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夫夫權利
夫夫權利
醫療隊趕赴災區後的第三天夜裏,姜港再次被吹打在玻璃上的雨水驚醒。
他聽到芙珂小聲叫着撓自己門的聲音,原地不動放空幾秒,起身去到客廳點亮花板吊燈,按下了電視開關。
芙珂晃着尾巴竄上沙發,光明正大在主人平整的家居褲上踩來踩去,最後哼哼兩聲挑了個喜歡的姿勢趴好。
視頻播放器聯網之後,就能依照自己的需求自行調取新聞重播。姜港把今天上午關于被泥石流侵襲的報道調出來,頁面中果不其然也是一片烏蒙。
陳予铎微信裏提起受災最嚴重的小鎮他有點印象,畢竟從小學到高中的學校組織春游經常選在周邊鄉鎮,他們不止一次以班級為單位去住過幾天。
那是個被圈在山區裏的小地方,天空都好似比市裏要藍很多,風景秀麗到難以想象、随手一拍就美得像幅畫。
只不過今年恰逢天氣不太尋常,明明早早過了雨季卻還是纏纏綿綿下個沒完,最終導致發生了這樣的慘劇。
大概燈開得實在太突然,再加上姜港本身也不是睡夠後自主醒來。他有些适應不了光線地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盯着屏幕滾動閃過的字條。
上面講由于暴雨影響,部分地區已出現了二次塌方,不少救援隊的人也因此受了傷,至今仍在搶救當中。
今晚這場雨已經下了快兩個小時,不僅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姜港逐句讀完那些文字,繞開手拿話筒的主持人,将視線投向她身後穿梭在傷員和武警官兵間的醫生跟護士。
以前在英國留學的時候,他也聽同學聊過一次發生泥石流場景。
據說當時主要參與活動的是某個社團,一群人帶着攝像機興高采烈地鑽進林子裏,結果沒想到就遇到了意外。
發起那次聚會的組織者被落石砸中當場身亡,而重傷員則占了将近一半。
甚至接到報警電話前往現場,解救受困學生的醫生都過世了兩位。
給姜港講這個故事的同學很幸運,恰好就是其中受傷較輕的人中之一。
不過即使如此,後來他也一朝被蛇咬般抗拒起了出席所有類似場合。
因為那是遇見就有喪命危險的天災。
回憶到這裏猛地停住,姜港恍惚了一下,随即遲鈍地想道:泥石流是可能死人的,前往災區也可能要死人。
那最早一批趕赴隔壁鄉鎮的陳大夫,他的名字也會登上犧牲名單嗎。
雖然跟陳予铎不對付,但到底兩個人相識多年,在意識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姜港眼皮還是很輕地跳了跳。
能救下一個人是好事。
從高中選擇把那顆糖扔過去,到後來跟那人莫名其妙地針鋒相對,他從沒生出過想要對方就此消失的想法。
“……”姜港皺眉按開手機找到通訊錄界面,給陳予铎打了個語音過去。
但不等電話撥通,娅娅就已經邁着無聲的貓步跳上來,繞開靠墊抱枕障礙物,靠近了這間屋子裏唯一的人。
山區信號不大好,它用腦袋拱拱還沒被接起的手機,原地轉了好幾圈,既像找人跟自己玩又像想說些什麽。
姜港看着貼在自己腿邊的小橘貓,愣神片刻後挂斷了電話。
現在已經太晚了,就算陳予铎沒事,應該也正處于休息時間。
他表不表示關心都是其次。
如果陳予铎沒事,過幾天自然會回來;如果陳予铎真有個三長兩短,那也不是自己一通電話能改變的。
“忘記是半夜醒的了。”姜港在娅娅頭上揉了一把,有些無奈地低聲道。
第二天下午,雨勢最大時已經過去。
隔着玻璃将目光投向外面,雨滴幾乎是飄着往下落。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地走在路上,其中有好些連傘都懶得打。
姜港初步敲定了跟郝卓的合作,其實連鎖這種經營方式,如果想要着手開展的話,通常會選擇先在省內試點。
畢竟開店是一個前期投資較大的決定,總該從最熟悉的地方入手,而不是一來就定在連雪都鮮見的湖南長沙。
只不過郝卓清楚他的心思,知道如果這件事真能做成,姜港很大可能會離開這座城市,搬到那邊去定居。
他們可以将長沙酒吧設成總店,過上幾年或者十幾年再将夢绛并進去。
這樣一來不管是父母密不透風的注視,還是跟陳予铎的所謂婚姻。
都會因為姜港本人長年累月的不出現,從而變得形同虛設。
只不過郝卓新盤下的店面,想對外開張還需辦理營業執照、衛生許可證、營業性演出許可證……等雞零狗碎一堆東西,中間怎麽也要幾個月時間。
他把這些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思緒停下的時候正好車也在醫院門口停定。
半小時前莊桔剛來報完喜,說弟弟恢複得很好,再過幾天就可以弄出院手續,他自己也能馬上回酒吧工作了。
姜港買了點這個年紀孩子普遍喜歡的玩具和課外書,乘電梯上到指定樓層,推開了對方目前住着的病房門。
好巧不巧,杜沁妍正在裏面查房。
陳予铎那幾個患者都由主任親自照管,她來看的是同病房的其他病人。
“又來了?”
院裏好些同行都去了災區,分攤到每個人身上的工作量也有所增加,杜沁妍最近瘦了些,眉宇疲态也很明顯。
她囑咐完家屬将記錄筆插進上衣的口袋裏,轉過身看了眼姜港道:“昨天晚上沒睡好吧?這黑眼圈深的,快趕上我們家樓上那只奶牛貓了。”
姜港聞言頓時失笑:“你也一樣。”
“這倒确實。”
面對忙碌的事實,杜沁妍也沒反駁。
她揚下巴示意實習生先出去,自己臨走前對着眼前人道:“元弘拿了兩包不錯的茶葉在我這,就放在辦公室裏,一會兒去我那喝一杯哈。”
姜港看着杜沁妍走遠的背影,無奈提高了點聲調:“不知道在哪。”
“跟陳予铎是一間。”
她擡起右手舉過頭頂揮了揮,語氣非常自然道:“等下見。”
“都什麽人啊。”姜港輕笑着回頭朝莊桔弟弟的病床方向走了幾步,剛巧看到對方臉上一派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來您跟陳大夫真是一對。”
小昔康複在即,莊桔心頭的巨石也随之放下,不僅不再崩潰焦慮,而且已經能夠态度輕松地開開玩笑了。
“先前陳大夫介紹的時候,”
他講到此處,十分不好意思地補充道:“我還不太敢相信呢。”
聽人說出這樣的話,姜港本來上揚的嘴角猛地僵了一下。
莊桔雖是無心之言,但自己跟杜沁妍的對話,也确實印證了一件事。
那就是對于跟陳予铎是一家人的概念,正在慢慢在他腦海裏根深蒂固。
當醫生不忙時去他的辦公室。
這不是一個探望病患的人的常規行程,而是作為杜沁妍朋友,也作為杜大夫同事的丈夫,偶爾能做的事。
“很意外嗎?”跟陳予铎形婚的始末,沒必要大張旗鼓往外說。姜港不打算向莊桔解釋什麽:“這年頭兩個男人結婚,也沒那麽不可置信了吧。”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莊桔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放到桌面上,又搬來兩個凳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
“主要剛知道你倆認識那時……”
他跟姜港并排坐下,帶着些當面八卦老板的羞赧,壓低聲音道:“你們不是還說只是高中同學來着嗎。”
……
後天就是國慶第一天假,姜港還有事要跟酒吧經理商量,因此不打算停留太久,待了半個多小時就起身告辭。
莊桔抿着唇送人到門口,一副下了老大決心才開口的表情。
“這個月多發的三千塊工資。”他聲音聽上去略帶顫抖,但還是完整地将自己想說的表達了出來:“我知道是您和紀哥想幫幫我們,真的很感謝。”
“小昔下周出院,現在一切都好。”
莊桔頗為急切地道:“我明天晚上就可以回去上班,把之前那兩萬加上這三千,都盡量快地還給您。”
姜港并不贊同:“你弟弟學校不在這邊,病好以後肯定要回家。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陪他,工作的事不用着急。”
“你不在這幾天,我跟元弘也面試了幾個新駐唱。”他說到這裏聽見莊桔緊張的小聲吸氣,笑着把剩下的話講完:“但都沒你吸引人,這個職位會一直給你留着。至于多發的工資……”
姜港想了想道:“那是因為梵絨關門,咱們店裏工作量突增,元弘和我給大家發的福利,跟其他的都無關。”
他順手拍拍莊桔縮在一起的肩膀:“別想那麽多,我走了。”
在病房杜沁妍說的那什麽茶葉,他今天注定沒口福品嘗。
姜港劃開跟她的聊天頁,準備發兩條消息說明一下情況。但還沒等把話彈過去,對面就率先播來一通電話。
“還沒出醫院吧。”杜沁妍的聲音稍有些失真,但微信語音那頭兵荒馬亂的吵嚷造不得假,焦急是實打實的:“紀維忠在搶救,你趕緊來一趟。”
這個名字實在不算耳熟。
姜港停下往電梯口走的腳步,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是陳予铎的爺爺。
姜港趕到的時候搶救室還亮着紅燈。
老爺子發病太突然,無論紀元弘還是紀署、還是他那對私生雙胞胎都不在附近,再者現在雖不是車流高峰期,但接到通知開車過來也得一段時間。
杜沁妍正在裏面主持搶救,沒時間也不可能出來講述具體情況。
李主任掃了一圈沒找到直系親屬,幹脆把病危通知書交到了姜港手上。
“紀總電話裏說了要全力救治。”面前的人不過是剛好在場而已,他也清楚姜港并不能為掙紮在死亡線上的老人負責,說這些也僅僅是托他轉告。
“等人來了之後。”李主任頓了下也走進去:“把那張紙拿給他看。”
姜港看着上面的字應了一聲。
這份病危通知很簡短,除卻身份信息和各種簽名的地方外不過四五行。
但它居然承載着一條生命。
他把這段文字讀了幾遍,在第六次看到‘請予以理解,配合和支持’這句的時候,紀署攜長子終于姍姍來遲。
“……”姜港把通知書遞給他,由于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沒發一言。
不過好在紀署只低頭看了一眼,就将東西塞到紀元弘手上,然後就開始各種打電話,并沒在意對方的沉默。
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眷,哪怕曾經有接觸但也過去了很多年,面對這種情況,姜港談不上多麽着急多麽難過。
他描述不出現在的心情,站到一邊放空半晌,忽然聽見個疑問句。
“要告訴陳予铎嗎?”紀元弘蹲下-身将那張薄薄的通知單攥進手心,半擡起頭看向紀署:“我在家接電話的時候,聽見妍妍說這次比以往都危險。萬一要是真有什麽……他平時跟爺爺最親,不知道情況的話不合适吧。”
“你弟弟在救死扶傷呢。”紀署聽到他的話冷嗤一聲,看上去對陳予铎加入醫療隊的事異常不滿:“我就搞不明白那破隊別人誰參加不行,非要一個祖父在icu躺着的人上前線。現在跟他說有什麽用,陳予铎能飛回來還是怎樣。”
紀元弘就煩人這副德行,仿佛對自己不理解的所有事都不屑一顧:“市中心醫院胸外科全市有名,青年醫生就那麽幾個,陳予铎不去誰去?”
他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算了,我還是把這玩意拍下來發過去吧。希望爺爺吉人天相,看見看不見的都是命。”
紀署被毫不客氣地當面怼回來,臉上卻瞧不出多少憋屈的神色。
他看着兒子煩躁不已地編輯短信,視線在他和靠在走廊牆上的姜港間轉過幾圈,擡手制止了紀元弘的動作。
“小港。”自己親爸危在旦夕,紀署還能維持找不到破綻的微笑:“你現在才是跟陳予铎最親密的人,告知他與否這件事,就交給你決定吧。”
姜港猝不及防被提到,站直身體相當訝異地反問:“我?”
他們倆間怎麽回事紀元弘一清二楚,冷不丁聽見這樣一句話,反應也沒小到哪裏去:“姓紀的你沒事吧。”
紀署完全不理會他們的質疑,自有一套說服理由:“你們作為登記在冊的合法夫夫,雙方都是彼此的第一繼承人,承擔重要法律意義。如果今天被推進去的是陳予铎,你還可以決定放不放棄治療。像老爺子這種情況,當然也該由你選擇要不要通知你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