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突發情況
突發情況
即使是而今的他和陳予铎在面對彼此的時候,依然會不自覺被圈進當年的相處方式裏。無論是做一些不符合當下身份的事還是說一些不符合身份的話,其實都意味着他們還沒法做到完全冷靜地面對彼此。
姜港很悲催地想通了這一點。
并且根本理不清楚,這種狀況的産生究竟該怪陳予铎還是自己。
在跟除父母以外的人相處時,他一直都秉承着直來直去的原則,既然眼下沒有頭緒,那索性也就先不想了。
大不了下次跟陳予铎對話的時候再說,多等三兩天也不會少塊肉。
姜港用了幾秒鐘時間跟自己的糾結和解,然後就将這些念頭全部抛諸腦後,熟練驅車去按摩然後回家盯裝修。
只不過這之後和陳予铎最近一次的見面,并沒像他想象中間隔那麽久。
國慶法定假日的第二天,姜港好人做到底陪莊桔給弟弟辦出院,路過一樓繳費大廳,聽見幾個拿着取藥單據等排隊的人正百無聊賴地聊着八卦。
外面的救護車又下來好多渾身是血的傷員,他側身為推着擔架的醫生護士讓路,不自覺跟其中一隊家屬離得近了些,耳朵裏就順着灌進不少對話。
“诶,災區好像又有新情況了。”
“這次泥石流好嚴重啊,我三姨父一個堂弟的外甥女是醫科大附屬醫院的大夫,好幾天前就被調過去支援,連跟家裏聯系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據說被波及的村鎮太多,重傷員賊多輕傷員數不過來,新聞屁都不敢放,但實際死亡人數應該過二十了。”
莊桔顯然也聽到了這番交談,想到弟弟以後如需複查,還得時不時聯系主刀大夫,當下十分憂心地低聲道:“姜老板,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我聽說泥石流後面特別容易一直塌,要是那麽危險的話,陳大夫會有事嗎?”
姜港默不作聲,回頭看了他一眼。
大概莊桔這陣子實在太忙,最近有關這件事的報道一點都沒看。
要知道本次受災的地區損壞程度堪稱近十年之最,救援人員趕到的第一天就發生了二次塌方,時至今日,早不知道又來幾輪了。
“我不知道。”姜港最近沒跟陳予铎聯系,所有了解只存在于被閹割過的當地新聞裏,自然不能打這方面的包票:“不過走前他已經把小昔托付給了那個什麽主任照管,後續如果真有什麽問題,也不用非找主刀。”
莊桔被三言兩語道破心事,頗為不好意地撓了撓頭:“李主任太忙年紀又大,平時不怎麽看手機,我就想着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年輕醫生好溝通。”
他話說到一半卡了個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道:“不過姜哥,陳大夫跟您不是一家嗎,為什麽你好像……”
更直白的問句被吞進肚子裏,莊桔十分好奇地擡頭看人,雖然沒有開口言明,但剩下的話已經呼之欲出。
——為什麽你好像完全不知道陳大夫狀況的樣子。
姜港語塞兩秒,随意找了個借口打算搪塞過去:“吵架了。”
在尋常的夫妻關系裏,鬧矛盾搞冷戰再正常不過,他爸媽這麽多年恩愛如初、如膠似漆,偶爾氣急了還會較着勁不肯先跟對方搭話。雖然自己這情況貌似有點特殊,但套用一下應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這麽想的也就這麽說,莊桔顯然也沒有要懷疑的意思,見剛才那波新來的患者都已經快被推到電梯口,滿臉受教地點點頭,便打算繼續往外走。
誰知剛才那個拐了好幾圈才拐到一個醫生是親戚的病人家屬聊到興頭,付完了錢仍意猶未盡,繞回隊尾又抓了個人繼續聊。
“聽說了嗎,昨天半夜救援隊去一個被壓垮的破房子那刨坑,不知道挖得太深還是怎麽回事,反正頂上有根承重的木頭斷了,砸傷好多人。”
“這麽吓人?嚴不嚴重啊。”
“那我怎麽能知道,不過那麽沉的東西掉下來,要是倒黴被砸個正中骨折肯定逃不掉。你沒看今天被拉回來的血人尤其多麽……”
那人講到這裏賣了個關子,停住嘴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
姜港原本就是順耳聽聽,對一個現實生活裏發生的故事也沒有多少必須要知道結尾的執拗,見狀歪身撞了下莊桔的肩膀,提醒他可以往外走了。
然而後者聽得正起勁,根本不想趁人少趕緊出門,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姜港無語,不過此番本來就是為了陪莊桔才來醫院,接下來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情。見他想再多待一會兒,也就耐着性子留在了原地。
左手拿手機右手拿藥的中年男人說得正興奮,看見又有兩個人為了聽八卦湊過來,成就感立刻飙升到頂點,甚至加入了張開雙臂比比劃劃的環節。
姜港垂眼站在一邊過耳不過心,兀自放空等待着莊桔好奇心被滿足之後踏出醫院的門坎。只不過才過去半分鐘左右,就被抓住胳膊用力晃了晃。
“陳大夫出事了。”莊桔一邊示意自己老板回神,一邊又急着向男人确認傷員信息:“你說今早中心醫院有三個醫護上了回市裏的車,裏面有個大夫姓陳,年紀還不太大,對嗎?”
那人見面前不知道成沒成年的小年輕一臉焦急,身邊那個片刻之前還無精打采發呆的青年也收起無所謂的态度,皺着眉望了過來;心下就大概明白了這倆人估計是認識那位陳醫生。
“我三姨父堂弟的外甥女也在醫療隊,這都是她跟她爸打電話報平安的時候說的,當然作不了假。”他又把自己得知訊息的途徑重複了一遍,冥思苦想幾秒張口補充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姓陳那個大夫好像還是個什麽骨幹,會給患者做手術那種……這要是傷得巧點,以後能不能拿手術刀都不好說。”
姜港同人對視半晌,見對方一改先前談房梁落地時斬釘截鐵的神情,反而稍微斂起眼眸不太想看自己的樣子,便明白了他估摸着也不知道具體細節。
能去災區支援的醫生大都有進手術室的資格,陳更是個再常見不過的姓氏,拿這兩點出來其實說明不了什麽。
退一萬步講就算受傷的人真實陳予铎,也不一定就能影響他的職業生涯。
姜港回頭朝一樓樓梯間的方向看了一眼,思緒在心頭轉過幾個來回,最後拍拍莊桔的肩膀道:“走吧。”
“姜哥你都不擔心的嗎?”
他看起來有些不解,但還是帶着弟弟跟人一起往外去:“能做外科手術還剛好姓陳,這聽上去就是陳大夫沒錯呀。”
“哪有這麽巧的事。”姜港無意透露太多自己的情況,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上次聽說你爸媽要來接小昔回家,打算幾號過來,明天嗎?”
莊桔隐約感覺到對方已經開始不耐煩,立刻抿了下嘴把多餘的話咽回去,頓了頓慢慢回答道:“要等到國慶之後。這兩天外出玩的人多,高鐵票太貴了……而小昔他們學校也要放假,就算現在回也上不了學。”
姜港聽着他習以為常的描述,忽然生出了幾分很怪異的感覺。
莊昔做的是心髒手術,盡管情形不算特別危重,可畢竟還是有發生意外的風險,這對父母卻一次都沒出現過。
現在他即将出院,他們嫌路費貴不肯馬上趕來,而且這份不來的考量裏,居然還包括節假日學校不上課這一項。
再聯系下之前莊桔随口提過,因為自己違背家裏的意願學音樂,到現在都進不去家門的事,這種一言難盡的感覺就愈發濃厚。
“……這樣啊。”到底跟自己沒實際關系,姜港只是心頭短暫地閃過這份疑惑,并沒有直接貿貿然問出來。
出了醫院大門後他走在前面,将莊桔和弟弟一路往自己在附近停車的地方領,只是還沒等将車鎖解開,莊桔就很小地驚呼了一聲。
姜港聽見聲音下意識擡起頭,正好跟一個很眼熟的男人四目相接。
姜港暫時想不起自己在哪見過對方。
但他此刻白大褂沾了一塊又一塊血污,頭發亂得跟雞窩沒什麽兩樣,臉上寫滿焦急,手都似乎有點抖。
當然更關鍵的是,他身後背着的人,姜港是真的認識。
“安柏?!”莊桔率先反應過來,無比震驚地道:“你不是沒參加醫療隊嗎……等等,陳大夫這是怎麽了?”
“陳老師去救援的時候,被壓在一個廢房子底下,剛才又堅持讓大家先運病人,結果擔架就不夠用了。”聽見莊桔脫口而出的名字,姜港才想起這人是魏安柏。他現在完全失去往常玩笑打趣的心情,最後留下一句“正好杜老師那邊沒事,我來幫着擡人。”的解釋,就急匆匆轉身進了醫院大樓。
姜港此時剛巧走到自己私車旁邊,手撫着後視鏡久久回不過神,即使一遍遍告訴自己應該冷靜下來,眼前都還是魏安柏渾身是血說陳予铎被砸傷的樣子。
高中那陣兒紀元弘不清楚陳予铎母親同樣受騙的事,一來二去給他下了無數回絆子,兩個人打過無數次架。陳予铎當時骨架還沒完全長開,又兼一點發育不良,每次要是姜港趕不及過去解圍,都免不得要在拳腳上吃些虧。
但即便如此像今天這麽嚴重的狀況,他還是第一次見。
連僅僅負責背人的魏安柏都慌得直打哆嗦,那陳予铎本人呢?
姜港想起自己第一次看災區報道的那個淩晨,當時就朦朦胧胧冒出來過的疑影卷土重來,而且根本壓不下去。
陳予铎會……死嗎。
“要不您還是過去看看吧。”莊桔看起來也有點憂心,但因為自己還帶着個小孩子,不能等待陳予铎的檢查結果,于是對着姜港勸道:“我租的房子離這裏很近,随便打個車就走了。”
姜港勉強回過神來,默默一會兒道反問道:“你管二十多公裏叫近?”
“哎呀!總之真的沒關系。”
莊桔掏出手機找到網上約車的軟件,牽起弟弟後退幾步,主動遠離了他拉開門就能啓動的車子。
“左右現在也不是高峰時段。”他朝姜港擺了擺手:“我最晚明天就能回夢绛報道,一定好好幹活絕不遲到早退,争取早日把錢還給您個紀老板。你照顧愛人要緊,就別管我倆了。”
莊桔是真心誠意地想讓姜港去忙自己的事,并不是在假客套,因此說完剛剛那番話後,就迅速帶着小昔轉身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
姜港聽着這人的宣言莫名耳熟,怔了幾秒才想起來;先前自己不清楚他上班遲到的始末,還專門跟紀元弘一起,把莊桔揪到面前訓過一頓。
像酒吧夜場這種地方,待的時間久了會不自覺影響一個人的性情。他那時也只是擔心莊桔被不懷好意的人忽悠,幹出什麽對夢绛不好的事來。
結果沒料到自己招的這駐唱歲數雖然很輕,心性卻還算堅定。即使他明裏暗裏說過很多次可以不用還錢,莊桔也從來沒動過應下的心思,只是固執地想把每一份人情都好好還回去。
姜港腦子裏亂成一團糟,東想想面色蒼白的魏安柏,西想想即将複職的酒吧員工,過了好半天才從撞見陳予铎負傷被送回來的沖擊中脫離出來。
他回身望着醫院玻璃門上方正中懸挂着的牌匾,掙紮再三還是嘆口氣擡腳往回邁,選擇了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