,郝卓突然感覺像被打通某個關節,一下子都記了起來。

“然後,然後你……”

他不想再聽下去,不惜把烤好的羊肉串和牛肉串拿出來堵對方的嘴。

“這些全給你。”郝卓動了動手指把烤盤往他那邊推:“怪我這些年被底下的人捧太高,稍微喝多點就得意忘形,剛才怎麽腦袋一抽給忘了……”

姜港看着這反應頗覺好笑:“你不用這樣,過去多少年了我不在意了。”

他拍拍對方的肩膀表示沒什麽,揚着唇角故意道:“說白了還是咱倆平時聚得太少,我跟元弘動不動就互戳肺管子,這種程度的揭短算什麽?”

紀元弘是對方發小,倆人講誇張點差不多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

他雖然跟姜港也認識十年有餘,但論起親疏來,個中區別當然不小。

“總之你看得開就行。”郝卓酒量本身就不差,話聊到這裏更是完全醒過了神來,刻意避着不想再談彼此任何過往經歷,把話題複又拽回了正途。

他看着姜港神情自然姿态随意地抽手回去,腦子裏卻自動放映起對方曾經看着右手側面的刀痕,一次又一次把上面結成的血痂撕下來的樣子。

“說點正經的吧。”郝卓晃晃腦袋,妄圖把腦袋裏那些不願再憶的畫面一鍵清除:“關于連鎖店的事,我大致有了個想法,現在就講給你聽。”

漫無邊際的瞎聊兩小時後,由于不小心觸碰到雙方都不怎麽願意重啓的話題,整場對話終于嚴肅了起來。

姜港看着他短短幾分鐘內轉為一本老正的臉色,忍了好久才沒笑出聲,艱難地點點頭道:“好的,你說。”

只是個大概框架而已,這些話早在幾天前郝卓去夢绛的時候,就琢磨得差不多,當下說出來也沒什麽難度。

姜港雙方談話快結束的時候接了個電話,語音的另一端是陳予铎。

他記得自己不到十歲那會兒,父母因為分工問題沒辦法總在酒會共同出席,父親應酬母親在家、或者母親應酬父親在家這樣的情況經常發生。

往往每到這時,留在房子裏的人便會惦記不已,時常彈消息打電話,如果散席太晚,還要主動開車去接對方。

姜港當時還小,并不理解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為什麽會對對方如此牽挂。何況自己父母都很有分寸,絕不會輕易飲酒到頭腦不清醒的程度,回家路上無論請代駕還是被助理司機相送,遇到危險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他把這點疑惑向姐姐表達出來,姜漪從幼兒園起就開始背着老師悄悄跟男同學拉手,這方面比他早熟不是一星半點,聞言立刻作高深莫測狀。

“這是夫妻間的默契和依戀。”

姜漪笑着拍弟弟的頭:“等小港長大有了愛人,自然就會明白的。”

……

“回去住,再過半小時左右吧。”姜港應付着陳予铎的詢問,百無聊賴地用手指關節撞擊酒杯外壁,在聽到對方的下半句後,忽地挑起了眉。

“你把剛剛那話再說一遍。”

陳予铎居然問需不需要接自己回家。

這演得是不是也太過了點,要是他真的故意拿喬說需要怎麽辦。

難道對方還會大半夜開車過來麽。

“你真當咱倆談戀愛呢?”姜港換了只手拿手機,向後仰仰身體匪夷所思地問:“我都這麽大的人了,肯定有辦法能順利回去啊,用得着……”

“——求求你閉嘴吧。”郝卓在對面想象不到陳予铎都說了什麽,但看姜港這越怼越來勁的狀态,再結合撥打這通電話的人;記憶立馬像坐火箭一樣穿越回十多年前,兩個好友小學雞吵嘴的場景仿佛就重現在眼前。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劈手奪過姜港的手機,啪一下按下挂斷。

“?你幹什麽,我話還沒說完。”

姜港被強制閉麥十分不快,長臂一伸把自己的手機又搶了回來。

然而盡管如此,交談也沒法繼續了。

郝卓身心俱疲滿臉痛苦,坐在原地自己給陳予铎打過去一個微信語音。

“就照你倆這個聊法,不罵起來才真是奇了怪了。”在電話還沒被接起的間隙,郝卓雙眼空洞地道:“這麽些年過去你們難道還沒吵夠本?答應我接下來什麽都別說,讓我替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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