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鉑金對戒
鉑金對戒
姜港大致猜得到他要說什麽,雖然确切的遣詞造句難以預測,但以郝卓例來喜歡各打五十大板的性格,左不過又是些兩邊勸解安慰的和稀泥發言。
“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伴随着一下不甚明顯的手機震動,對面已經接起了電話。姜港斂了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半個眼球:“陳予铎跟我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才不會無緣無故跑來關心我,除非上班把人上傻了。”
就算退一萬步講對方沒開玩笑,是認認真真想問清他有沒有喝醉,如果有需要還想親自過來接自己回去。
那這事說出來……也挺瘆人的。
“你先別說話。”郝卓擡手捂住聽筒,稍微揚了揚下巴看向姜港,将聲音放得很輕:“其實以前我就發現陳予铎這小子不太對勁。你安靜點在旁邊坐着,我總有種感覺,如果你真開了這個口,他應該會很願意來走一趟。”
姜港沒弄懂他什麽意思,皺了皺眉剛打算問幾句,就見對方将手機貼到耳朵上,熟練地跟陳予铎攀談了起來。
“欸對我是郝卓,剛姜港喝多了。”
“我倆挺長時間沒這麽徹底地坐下來敘舊,各種話題都聊了一遍。”
“嗯嗯嗯,一會兒司機來接我。”
“他現在住的地方跟我家離得有點遠,要是你能來的話當然最好啦。”
兩個人的對話走到盡處,郝卓多講幾句客套話,笑吟吟地放下了手機。
“想不想打個賭?”
他再次往杯子裏倒滿酒,信心滿滿地看過去道:“我猜陳予铎會來的。”
“……沒意思。”姜港對用別人是何做法當賭約這件事不感興趣,沉默片刻又聊起了剛才的問題:“你剛才說覺得他不對勁,是哪方面的不對?”
郝卓低頭看了眼跟陳予铎的通訊記錄,頁面上把什麽都寫得很清楚。
四十六秒,他們剛剛的交流。
陳予铎沒提先前這人說的那些容易被當成挑釁的話,只問了他姜港現在是怎麽個狀态,用不用自己過去接。
“這得你自己悟。”郝卓不清楚陳予铎是早習慣了他的出口傷人,還是暫時顧不上這些小事。但無論原因是什麽,都不該由自己告訴姜港:“反正我司機也已經在路上,咱們再喝兩杯去結賬,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陳予铎行至燒烤店的時候,正好郝卓的司機也打着哈切走到了餐廳門口。
他站在二級臺階的地方跟人寒暄幾句,一轉眼姜港已經步伐平穩地從身邊繞過去,坐進了車子的副駕駛。
“……”陳予铎沒發一言,只是用視線追随着姜港的身影直到對方扣好安全帶,然後又轉回了郝卓的臉上。
這一系列動作所表達出來的意思非常明顯:你不是說他喝醉了嗎。
“幹嘛用這種眼神盯着我。”郝卓笑着搭上司機的肩膀:“姜港酒量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接了電話就應該料到是唬你的。高三他過生日那次,我跟元弘和你們班同學一起灌他,結果姜港愣是把所有人喝到了桌子底下。除了當天晚上睡得比平時沉以外,你還看到他有其他不良反應了沒有?”
郝卓嘴裏說的那次姜港十八歲生日聚餐,陳予铎也算有點印象。
當時這幫人低估了姜港在飲酒方面的戰鬥力,除餐廳之外還打算晚上組團去唱歌。結果最後紛紛睡得昏天黑地,還是不停被灌的壽星本人,始終維持着清醒将大家挨個扶到賓館休息。
陳予铎跟他們向來都玩不到一起去,當然也不在受邀之列。
不過當天轉校前的朋友們剛好到這所城市旅游,約了他在外面的各個景區跟山頂打卡,外加共進一頓晚餐。
幾個人說說笑笑,過了很久才分別。
後來夜幕降臨,陳予铎送他們回事先在網上訂好的住處,正巧碰見來來回回拖人、眼冒金星差點摔倒的姜港。
“你怎麽在這?”姜港腦子雖然還清醒,但畢竟體內攝入的酒精過多,再加上對那些同學又攙又拽費了太多力氣,此刻雙腿控制不住地有些發軟。
他那時一手托着郝卓的後背,一手擡起沖幾步遠的人招了招道:“算了不重要,趕緊過來幫我扶一把。”
陳予铎前不久剛因為補習的事跟人吵過一架,對方這次氣頭上講出來的話尤其難聽,甚至說希望不認識他這個人;因此見到這幕下意識一怔。
身邊的朋友沒察覺到他的異常,勾肩搭背地笑着問:“這是你在新學校認識的朋友嗎,介紹認識一下呗。”
陳予铎将将回過神來,張開手臂把他們往電梯裏趕。待無關人士驅趕完畢,這才折過身走到姜港面前,把郝卓的胳膊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壓在身上的重量減輕大半後,姜港終于得以直起腰長出一口氣。
他念了個房間號,跟陳予铎合力把人撂在床上躺着,然後背靠着櫃子坐到地上,拿了根沒點燃的煙放進嘴裏。
“剛才我叫你。”大概因為喝了太多就說了太多話,姜港的嘴唇顏色比平時要紅些。他半擡起頭看向陳予铎,語氣中帶着股不谙世事的驕矜,理直氣壯地問:“為什麽那麽慢才過來?”
他累極之下半縮在地面上弓着上半身,身上更是沾了不知道多少斤的灰。明明該是個很沒形象的動作,卻硬生生因為擺出這姿勢的人面容清麗手長腳長,而顯得像個落了難的貴族少爺。
陳予铎猶豫了一會兒半跪下來,在視線上勉勉強強做到跟人平齊。
“你不是說後悔幫過我嗎。”疲憊不堪眼睛都有點睜不開的姜港攻擊性有了顯著下降,他定定地觀察幾秒後擡起手,将對方嘴裏的東西抽了出來。
“怕礙到你的眼,所以想躲遠點。”
陳予铎垂下眸抿了抿唇,姜港被這句話噎得直瞪眼,完全沒分出心力關注那根被直接扔進垃圾桶的香煙。
“怎麽別的時候沒見你這麽聽話。”他用右手手背在對面人的臉側輕輕拍了拍,嗤笑一聲道:“選擇性聽取意見是吧,你是哪個品種的記仇精?”
這人總能突然造出一些很可愛的詞。
什麽小珍珠,記仇精……
陳予铎聽到這三個字沒克制住自己的笑意,從嗓子裏發出幾聲短促的氣音,猛咳一下才重新正色起來。
“是我不好。”陳予铎聲調低得像是在哄人,左右轉頭算了算這間屋子裏同學的數量:“外面還有誰嗎?”
以別人口中聽到他往年的生日排場來看,赴宴的應該遠不止這些才對。
姜港聽到這個問題只是笑笑,撐着地面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空着的單人床邊,将自己重重地砸進被子裏。
“再沒有了。”他脫掉鞋子翻了個身,張開雙手給對方看自己掌心磨出來的紅印,懶洋洋地解釋道:“遇到你前我已經折騰了好幾趟,隔壁屋子裏還有好幾個人,郝卓是最後一位。”
姜港因為困倦半眯着眼睛,神情看上去難得地有點乖。陳予铎攥着他的手腕仔細看了好幾遍,剛準備張嘴問問毛巾在哪,對方就已經閉眼睡了過去。
手中對方的腕子往下滑了一下,陳予铎條件反射般地加了些力握緊。
姜港似乎在半夢半醒中感覺到自己被束縛住,不滿地往回拉拉手臂。
陳予铎于是趕緊放開他,原地躊躇近半分鐘,用盡量輕的動作在床位以外的地方翻翻找找,尋到毛巾後用冷水浸濕,按在了姜港紅成一片的手心。
類似冰敷的處理方式,姜港即使還在睡着,生理上也比原先舒服很多。
他不再試圖把手扯回來,渾身舒展地裹在被子裏,還松開了蹙起的眉頭。
如此反複兩三次,陳予铎心裏估計着也差不多了,又上前幫忙解開姜港忘記脫掉的外衣,挂到旁邊的架子上。
他給人掖掖被角,剛要重新挺起腰板走出去,忽然察覺好像誰在看自己。
陳予铎懷着幾分疑惑回過頭,正好跟一臉震驚加迷幻的郝卓四目相對。
“……那什麽,你幹啥呢?”
他茫然地撓撓臉:“我在做夢嗎。”
這令人無比尴尬的場面……
陳予铎停了停道:“怎麽醒了?”
郝卓遲鈍萬分地哦一聲,實話實說地回答:“想去衛生間放放水。”
陳予铎又問:“什麽時候醒的?”
郝卓緩緩将腳踩在地上:“就你跪那茶言茶語的時候,像被奪舍了似的。”
他思考片刻道:“所以你……?”
“這确實是個夢。”陳予铎冷靜地編起瞎話,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馬上躺回去睡覺,你什麽都不用管,現在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實存在的。”
郝卓似信非信地摸了摸肚子,略帶試探地道:“那我這個也是嗎?”
陳予铎想着十七八歲的人了,再怎麽也不至于尿床,所以道:“是。”
……
郝卓直到今天都不能确定自己的這段記憶,到底是真切存在過的客觀事實,還是迷迷糊糊被陳予铎放在床上時,大腦生成的一個過于逼真的夢。
“兄弟你給句準話。”他推開司機的手,有些蹒跚地走到陳予铎面前,想要解開這個未解之謎:“實不相瞞我第二天是被憋醒的……不過前天喝了那麽多酒,有這種反應倒也很正常。”
郝卓很有求知欲地問:“姜港挪我的時候遇到你了,這我們大家都清楚。但後來你還有沒有做別的事,不太常幹的。比如呃……擦擦小手什麽的?”
陳予铎聽到這句話額角青筋一跳。
距今整整十五年,他真沒想到郝卓能把這個場景記得這麽深刻。
不過反正都過去了,認下也沒什麽。
他努努嘴想給郝卓道個歉,随便找由頭把這一茬不動聲色岔地過去。
然而不等解釋的話出口,停在燒烤店門口的車前燈就快速地閃了幾下。
“你倆有完沒完?”姜港在副駕駛待得耐心耗盡,從車窗處伸出半個腦袋,頗為暴躁地道:“趕緊各開各車各回各家,還等着回去洗澡睡覺呢。”
郝卓精神本就不濟,方才也是強撐着才能又跟人多說了那麽些話。
他聞言不再糾結陳年舊事,揮揮手示意對方離開:“時間不早趕緊回吧,我明天公司還有事,就先走了。”
大概這就是老天不讓自己說出實情。陳予铎心裏冒出一句玩笑話,跟他和司機依次告別,回到車裏關上了門。
“你冷不冷?”陳予铎側頭看着姜港靠在窗前閉目養神的樣子,從後座拽來一條毛毯給人披上,又将自己從家裏帶來的杯子塞到他手裏:“想的話打開喝兩口,不想的話抱着就行。”
真空層很薄的雙層玻璃杯,保溫跟隔熱的屬性都有一點但是不太多。
姜港低頭看了幾眼,沒猜到這裏面褐色的液體是什麽,但杯壁的度數正正好好觸手溫潤,拿在手裏還挺适意。
車子開出去幾十米遠,他屈起指頭在上面敲了敲問:“這什麽東西?”
“郝卓電話裏說你醉了。”
陳予铎應聲道:“姜茶,解酒的。”
效用對自己不大,不過算他有心。
姜港幅度很小地抛了抛這只沉甸甸的水瓶,最終停下來默默地捏在手裏。
他睜開眼睛問:“為什麽接我?”
“白天不是已經說過了。”路過一個夜裏也車流湍急的十字路口,陳予铎游刃有餘地轉着方向盤,語氣平平地道:“你是我丈夫,這都是應該的。”
姜港隐隐覺得不對,并懷疑他把上學那股埋頭鑽研勁代入到了生活中。
“相處标準線就別拔高了吧。”
他有種習慣被打破的危機感,但又不得不承認被惦記着的感覺還挺不錯。
“以後這種事別再做了。”姜港口是心非地梗了梗脖子,再次閉上眼拒絕給人打口水戰的機會,同時轉移話題道:“有沒有藍牙耳機,借我一下。”
陳予铎明白他不想再聊下去,索性也沒有再逼迫,邊看後視鏡邊點了點頭道:“我不方便伸手過去,就在你前面的儲物盒裏,你自己找一找吧。”
姜港本就不是誠心想用耳機,故此也并沒有探過頭去多麽仔細地翻查。
他将手指插進去撥弄兩下,正準備扯個太麻煩沒找到的借口說不用了,卻突然摸到一個表皮是絨面的首飾盒。
“……”這種材質的盒子也實在沒那麽多可供猜測的餘地,姜港手比腦快,三下兩下将其拿出來打開。
一雙鉑金對戒,就安靜地卧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