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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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巴佬

小路的盡頭是一片典型的英式莊園坐落在了無人煙的草原上,莊園大部分被旁邊高大茂密的夏栎籠罩着被黑暗覆蓋,雨水帶着冷意落了下來,昏暗的雨幕裏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透着股說不上來的陰冷。

雨夜中駛來了一輛黑色的越野車。

沈多漁從車上下來,立馬用單薄的風衣裹緊裏面的純白老頭汗衫,暗罵:“狗天氣。”

“嘶。”他用手打落風衣上的雨水,“凍死我了。”他嘆了口氣,陰冷的天氣激的他腦仁兒噌噌地疼。

冒雨順着細微的月光找到了鐵色大門“滋滋”兩聲,大門忽然彈開。他踩着一雙黑色馬丁靴在雨地裏小跑,咯吱咯吱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更加瘆人,整座莊園在沈多漁眼裏散發着灰黑的邪氣。

沈多漁敲了敲門,“我是沙利葉。”話還沒說完,沉重的木門就向外推開,年邁的女仆駝背站在門內。

她笑着但臉上兩塊肉是僵着的:“您好,沙利葉先生,請快進來吧。”聲音沙啞刺耳的就像是兩塊火石在摩擦,不像是正常人能發出的聲音。

沈多漁擡腳走進去,灑在門前白色的鹽線被風吹散,進了屋子,壓抑的氣息比外面更加厚重,濃密的壓在空氣裏讓人喘不上氣來,他不經意的環顧着莊園的內部,這裏就好像停留在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

屋子裏一絲電子産品的影子都沒有,光亮全靠牆上和桌上擺放着的燭臺,此時門一開,風冷冷的吹進來,好幾處燭火搖搖曳曳馬上就要被吹滅。所有的窗戶都被蒙上了一層呢絨的黑布。

‘砰’的一聲,厚重的門猛的被人從身後關上,沈多漁都能感覺到腳下被木材鋪滿的地面都随着顫動,他無比後悔自己為了省錢選擇了深夜到英國的機票。

“請這邊走,先生在餐廳等您。”女仆步履蹒跚的走在前面帶路顯然是有人急着見沈多漁,讓她連外套都忘了問沈多漁拿下來。沈多漁仔細觀察了下她腳下的步伐,一深一淺,可能是受過什麽嚴重的腳傷。

他剛走進餐廳就看到溫莎把刀叉丢在一旁手抓着羊腿有如蠶食鯨吞的氣勢瘋狂吞咽着,吃的油光滿面。

溫莎伯爵看到沈多漁的瞬間丢下手中的羊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給了沈多漁一個大大的擁抱。

沈多漁從他身上聞到了淡淡的硫磺味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羊膻味,他眼神暗了下來。

“我還是在十五年前去你家拜訪的時候見過你。”溫莎伯爵把沈多漁拉到自己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那時候你父親帶着你一起做生意。”他動作誇張地像是表演話劇一樣,然後陷入了回憶,“你一個九歲不到的小孩兒念起那麽複雜的咒語一點也不帶含糊的。”

溫莎看着面前已經長開的青年,淺金的睫毛,一雙海藍色的丹鳳眼,臉龐卻是亞洲人一樣的小巧精致,“這許多年不見,你都長得這麽大了。你母親還好嗎?”他忽然想到青年不到三十五就守寡的母親。

“家母身體很好,一個人也樂得逍遙。”沈多漁朝他笑了笑。

溫莎伯爵從回憶裏走出來,他臉色凝重的看着沈多漁,“我這次請你來其實不光是為了見你一面。”

“您家裏發生的事情我大概都從葉英那裏聽說了。”沈多漁禮貌的朝他點頭笑着,顯然剛才溫莎說的話完全沒勾起沈多漁心裏對他的親切。

葉先生,也就是葉英,是沈多漁生意的代理人,沈多漁的生意都是葉英精挑細選之後才會交到沈多漁手上。

溫莎讪笑着語氣變得恭敬起來,“真是太好了。”他在嘴裏重複這句話,“那請先去樓上試一試吧,沒成功也沒關系,經過這一年我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了。”提到樓上,溫莎的表情忽然變得驚恐起來,仿佛有什麽洪水猛獸在那裏藏着。

沈多漁完全不想再和他虛與僞蛇,對他來說時間就是金錢。

有些腐爛的地板踩上去發出吱啞的響聲,沈多漁跟着溫莎上了樓,寂靜的二樓此時因為沈多漁的到來增加了些人氣,往昏暗的走廊望過去,最裏間的房門像被籠罩在詭谲的氣氛裏,看一眼就讓人膽戰心驚。

“當年父親也來過這個屋子?”沈多漁回過頭對溫莎說,他感受到了父親曾經留下的氣息。

溫莎緊緊跟在沈多漁後面,雙眼緊盯着最裏間的門,聽到沈多漁的話不自覺吞了口口水:“是的。”

他繼續說:“康斯坦丁先生在十四年前也來做過一筆生意。”

做生意,是康斯坦丁家族對驅除惡魔這類業務的通稱,英格蘭利物浦的康斯坦丁家族從十五世紀開始就延續着這個家族産業

“我的兒子不知道為什麽在一年前忽然被類似的東西纏上了。”溫莎沒那個膽量說出那個詞,可以的話,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子得了癔症。

“這裏還有別的驅魔人來過?”沈多漁看着牆壁上還沒清理幹淨的黑色符紋。

“是的。”溫莎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眼神有一瞬的厭惡,“我前後請了兩位巫師,他們都沒有成功,如果這次還是不行的話......”溫莎沒把話說完,但他話裏的意思沈多漁已經懂了,這次如果還不行他就要放棄這個兒子了。

“您害怕的話可以下樓去等着,我一個人進去就可以了。”沈多漁皺着金色的眉頭,十分暴躁啊!溫莎緊抓着他的胳膊,掐到他的肉了。

溫莎松了口氣,“原諒我的失禮,那我就先離開了。”一副已經被吓怕的樣子,說完頭也不回的跑走了,下樓的時候還因為四肢不調差點一頭栽下去,沈多漁在後面看的都為他擔憂,好不了了。

等确認他下了樓,沈多漁變得放松起來,身上沉穩的氣質消失不見,他一臉嘲諷的拍了拍帶着雨水的風衣。

沈多漁看着門上已經鏽跡斑斑的把手,他撇撇嘴,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了一條絲綢的白色手絹放在上面墊着,就算是驅魔也要保持儀式感。

咯吱兩聲,木門被推開。沈多漁順着走廊上明滅的燭光往裏望去,屋裏漆黑一片像是野獸蟄伏着的洞穴,沉沉的黑暗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模糊之中,沈多漁依稀辨認出來僅有的一扇窗戶被厚重的黑布裹的嚴實,一股子發黴的味道順着冷氣從屋裏飄出來。

走廊上昏黃的光亮和屋裏無盡的黑暗形成極端的對比。看的人心裏發怵。

“咔咔。”在一片寂寥中兩聲詭異非凡的聲音忽然響起。

沈多漁拿出随身帶着的手電筒,一束光猛的照進去。

屋裏一陣摩擦的聲音,還有人不斷扯着鐵鏈的聲音,清脆冰冷的鐵鏈相互碰撞在一起嘩啦啦直響。

“滾出我的房間!”床上的人用喉音發出尖叫,他拼命想要掙脫捆綁在四肢上的鎖鏈,腰肢向上以常人難以達到的高度高高頂起整個姿勢透露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古怪。

沈多漁舉着手電走進,把光打在他的臉上。十一歲的男孩囚首垢面的,完全失去了活人該有的鮮活氣息,就像是被一股意念支撐着的行屍走肉。

已經一年多沒打理過的金色頭發如今枯草一樣披散在身後,眼眶外裂一片烏黑,藍色的瞳孔早已經變成了白黃色,渾濁的白色覆蓋在整個眼球上,眼球腫大,好像随時都會從眼眶裏掉出來,但他就保持着一個方向幽怨的緊盯着走進來的沈多漁,跟着他的動作不斷轉動。渾身好像只剩下皮囊緊貼在骨架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的遍布在四肢上。

男孩張開嘴朝沈多漁嘶吼,嘴角已經被撐的流出了血,但他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樣還在極力的以常人達不到的程度張大自己的嘴角,直到嘴角愈合了無數次已經留下兩道深深的疤痕的地方再次撐開血紅色的口腔都暴露在空氣中。男孩的牙床上僅剩下兩顆發黃的門牙搖搖欲墜的鑲嵌着仿佛只要咬一片綿軟的面包就能把兩顆門牙粘落下來。

沈多漁打着光朝地上看過去,地上随處散落着褪下來的牙齒已經發黑了。

“啧啧。”沈多漁一商量着對床上的人說,“兄弟配合一下,我快點完事兒你也好早點回家對不?”

不屬于男孩應該有的低沉嗓音惡毒的對着沈多漁咒罵:“愚蠢的驅魔人,去死!”尾聲變的尖銳起來,他雙手劇烈的掙紮着想要抓住沈多漁的衣角,整個頭部用力往前伸長還在一張一合想要去咬沈多漁。

“都是二十一世紀了,咱們就不能做一個文明點的惡魔嗎?你別動,可能有點疼。”沈多漁微微擡手避開他的動作,他用嘴咬着手電從風衣裏側的口袋裏拿出一個拇指一樣大小的瓶子,拔下金屬瓶蓋,把瓶子裏透明的聖水潑在不斷掙紮的男孩身上。

“啊!”男孩用喉音發出嘶喊,聖水潑下去的地方像是被燒焦一樣的冒起帶着硫磺味的白煙。

沈多漁用自己帶着一枚十字架銀戒的左手緊緊抓住小男孩變得烏黑的額頭。細長的手骨節分明,白裏透着粉,讓人心裏發癢。

“快把你惡心的手拿開!”男孩還在不斷掙紮着咒罵,嘴角慢慢吐出白色的泡沫,他還是不放棄的用嘴去夠沈多漁的掌心,聖子的血,喝上一口就能讓低級惡魔瞬間得到能和中級惡魔相媲美的力量。

沈多漁不為所動,他繼續緊抓着男孩的頭,“Deus caeli, Deus terrae。”天堂之神,大地之神,複雜晦澀的拉丁語接連着從他口中念出,“我向你們發出請願。”

手下的男孩不斷發抖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雙眼翻了過去,開始劇烈的抖動着,四肢上的鐵鏈發出讓人心慌的響聲,嘴裏還不斷發出‘咔咔’的喉音。

沈多漁加重手上的力氣,接着念咒。

“啊!”男孩發出凄慘的叫聲,猛的吐出一股黑氣,黑氣在空中翻騰着向沈多漁逼近,然後又忽然消散在空氣中,硫磺特有的臭味濃烈的在房間裏發散開。

沈多漁捂着鼻子飛步走到窗前把兩塊黑布扯下來,雨夜中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他用力推開被鏽住的窗,帶着土腥味的風瞬間刮了進來沖淡了屋裏難聞的氣味。随後屋內一切歸于沉靜,小男孩躺在床上無力的小聲抽泣。

“沙利葉。”溫莎聞聲趕忙跑過來,“沒有成功對嗎?”他痛心疾首的嘆口氣,拉下臉,“也是,我其實前後請了三家驅魔人了,可是沒一個成功的,我想我要放棄了。”

沈多漁朝他點點頭,“已經處理好了。只要好好修養我敢保證他不出一年就會恢複正常的。”

“啊?”溫莎顯然沒想到得到了預料之外的答案,他愣了一下,神色有一瞬的陰狠,然後立刻激動的抱住沈多漁,“真是太感謝你了!”

沈多漁等他抱完後退一步:“後續的尾款打給葉先生就好了。”

“沙利葉先生不留下來用餐嗎?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作為酬謝。”溫莎顯然并不急着上去看自己被惡靈糾纏了整整一年的兒子,他只是嘴角保持着勾起的弧度,像一個被線牽動的木偶,眼神空洞的看着沈多漁。

“不了。”沈多漁搖頭朝他一笑,“我該走了,我還要趕飛機。”

“那就不耽誤您了。”溫莎站在沈多漁身後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咬咬牙。

外面雨下的更大了,間或還夾雜着幾道閃電和驚雷,出了那扇門,沈多漁嘴角挂上弧度,他站在雨地裏回過頭凝聚的看着這個地處偏遠的莊園,搖了搖頭。從剛才進屋他就發現了,附身小男孩的惡魔只是一個低級惡魔,而他在牆上看到的驅魔圖案是歐洲有名的黑巫師驅魔用的特殊标志,他沒有把惡魔驅走除非是有外力的幹擾。

沈多漁把車停在了機場車庫裏打了個電話讓家裏的人記得把車開走,挂了電話沈多漁就進了候機室。他進了廁所換上了從車裏拿出來的真絲做的暗紅襯衫,上面還印着祖母綠的首飾的紋案。

再出機場的時候沈多漁已經回到了北京,家裏派來接他的司機還沒到,他硬拗出一個潇灑悠閑的姿勢靠在檢票口的欄杆上打量着往來的行人,忽然他感覺一道光在眼側閃過,他鬼使神差的向右看去,一張好看的側臉撞進了沈多漁心裏。

男人心有靈犀的轉過頭對上沈多漁,兩人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對視。

沈多漁被男人看的渾身起雞皮疙瘩,故作惡狠的瞪了他一眼,道:“鄉巴佬”。

他細細打量着男人全身,一頭雜亂的黑發批在身後,青黑色的麻布衣服,衣擺看樣子還被燒了幾個大洞,看樣子不知道是從哪座山裏出來的,“有什麽好看的。”沈多漁被他看的心裏發麻,“白瞎了那麽好看一張臉。”

忽然男人嘴動了動,沈多漁以為他要說什麽好話,結果從他的口型分辨出來三個字,“臭屁精。”

媽的,梁子結大了。沈多漁想追過去揍人,電話适時的響起來家裏的司機到了,等他擡起頭再一看,男人已經消失在人流中。

臭屁精

十一月的燕州市,風呼呼吹過都是浸潤到骨子裏的寒意,燕州市郊區的室外溫度已經降到了十三度,三個人堆在一起站在一大片荒蕪的平原上,旁邊還停着一輛黑色的賓利。說來也是怪,這塊荒地寸草不生,擡眼望過去盡是一片灰溜溜的土色,而旁邊的地一眼望去雖說不是春夏野草該有的綠色也是暢月時正常的枯黃色,只有這片地,連野草都不屑安家。

“怎麽還不來?”中年謝頂的男人在冷風中等的有些着急,他舉起手腕露出腕間帶着的金手表看了眼時間,十二點差一分。

“小劉,我說你請的人靠譜不?”穿着貂皮大衣的年輕女人看向身後站着的約莫三十五上下的男人,“花了那麽多錢,別找個騙子。”說完她走到謝頂的男人身邊挽着他的手臂撒嬌,“老公,我都要凍死了,你非要找這鬼地方,你說那市裏的墓園哪個不比這裏強。”

被她看着的男人一臉谄媚,心裏暗罵着這個小三上位的女人,“琴姐,您放心,這我是托關系找的以前北京的大學同學讓他拖了好幾層關系才請到的大師,這大師可是給那個,辦事兒的。”他說着食指朝天上指了指,一臉說不得的樣子。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哪個貴請哪個的想法請來的人陰差陽錯的幫吳旺的先人們化解了一場魂飛魄散的惡果。也機緣巧合給自己積了一場功德。

“你要不回車裏待着?”那老板顯然是十分重視這次的事情,不然也不會花大價錢請風水師來看了,他皺着眉拍拍女人挽在他胳膊上的手示意她別不懂事,想到女人肚子裏的孩子他又語氣放柔加了一句,“小琴要不你先坐車裏,天氣涼別凍着身子,你還懷着孩子呢。”

小琴見這件事實在沒有回轉餘地,她讪笑着:“沒事兒,我陪你在這兒等着吧。咱媽的事情最重要,我不怕啥。”

三人談話之際,不遠處一輛黑車駛向了這個方向。

“來了來了。”小劉高興的沖老板說,“這應該就是大師了。踩着準點來的,真神。”在他四處奔波找人請到這位玄學界赫赫有名的少年英才,左涼道長的時候已經聽過了無數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聞,馬上就能見到大師本人顯得格外激動。

車在三人面前挺穩,後座的門被推開,先是一個十八九模樣的陽光少年盤着發髻穿着一身土黃色的棉麻道袍下了車,他站在門邊顯然是在等車裏的人下來。

先是一只踏着黑布鞋的穿着單薄白色棉麻褲的小腿踏了出來,然後是一只白淨修長的手扶在黑色的車門上,即使是在這種灰蒙蒙的天氣裏望過去白的都快反光了。

“這是大師。”中年男人嘴裏喃喃道,此刻他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從車裏出來的年輕男人,心裏大震。

男人年輕的很,劍眉入鬓,鼻梁挺拔,臉頰如刀刻棱角分明。一股出塵出世的氣質從青年身上散發出來,頗有種仙風道骨般的神氣,倒是那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着硬是讓男人帶上了點塵世間的俗氣,不過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眸永遠沒有一絲波瀾,望進去,像是凝望着深淵,讓人心生懼意,一絲寒氣爬上脊梁。

他的滿頭黑發同樣像第一個小道士那樣盤起在頭頂,在盤起的頭發上還插了一支雕刻精細的木制發釵。

中年男人挽着身邊因為青年英俊的相貌而變得呆滞的女人迎上前去,看着比自己還要高上半頭多的青年,心中被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吓的有點膽顫:“大師。”

男人沒有回話,只是看着他輕微點了下頭,甚至不能稱之為點頭,他只是把下巴降低了點弧度又迅速恢複原樣。

“大師好。”小琴嬌滴滴的看着左涼,滿眼的妖嬈妩媚,“大師貴姓呀?”

這次青年看也沒看她,皺着眉走向荒地。

“這位小師傅是?”男人不敢怠慢旁邊同樣從車上下來的小年輕。

小道士哈哈一笑,他張口就是流利的京片子,“您三位好,這是我師兄左涼,我是陳曉紅,這次陪着師兄一起來的。”

“您好您好。”陳曉紅顯然比左涼要好相處多了,男人此時也輕松起來,“免貴姓吳,單名一個旺字。”等他說完,左涼才有點反應,他看過來漆黑的眼裏不帶一絲波動,“改名。”撂下兩個字,就朝荒地中間走去。

“這......”吳旺緊張的看向陳曉紅,在他眼裏面前的小道士可比剛才不說話,一說話吓人一跳的左涼要親切多了。

陳曉紅心裏罵娘,師兄又給他找麻煩,他笑着說:“您別在意,師兄就是這個性格。”這可是近期以來為數不多的大雇主,給自家道館捐了六十六萬六千六百零六塊六毛的香火錢,“不過,您還是得聽我師兄的,找個這行的行家看看。”陳曉紅這名本來叫陳洛陽,拜師那一天左涼掃了他一眼,就說讓家裏給改名不然氣運就會受到影響。

“那我找左涼大師給我看看?”吳旺心裏一聽不得了,氣運怎麽好受到阻斷呢,他此時聽了陳曉紅後面的話心裏更着急,恨不得現在就讓左涼給自己起個名兒,回去就改身份證!

陳曉紅搖搖頭,“不成不成,您要請專門的算命大師給您算上一算,我師兄這行不精的。”他少年老成的搖搖頭。

“曉紅。”說來也奇怪,左涼明明已經走到了離四人至少十米遠的地方,但他的聲音卻如滾滾驚雷一般壓進衆人耳裏。

“诶,就來。”陳曉紅朝身後三人招招手,先行一步走上前去。

左涼在最前面站着,頭頂烏雲翻騰的蒼天,腳踏寸草不生的黃土,明明是一身最普通的烏色道袍,寒風吹過,衆人看着他的背影竟似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這麽年輕,靠得住嗎?”小琴還記着剛才左涼的冷漠,心裏忿忿不滿。

吳旺此時已經是徹底相信了左涼的本事,瞪了她一眼,喝道:“你懂什麽,閉嘴!”說完他就跟着陳曉紅的腳步走上前去。

“嘿嘿,琴姐。”小劉朝着女人猥瑣一笑,“您在車裏等着吧,我跟上去瞅幾眼。”說着他也跟過去,女人瞪了他一眼坐進車裏狠狠關上門。

左涼站在這塊荒地的最中間一點:“祖墳?”

“對對。”吳旺點着頭,“這是祖上專門劃下來的祖墳,我打算把祖宗的墳都遷過來,還有我剛去世的老母親。”

“換。”左涼說完就轉身打算走。

吳旺急了,他也不顧心裏剛才的恐懼了,他趕緊伸手去爛左涼,“不是,道長,我,我這花了大價錢請您過來,您不能就說個換地兒然後扭頭就走啊。”

左涼腳步停下,站定在原地側首看着旁邊的陳曉紅,意思是捐了多少香火錢。

陳曉紅擰巴着一張臉,兩只手伸上來比了個八然後又比了個九,最後又雙手抱拳朝左涼上下求了兩下,一臉小可憐樣,左涼這才把頭回過來,“可。”

“什麽意思?”吳旺沒聽明白。

陳曉紅走上前,“吳先生別擔心了,師兄會把邪物驅走的。”

“啥?!”吳旺被陳曉紅後半句話吓了一跳,怎麽看個風水變成自己祖墳地裏有邪物了?!“這,這道長,怎麽這地裏就有邪物了?”他不安的向左涼求解。

左涼沒接話,向荒地的最邊緣利落的走去,不過如果仔細盯着他的步伐看,明顯能看出在某處的時候左涼腳步頓了一下。

“別問。尋常人知道的越少越好。”陳曉紅倒是停在他們兩人面前,“你們現在回到車上或者往五米後退一點,總之別踏進你家地的範圍。”說完他就跟在左涼身後神色凝聚的仔細打量着這篇寸草不生的荒地。

“小劉,這......”吳旺有些不知該怎麽辦的看着自己的助理。

小劉顯然也是頭一次親眼見識到這架勢,此刻也有些許的慌亂,“哥,哥,咱們先聽道長的,站外面一點。”

因為聽多了關于左涼的傳聞,他現在對左涼那是叫一個又敬又畏,對他師弟此刻的叮囑也是深信不疑他拉着呆立在原地的吳旺連連往後退了幾大步,出了那片地,也是奇了,他竟然趕緊氣壓減小了,剛才在地裏站的久了他呼吸不自覺的都急促了起來,此刻心中竟有種說不上來的舒緩。

“夭夭師兄。”陳曉紅加快步伐跟上左涼。

左涼也沒理他的稱呼,“怎麽收了這麽多香火錢?”

“嗨呀!”陳曉紅一拍手,“那不是最近汶山地震,彭州洪水給造的嘛,前線資源不夠,正好來了個大主顧,師傅和我一合計就給接下來了。”對左涼來說除本心以外萬物如浮雲眼中過,可他們這善後工作就要做好了,哪裏能積德,哪裏要行善,什麽錢該賺,什麽錢不該賺,都要精挑細選,一分一厘都不能怠慢。做好了整個道館積德,做不好整個道館連帶着遭殃。

“師兄,你剛才停了一下,可是發現了有什麽不對?”陳曉紅心裏疑惑剛才左涼的動作,頓時大驚,師兄這才閉關了一周時間,難不成師兄已經領悟了大道,已經不用開天眼就能判斷邪物的具體位置了?!想着,陳曉紅看着左涼的目光更加敬佩,師兄真是神童下凡,他等凡人難以企及啊!牛逼壞了!陳曉紅激動的想。

左涼聽他這麽問,那流利的手訣明顯卡頓了一下,相互交纏,動作飛速,讓人眼花缭亂的十指差點纏在一起,他,其實,只是鞋掉了,左涼看了一眼陳曉紅眼裏發光的樣子,算了,就讓他自己想去吧。

“嗯。”左涼回了一聲後就沒再說話,凝神領悟着這片地上的氣韻。四方倒是氣流通順,東西南北四處沒有阻礙,可地勢過于平坦,場能發散,四周也不見湖河,沒有流動變化,聚不住風水,生不起財運,不過簡單作為一處家墳倒也合适。

左涼閉上眼,心中默念了個靜氣凝神的法訣,氣息霎時往鼻根上的印堂處聚集。此時左涼眼裏的荒地全然與之前是另一副光景。

黑紫色的邪氣渾濁的漂浮在荒地上空,旁邊的草地還有三三兩兩分散開的灰色游魂,有男有女,在忙無目的的瞎轉,他一回首,就見濃烈的,聚集着的黑煙源源不斷的從荒地中央的部位向上翻騰湧動着,仿佛有一種直入雲霄的破天之勢。

左涼轉眼一看,荒地東南角竟有一處微弱的金光,想來是他剛才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那邪物上不曾想到還有前輩已經鎮壓過此處的邪物,他再往西北角看過去,果然,那處也有一點金光不過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左涼猛的睜開眼,入眼又變成了原先的樣子。

“師兄。”陳曉紅也看出了端倪,但他看的沒有左涼透徹,“這荒地的氣息不甚尋常,好像除了邪物還有什麽在隐隐克制着它。”

左涼點點頭:“已有先人在此地做過法,西北東南兩處被買下了法器,只是西北一處的法器已經油燈枯槁。”

“那我們只需重新加固法器就行?”

“嗯。”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原本因為陰天就不甚濃烈的日光也已經慢慢消失,左涼和陳曉紅必須趕快動手,這邪物難以壓制,等到天黑陰氣加重恐怕更加難加固。

左涼從身後卸下一個布包,剛才他一身磅礴的氣勢完全讓人忽略了他身後背着的乍黃的棉麻布袋,他從布袋裏拿出一個木盒,細看過去,木盒上被精心雕刻着古老神秘的圖騰,圖騰被金邊勾勒,他指尖輕輕一挑,金色的鎖扣‘啪嗒’一聲彈開,木盒裏鋪着一層細軟的黑絨,裏面放着一塊兒白如羊脂的玉,白玉有尋常人拇指一般大小在這昏暗的天氣下乍看過去,那指玉外層竟是發着淡淡的光亮。

陳曉紅站在左涼身後兩米遠的地方給他護法,左手裏持着一柄不知是從哪裏掏出的桃木劍,右手拿着一張黃底朱紅的符箓,符箓上畫的并不是什麽字符,看上去竟像是一只大鵬展翅的鷹!

他嘴裏默念着口訣,剛松手,就見那符箓在空中無風自燃起來,正負相抵,陰陽相消,一團火光霎時照亮了方圓六米內的區域,周邊聚攏過來的游魂野鬼瞬間被沖到遠處去。

小劉和吳旺在他們身後正看的嘡口結舌時,只聽最前方的聲音清晰透亮的傳過來,他們瞬間便感覺到腦內的渾濁變得清明起來,本來不安恐懼的心此時在這一聲聲祝詞中寧靜下來。

天色變得更暗了,黑色的雲在空中不斷翻騰着,一場暴雨即将到來,此時轟隆一聲,驚雷一般的聲音蕩響在這無人的荒原間,小劉和吳旺兩人聞聲望去,連女人也被這聲驚雷吓得推門出來想一探究竟。

那道驚雷竟不是從天上打下,而是左涼引起的,他們三人一同望去,左涼身上飄渺的道袍此刻在風中衣袂飄飄随風擺動,可,現在明明沒有一絲風挂過,他們三人下意識對望,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與濃濃的不解。緊接着就看到左涼,身型穩健,落腳迅速,轉換間竟已有了虛影,他腳着雲鞋,在鼻腔中沉聲哼唱道曲,跟着道曲的節奏,腳下生風踏步罡走出九宮八卦之象,又是一陣驚雷,随着雷聲劈響,站在遠處的三人竟都覺得地面有些晃動。待雷聲消失,一切又歸于平靜。

“吳先生。”陳曉紅收了自己的細劍朝三人走來。

吳旺在見識了他們的架勢之後是真的對二人佩服不已,連陳曉紅都不敢繼續說笑,“小道長,好,好了?”他躊躇着詢問。

“嗯。邪物已經被鎮壓。”陳曉紅點頭一笑,“師兄讓我囑咐您,修墓的時候一定要把家裏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安置在最中間的位置,然後依年齡從大到小一次派出去。”

“這左道長真牛逼啊,走路的速度跟賽跑似的。”小劉看着左涼繞回車裏的速度感嘆。

吳旺也跟着說:“這一看就是身懷絕技啊!”

陳曉紅滿頭黑線,他能說他師兄只是因為道袍和頭發被地雷燒了不想見人,不能,誤會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它源于心中美好的幻想。成人世界已經這麽黑暗了,還是給他們留點美好吧。

“這是師兄從小練的童子功。”陳曉紅胡話張口就來,“常人也是可以練出來的。”

“好好。”吳旺吞了口口水,“我請您們到市裏用頓便飯歇上一晚吧。”

陳曉紅擺手,“不了不了。你我因果已結,怎可再次叨擾,我們馬上就走了,不過還是勞煩您的司機再原路返回送我們回機場,我們會把車費給他的。”

“這。”吳旺剛準備說怎好收錢,一想剛才小道長說的因果,此時也不敢怠慢,只好妥協的道,“好好。”

“吳先生。”陳曉紅看左涼已經先行一步坐上了車,他心裏記着剛才左涼說的話,“師兄讓我再叮囑您一句,因果報應,該給的錢就給了吧。”說完他也上了車。

只有之情的吳旺和小劉呆愣在原地,這......兩人對視一眼面面相觑。其實自從吳旺買了這塊祖墳以後身邊大小禍事就沒斷過,本來想着換一塊兒地就行了,誰成想連着換了兩塊兒還是一樣的結果,他這才砸下大價錢請人來看看。前不久吳旺工地上又出了點事,一個工人從高腳架上摔下來,現在還躺在重症監護室裏,吳旺一直拖着工傷補償的錢沒給,那家人已經來找吳旺鬧過好幾回,現在......

左涼本以為這陰宅一事已經完結不會再有糾葛,誰都想不到的是,在大部隊出發去極陰之墓前還是要回到這處。這裏,只是一切的開端罷了。

......

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落了地,已經是淩晨六點,陳曉紅趕上了早班的地鐵回家了,左涼一個人站在檢票口等人來接。他此時披頭散發,道袍也被剛才引來的地雷打了幾個洞,忽然,靈光閃過,他向左一看一個男人正盯着他看,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褂子,上面印滿了綠色的紋案,配上一頭金色的卷發赫然是清晨首都機場最惹眼的一道風景線。

要說是尋常人,左涼也不會說什麽,可這人他聽說過,不光聽說過還有印象,而且這印象還不是什麽好印象,果然,就見男人鄙夷的眼光投來,左涼耳朵一動,“鄉巴佬”三個字清晰的被他聽了一耳朵,“臭屁精。”左涼回敬他。

他見男人臉色一怒,結果又低下頭,這時他的手機叮叮兩聲,他看了眼師父發來的信息就趕快走了。也沒想到一天後竟又會和男人見面。

祖宅密事

心中一聲‘嘔’!

早上八點,北京,首都人民終于在千盼萬等中迎來了天朗氣清的一天,雖說是在十一月,可這一天的北京卻是豔陽高照難得的好天氣。踏着飯點,沈多漁進了家門。

“沈女士,我回來啦!”沈多漁撲過去,把正站在院子裏澆花的女人抱了個滿懷。

女人也不抖,好像一早就知道有人要撲過來,她澆完最後一盆花,把手上的大紅色噴壺放在旁邊的櫥櫃上,才回過頭,她穿着一件真絲的紅色睡裙,披散着一頭順滑的黑發,回過頭來的樣貌和沈多漁像了個七八成,那雙丹鳳眼更是靈動的像是十八九小姑娘的眼,她看着兒子打趣道:“你這次夠快的嘛,一來一回兩天都不到。”

“這次葉英給我接的生意簡單。”沈多漁挽着女人的手跟她在家裏的後院散步,兩個人背影走在一起真像是穿了姐弟裝。

“哎呀,今天是個好日子。”女人望着清朗的天空忽然感嘆,“京城十一月有豔陽天可不多見。”她眯着眼,看向還不算大亮的天空,遠處青色的天際竟好像有兩道白色的淺淡雲霧在不斷交纏。

“秋畫,吃飯啦!”家裏跟了二十幾年的廚娘拿着把鏟子站在廚房門口朝小院喊,聲音洪亮的一點也不像是即将步入古稀的人。

不過吃了早飯沒多久,沈多漁就被葉英一通電話從沙發上叫起來,他沉默的聽着電話那頭,半晌之後才回了個“嗯”。

“又有工作啦?”沈秋畫做到他身邊,拍拍他的手。

沈多漁點點頭,眼裏卻帶着點不敢置信。

“怎麽了?”沈秋畫憂心的看着他。

沈多漁搖搖頭,“沒,只是這次是國內的生意。”說完他皺起眉。不應該,葉英是清楚他的,國內的生意他管不着,也沒法管,可這次卻語焉不詳,撂下一句明早七點來接他就匆匆挂了電話。

沈秋畫也蹙着一雙柳葉眉,“別慌,想想你那個死鬼老爹,他當年不也在國內殺過僵屍,你又跟我學過一陣子的玄學,怎麽說也比你老爹強。”

沈多漁小時候那可是雜學家,前五到十三歲,跟着沈秋畫學了八年的驅鬼玄學,後五年跟着遠在英國的祖母學了西方驅魔的一套,西方驅魔學起來簡單,并不甚講究童子功這一說,加上沈多漁又是個踏着午夜十二點整點出生的聖子,對黑暗力量感知特別強烈,學起這方面的東西比尋常人快了百倍。

據他祖母回憶,在他能一個人去驅魔的時候,他爸那時候連咒語都說不溜,往後三年沈多漁在英國念完了大學,就正式接任了家裏的生意,直到今年二十三了,康斯坦丁家族在英國驅魔人中的地位也算是在那邊坐穩了。雖說她媽當年一心讓他學玄學,可是英國那邊就這一個獨苗苗,又不舍得讓沈多漁的妹妹接管這麽危險的行當,沈秋畫這才松了口。

想到遠在英國求學的妹妹,沈多漁問道:“沈韶羽最近給家裏打電話了嗎?”

“打了,昨兒個晚上還給我視頻了,看她們學校放的煙花。”提起自家貼心小棉襖,沈秋畫眼裏都帶着笑。

沈多漁哼哼兩聲,他們學校和劍橋是‘世仇’,心酸老父親和白眼狼兒子之間的關系,在學校那會兒就互相看不順眼,出了學校誰要在沈多漁面前提對方一點好,他不跟你急也要嘲上兩句,自從沈韶羽考上劍橋之後沈多漁着毛病才稍微治好了點,不過還是有病根,誰要是提了這個名字,他面上什麽都不說,心裏總歸要念叨幾句。

在飛機上沒休息好,這一天的辰光全被沈多漁拿來補眠了,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六點。沈多漁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挺做起來,坐了大概半分鐘等渾身血液開始恢複循環了,他才站起身。

沈多漁換好衣服下來時已經六點四十了,葉英提早敲門進來了,此時正坐在桌前吃早餐。

“喲,穿的挺俏啊。”葉英擡起頭看着從樓梯上下來的沈多漁,亮藍色的港風襯衫上面印滿了粉紅色的花,下身穿了條深黑色的破洞褲,腳上踩着一雙高邦的白色帆布鞋,最後頭上扣了頂黑色的板球帽,也沒圖案就一個金色的标。

“你是真不怕冷啊。”葉英感嘆。

沈多漁一擡手:“跪安。”

葉英心領神會:“喳。”

葉英和沈多漁一般大,兩人從大學裏念出來的交情,畢業後,葉英剛回國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沈多漁直接來了一句,給我當代理人,年薪兩百萬。葉英上趕子也找不到一畢業就兩百萬的工作呀,腦子一熱,一拍板兩人合同就簽了,葉英也沒問是幹啥的,想着好兄弟總不會坑了自己,工作是沒啥問題,不就是每天和家裏鬧鬼的人打打交道,喝喝茶這麽簡單嘛。

沈多漁不用處理這些前期工作,苦的可就是葉英,什麽好的壞的都往葉英面前堆,剛開始工作一個禮拜的時候葉英吓得整宿整宿不敢合眼,一個禮拜過後,吃嘛嘛香。

沈多漁每次去做生意,都打扮的跟走紅毯的超模一樣,各種時尚流行他都試過,據他本人說,是對工作,對雇主的尊重,葉英心裏暗想,這可不就是騷包,還能說出朵花是咋地。

想歸想,葉英也還是得跟着沈多漁幹,伺候好了老板,才能跟着混口飯吃。真心酸啊,葉英心疼自己。

“你怎麽搞得,給我接個國內的工作?”沈多漁坐下來手裏拿着筷子夾菜。

“我告訴你件事兒,你別生氣。”葉英放下筷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沈多漁。

沈多漁瞟了他一眼:“說。”

“就是之前,接的那個古堡的生意,你不是把人家小女兒弄傷了嗎?”葉英盡量挑着委婉的詞講,“那家就鬧到了海關,你就被限制入境了。”說完他還看了眼沈多漁的臉色。

“那是我弄傷的?”沈多漁委屈,“明明是那惡魔弄的,我要是不推開她,她早都去見撒旦他老人家了。”他握着手裏變了形的花卷,“限制了多久啊?”

“不多不多。”葉英縮縮頭,豎了個指頭。

“一年?!我草!”沈多漁徹底把手裏的花卷捏的稀碎。讓不讓人賺錢了,這年頭錢哪兒那麽容易賺啊,他還嫌錢少呢!

說好了不生氣呢,葉英委屈。

“那我在跟你說件事兒。”葉英眼一閉幹脆豁出去了。

“說吧。”沈多漁下巴放在桌上,一臉生無可戀。

“其實呢,那個,還給你找了個長期工作。”

“都可以,但要先給錢。”沈多漁毫不在意,財迷本質暴露無遺。

“其實,是按月結的。”

“......你逗我呢吧。”沈多漁哀怨的看着葉英。

葉英嘿嘿一笑,“那還真沒有。”

“國家特殊部門聯系我了,你被招安了。”

“工資多少?”

“嘿嘿。”葉英讪讪一笑,“一月六千,稅後。”

沈多漁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上的饅頭,兇狠的看着葉英,好像嘴裏嚼的是他的肉,“合着我還榮升社會主義接班人了啊。”

“工作內容說來聽聽。”

“你別急,等你先适應一下今天的工作再說,那邊說會有專員來和你接觸的。” 葉英不知想到什麽嘿嘿一笑,“封建迷信不可取,社會科學要牢記。”

“什麽鬼東西?”

“你的接頭暗號。”

“呵呵呵。”

......

“這次這個生意吧,你去了也別生氣,主人家邀請了三方道上的一起來。”葉英開着車給沈多漁打強心劑。

這種事情其實最忌諱的就是主人家請幾方不同的流派,有的和有的還是從祖上傳下來的仇,名氣響的,年紀大一點的,看到這情況一般都是當場撂擔子走人,沒有信任就沒法找到其中因果。

沈多漁因為從小沒有接受到這種觀念的熏陶,他倒是對這方面無所謂,但是葉英總歸要提個醒,免得他到時候一個脾氣上來就轉身走人。

沈多漁的家在南海那片,而葉英此時已經開出了市區。

“不在市內?”沈多漁坐起身扒在椅背上問他。

“嗯。”葉英開着車不好分心給他細講,簡單的說了下情況,“人是外省裏的,但是人家祖宅在北京遠郊。”

“祖宅?”沈多漁心裏念叨着,時間飛逝,三十分鐘過後車窗外的風景就變了,駛進一條明顯被重修過的水泥大路,葉子變得通紅的楓樹層層疊疊的籠罩在大陸兩旁,風吹過楓樹,沙沙作響,還有紅色的楓葉打着旋兒從樹上飄落下來,鋪在路面上。

“祖上做什麽的?”沈多漁下了車,饒是這清光白日,還是被凍的打了個哆嗦,他小聲打了個噴嚏。

他看着眼前光圍牆就綿延到邊際的房子,已經不能叫祖宅了,跟古代王爺的府邸都差不到哪裏去,他擡頭一看,嚯,人家大門上挂着個黑棕的牌匾,上面寫着倆字——霍府,那倆字還是勾的金邊,照這氣勢估計是真金磨出來的。沈多漁想起外公以前的那塊兒鎮紙,估摸着這牌匾估計也是上好的沉木雕出來的。

“不知道,沒給細說,找過來的估計也不是正主。”葉英把沈多漁放在門口就撤了,丢下一句話,主人家說了,這幾日就住在家裏了,也不用大師們奔波勞累。

沈多漁背着自己的單肩包走上前,打量了一下也沒門鈴,他就握着門上兩個獅子頭裏叼的門環敲了兩下。

門開了,一個小年輕開了一條縫,探了個頭出來,“您找哪位?”

“我是沈多漁,麻煩給主人禀報一下,是過來做生意的。”

“哦哦,沈先生,您快請進。”小年輕明顯是提前被主人知會過,聽見沈多漁的名字立馬開了門讓他進來,“沈先生我帶您到廳堂去。”沈多漁進了門才看到左側還站着一個小男孩,站的筆筆直,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前方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沈多漁邊走邊看宅院裏面的布局,他雖然沒學過玄學裏所謂的風水,但他從出生起在氣場充沛的地方就能隐約感悟到天地間的靈氣與邪氣,面前這座宅子,靈氣相當足,淡綠色的氣場鋪滿了整座宅院,從門外進來,讓人明顯感覺到通體舒泰,呼吸更加順暢,也沒外面那麽冷了,疲勞也減輕了許多,越往中心靠近,綠色的氣場愈加濃烈,連吸入的空氣都仿佛帶着清香,估計當時選址的時候下了不少功夫才挑中了這麽個能聚氣的地方。

他一路看下來,院子裏假山流水樣樣都有,修的池子裏還養着幾條紅鯉,每一樣東西都能生財轉運,合在一起且看好了擺放的位置更是讓它們的功效加倍,使得這宅子成了一處人造小龍脈,這龍脈一說還是沈多漁外公在他小時候念叨給他的。

不過小龍脈自是不能跟真正的龍脈相提并論,只是圖個好聽,把氣運好的地方稱一個小龍脈,聽起來氣勢十足,不過這人造加在前面更是要讓這氣運大小貶值許多,不過已經是尋常人難以接觸到的福地了。

到了大堂,屋子裏已經站四個人,看樣子都是從不同道上請來的,一個披着紅袈裟的光頭老和尚坐在左側的紅木圈椅上喝茶,兩位身着灰色大褂的卦師,這兩位顯然是一派的,一老一少正在蹙眉交談。

沈多漁朝右側望去,穿着和兩位卦師樣式不甚相同的灰藍色大褂的人背對着門口,道士個子應該有一八五朝上,倒是那不同尋常的寸頭讓沈多漁多看了他幾眼,但那道士仍是背對着大門,沈多漁也沒看清他的正臉。

“師傅們,我家老爺請我先帶您們到廂房歇息,明日再說正事。”兩個上身穿着青色短褂,下身穿着青色褶裙的小丫頭從側門進來,臉上笑盈盈的。

“這,今天見不到主人家嗎?”年輕的那個卦師心裏疑惑,一般家裏出了事,而且看着陣勢還是不小的事,總會急着趕緊處理,哪有人歇上一晚明日再說的道理,他明日還要去上課!

兩個小丫鬟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當下無法,只能跟着兩個小丫鬟去了主人家安排的住所。

沈多漁一路走進來,看到兩個門童他就心下生疑,再看到丫鬟後他就确定了,這家人估計有什麽妄想症,二十一世紀新時代了,還搞什麽老爺不老爺的。說來也巧,四人的廂房被安排在兩側,老和尚和兩位卦師在東側,沈多漁和那個高個道士被安排在西側,道士走在最前面,他到現在也沒看到道士的臉,不過從那引路小丫鬟羞紅的臉蛋來看,估計長得不差。

快到西廂房門口,小丫鬟停下了,微微欠身道:“兩位師父依次進去就是兩間房,擺設都一樣,府中有規定女子不得入男子屋裏去,年花就先退下了。”說完她就從側道離開了。

沈多漁心裏邊吐槽這家主人的封建殘餘,邊跟在道士身後朝裏走,那道士在第一間房門前停下,他下意識回頭去看,這一看不打緊,倒是把沈多漁昨天清晨的火氣看上來了。

“是你!”沈多漁站在原地詫異的看着他。

聽到他着一聲叫喊,道士推門的手頓住,仿佛是不願面對現實一樣緩緩回過頭,沈多漁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厭煩,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在心裏‘嘔’了一聲。

我懂的可多着呢!

“我們見過?”左涼從看到他的臉就不打算承認,開口就是裝傻充愣,冷靜的好像真的只是一個忽然被叫住的陌生人。

“昨天。”沈多漁提醒他,“機場。有印象?”

在左涼的推測中,常人應該識趣的來一句‘哎呀,認錯人了’或諸如此類的話,沒想到面前的沈多漁竟然不按規矩走,他垂下眼裝傻充愣,“沒去過。”

“呵呵。”沈多漁嘴角挂着絲嘲諷的笑,心想小樣,和爸爸來這套。

左涼倒是崩得住,他手上用力,推開門,面上淡如水道:“我先進屋休息了。”說完就準備進門。

“道長!”沈多漁叫住他,右手豎了個中指恨不得怼到他眼前一樣,修長白皙如蔥白的中指還左右晃了晃,一臉挑釁。

左涼木着一張臉回到房裏。

沈多漁也沒繼續追問,那道士自知理虧,不過,沈多漁眯起眼在腦海裏回想,那道士剃了寸頭以後怎麽這麽眼熟呢?

晌午的時候,有丫頭到房裏送了飯,一小時後又有人來收了飯碗,然後着廂房就沒人再進來,沈多漁吃完飯也不困,推開門想到院子裏逛逛,剛出了廂房的側道,他就聽到上午引他們去廂房的兩個小丫頭并肩走在小路上談話。

“年花姐。”個子稍矮一點的小丫頭問道,“老爺怎麽就把幾個師傅安排在廂房就不管啦?”她說話還帶着點童稚的語氣,最後一個字翹的老高。

“小點兒聲。”叫年花的丫頭趕緊捂住她的嘴,緊張的看看左右,沈多漁委身在離她們不到半米的假山後面,沒被發現。

“我聽老爺說這些人都是老夫人請來的江湖騙子,一點兒都不靠譜,先晾上一晚,晚些時候再叫年喜他們弄出點動靜吓一吓他們,保準原形畢露。”年花小聲的說,但神态帶上了點說不出的嬌嗔得意。

年花,年喜,沈多漁聽了更加奇怪,改成一樣的名字是什麽操作?這簡直就是舊時代的封建惡勢力!沈多漁心裏思忖着要不要報警舉報,就聽稍小的丫頭接着說,“可,可老夫人也是為了家裏好,家裏這些年除了老爺可一個男娃都沒長大。”

“呸呸!”年花着急的去掐她的小臉蛋,“老爺說了,這是基因問題,別迷信!都二十一世紀了,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這麽迷信咋還行。”

沈多漁聽她的話都不知道該吐槽哪一句,他剛準備從後面溜走,小丫頭齊聲脆生生叫了一句:“道長好”,把他定在原地。

左涼只是颔首也沒開口說話,他用過午飯想出來看看這宅院裏的場能,沒成想還沒怎麽逛,就遇到了兩個小丫頭,此時難免有點不請自逛的心虛,面上倒也崩得住。

不過,左涼憋了眼右側的假山,心裏好笑。他也不急着往前走了,等那兩個小丫頭消失在院子裏,他放緩腳步走到假山旁,忽然開口道:“又見了。”

“我操!”沈多漁正專心聽着兩個小丫頭的聲音,此時被他吓了一跳,他緩過勁兒咬着牙擡頭看着一臉人畜無害的道士,“道長,您在這兒幹嘛呢?”

左涼蔫兒壞,裝的雲淡風輕,困惑不解,胡話信口拈來:“你我真是有緣。”

沈多漁壓着心裏的火,我勸你善良。

“又見了。”沈多漁滿腔怒火不好爆發出來,他站起身,手朝前一伸,“我叫沈多漁。”

左涼看了一眼他被沾上灰的手,沈多漁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這才發現剛才扶着假山的時候手上沾了不少灰,他咬牙眯眼笑着緊緊握住左涼的手:“道長貴姓?”松手時還狠狠在左涼手心上擦過。

“左涼。”左涼收回自己被玷污的手懶得和他計較,往回走去。

“左道長剛才聽到兩個小丫頭的談話了嗎?”沈多漁和左涼并肩走在回廂房的小路上。

左涼‘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你有沒有覺得這家有點封建殘餘,什麽老爺丫鬟的,我進門時還看到兩個門童,這是童工吧。”

“嗯。”

“左道長有沒有什麽信息透露點?”沈多漁一心只想快點完事,回家搞錢錢。

“沒。”

“唉,算了。”沈多漁看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嘆了口氣,這小道士估計沒見過什麽市面,愣頭青一個,看來還是要靠他帶飛。本事太強他有錯嗎?真是的!沈多漁無奈又得意的搖搖頭,深藏功與名。

回了房間沈多漁就沒再出去,做生意的時候他一般不會帶手機,電子設備的電磁場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事物的磁場,可能會導致錯誤的判斷,沒有手機打發時間的沈多漁就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

在這期間丫頭又來敲了門,送來了晚飯,在收回碗筷後的一個小時,沈多漁換了丫頭剛送過來的短褂去淋浴間洗澡,霍府給客人使用的淋浴間是建在一起的,一共六小間隔開,沈多漁剛進去就碰到了擦頭出來的左涼。

對方把一個毛巾搭在頭上,穿着和沈多漁一樣的淡黃色短褂,膚色和沈多漁差不多的白,但是手臂上明顯的肌肉線條能看得出來這人絕對是有點真功夫的,絕對不容小觑。

“左道長。”沈多漁知道自己要是不開口左涼是不會說話的。

左涼點了點頭就出去了,他一直在觀察局裏新招安的到底是誰,二十多歲的人目前看來也就沈多漁和那個年輕卦師,可,沈多漁,局長是認真的嗎?

沈多漁洗好澡出來,廊院裏冷風一吹他凍的直打哆嗦,剛才沒覺着,現在天暗下來了,院裏也瞬間冷了下來,沈多漁此時濕漉着頭發,他學着左涼剛才的動作把毛巾搭在頭發上護着,這才好受一點,擔心陰冷天氣要複發偏頭痛,沈多漁抓緊回了房間找了個吹風機吹了頭發。

忙完已經是夜晚十點過一刻,遠離了夜晚燈火通明的市區,此時的天空已經變得烏黑,白色的星子開始在上空閃爍,這宅子夜裏靜得很,連蟋蟀‘蛐蛐’的聲音都沒有,好像入了夜這間宅子就喪失了所有生氣,散發着沉沉死氣坐落在一片幽寂中,冷白的月光打下來,整座宅子在月光下透着股說不出的詭異。

沈多漁早早熄了燈翹着二郎腿在床上躺屍,‘咚咚’兩聲悶響在門外敲起。

沈多漁坐起身沒說話心跳在不斷加速,他警惕的看着窗棂紙映出的黑影,那影子是一個矮小瘦削的輪廓,外面的月光投過來,還能清晰的看到屋外那東西正在窗棂紙上輕輕撫摸的手。

那人的手和矮瘦的身子完全不相匹,那雙手甚至稱得上怪異,手掌大的出奇,而手指狹長且極細像是白骨一樣,甚至都能清晰看清手指上凸起的指節,月光透不過的尖長指甲像是塗了層厚厚的甲油一樣,但沈多漁敢确信門外的絕不是女人!。

沈多漁看着那細長的指甲像是要在窗棂紙上戳出一個洞,他立刻躺下去閉上眼,啵的一聲細響,紙上就被捅出了一個小洞,緊接着就是一陣在紙上的摩挲聲,沈多漁等了約莫有五分鐘,才聽到屋外那人的動靜像是要離開了,但他沒急着睜眼,因為他感覺到有一道陰冷的視線從門的方向射過來,直勾勾的注視着自己。他腎上腺素迅速飙升,心跳如雷。

此時沈多漁脖子都僵硬了,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後背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沈多漁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時間要是在長一點他估計就要兩眼一翻厥過去了。

好在約莫又五分鐘過去了,屋外的聲音漸漸消失,那人才真正離開,沈多漁這才緩緩睜開眼,接着從窗子射進來的冷色月光一看,窗棂偏下的位置果然有一個一指大的小洞。沈多漁現在已經确信屋外的根本就不是人,因為,從始至終除了摩挲聲和戳破窗棂紙的聲音之外,他根本就沒聽到屬于人的吐氣聲和腳步聲!越想他越心慌,雞皮疙瘩瞬間竄起一片。

沈多漁睜開了眼但還是沒有動,那東西應該還沒走遠。又等了一刻,沈多漁撐不住了,門走不成,他打開屋裏的窗,一撐就跳了下去,左涼的房間就在他左側,他跑到左涼窗下用手在上面輕拍,他此刻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拍了兩下就停了動作。

沈多漁從外面看不清屋裏的動作,他只能耐心的等待,希望左涼還沒有睡。風從院內吹過,沈多漁被凍的打了個寒顫,緊接着,窗戶被左涼打開,他顯然也已經被那東西敲了門,眼中還殘留着濃濃的戒備。

“你也被那東西敲門了?”沈多漁翻進左涼屋裏,兩人屋裏的擺設果然是一模一樣,要不是旁邊放着的黃色布袋,沈多漁都以為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不過,沈多漁還是趁着月光眼尖的看到那黃色的布袋上被補了一個四四方方的補丁。

左涼把窗戶關上,他豎着食指在嘴邊放了一秒,示意沈多漁禁言,沈多漁往他窗棂上一看,果然,同樣的位置有一個被手指捅破的小洞。

“這是不是惡作劇吧。”沈多漁用氣聲在左涼耳邊說,他一直都是和西方慣于附身的惡魔打交道從沒有經歷過中國的惡鬼,此時心中十分忐忑。

左涼也不解釋,只是點點頭。

兩人緊貼着站在牆邊呆了有半小時不到,左涼忽然開口,“走了。”

沈多漁這才注意到兩人的姿勢,他雙手撐在左涼胸膛,一回頭嘴唇差點擦過左涼臉頰,他這才趕緊後退半步從左涼懷裏出來。

“剛才那是什麽東西?”沈多漁平複下心情問他。

左涼此時皺着眉,“怨鬼。”說完他就陷入了思考,不應該,局裏說明的時候只是說霍宅多年場能聚集,讓他來觀察新人的同時順道看一下霍培傑家裏是不是有什麽法器改了場能。

沈多漁顫了一下,他雖然幹的是驅魔的行當,但玄學裏講究的精怪鬼神的他卻從來沒見過。與玄學鬼的各種分類不同,西方驅魔裏的魔只分惡魔和幽靈,惡魔很大一部分是由人心中的邪念導致附身,心裏情緒波動越大,負面情緒越多,相對的,附身的惡魔等級就越高。

而惡魔吸收的靈魂,西方人說好聽了是靈魂,通俗的講就是人的精氣神兒,被惡魔吸走精氣神人不會死,但卻成了行屍走肉。西方的幽靈就是人死後怨氣加深沒能消失的靈魂,全部都是惡靈殘留在死去時的地方為非作歹,只能消滅并沒有投胎,輪回一說。

可中國玄學講究的鬼可是與西方惡魔卻是大相徑庭,玄學講究的鬼是有善惡之分并且很多傳說裏的鬼怪都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好像就是人死後的仍能存活在世間的靈體化。惡魔,沈多漁是深信不疑的,可着玄學講究的鬼,沈多漁雖不是不信可從沒見過心中不免生疑。

今日走了頭一遭,多年來的見識全被颠覆了,他此刻還處在驚吓的餘溫裏沒緩過勁兒來。

“你不懂?”左涼語氣難得出現一絲波動,他本來以為自己要接手的人是沈多漁或者那個小道士,既然沈多漁不知道,那就是那個小道士了。

沈多漁裝作自在的理理衣服,嘴上倔道:“懂着呢,誰不懂了,不就是怨鬼麽。”聽聽,這說的什麽豬話,大人的事能叫不懂嗎?說完他走到門前,準備推門的手忽然頓住,耳中又響起左涼那句‘你不懂’,然後賭氣般的又猛的推開門飛速沖回了自己那間房。

左涼站在後面竟從沈多漁身上看出來一種大無畏的抗戰精神,搖頭笑了笑,他走上去想把門關上,不經意間擡頭一望,此時宅院上空的氣場全變了。

紅到發黑的氣在宅院上空不斷翻騰,濃厚的黑紅色邪氣此刻已經把天空完全遮蓋住,連月光也被阻擋在外面,白日裏淡綠的場能不見一絲蹤影,完全消散了......而這,還是左涼沒開天眼時看到的場景,左涼一驚,他閉上眼伸出左手伸出修長的三指一掐,片刻後再睜眼時深邃的眼裏浸染着一層化不去的怒火。

沈多漁想着剛才的怨鬼不敢睡過去,他盍着眼躺在床上消磨時間。好不容易模模糊糊睡過去,夜裏十二點過了五分,一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然後是人嘴模仿出來的風聲和嗚嗚聲,沈多漁又被吓醒,他抄起腦後的枕頭朝門的方向砸去,迎着透進來的月光,小巧的枕頭成抛物線的弧度在空中劃過,在離門一米的距離直直掉落在地上。

“操!”沈多漁在扔出枕頭的瞬間就後悔了,他認命的爬起身把枕頭撿回來放好,然後發現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睡意已經夾着尾巴溜了。

發丘世家(1)

昨日夜裏睡不安生,沈多漁早上倒是醒的出奇的早,六點不到他就猛然睜開眼,外面天還是灰蒙蒙一片,濕氣沉沉的浮在半空,太陽也不知被哪片烏雲遮蓋了起來,看這架勢估計少不了一場暴雨。

沈多漁看着這陰沉着的天空,心裏沒由來的發慌,好在他走之前擔心西方驅魔那些工具生不了效就向沈秋畫讨來了書房裏擺着的一枚紅繩吊着的銅錢挂在了脖子上貼身帶着。

黃亮的銅錢正面自上而下,再從右至左直讀,連起來是乾隆通寳四字,背面刻着兩個滿文。這枚銅錢是沈多漁的外公十年前從古幣大會拍賣得來的雕母,買來以後就一直放在書房裏鎮着。

‘砰’的一聲巨響從廁所門口傳來,沈多漁心都震了一下,他扭頭看去,是一陣風把廁所的門帶上了,沈多漁深吸一口氣,他不慌,他不怕,科學社會保平安。說起來也好笑,沈多漁真的鬼不怕偏偏最怕這種出其不意的巨響,比如,打雷。

沈多漁又想起五歲的那個雨夜,垂下眼,淺金色的睫毛在眼下映出長而濃密的光影,光影還在微微顫動。

他盯着兩個大大的熊貓眼推門出去,往左走想去敲左涼的門,誰知還沒用力那門就自己開了,沈多漁不請自來的走進去,環顧了一圈,左涼床上的被褥已經疊的整齊,桌椅也擺回了原位,連他那個縫着補丁的小包也不見了。

找不到左涼,沈多漁一個人溜達出了廂房所在的院子。越靠近昨天的大堂,沈多漁越發覺得不對勁,怎麽這宅子的氣息比昨天要稀疏了許多,還混進了幾絲深色的氣,這種顏色的霧氣是沈多漁從沒見過的。

“這差事貧道做不了。”昨日那年長的卦師此時拉着徒弟站在大堂裏正和什麽人争執着。

一道昨日沒聽過的低沉男聲暗諷他,聲音裏還夾帶着些許威嚴,“我看道長也沒本事能接下來這活兒吧。”

“你!”老卦師氣的吹胡子瞪眼,“你這小兒,你,你......”道長顯然不是個能與人辯起來的,‘你’了個半天最好甩了袖子拉着徒弟就往大門走去。

“年花,年餅,送道長和小道長出去。”那男聲這麽說着,但語氣裏帶着冷嘲暗諷。

沈多漁等兩位卦師走後才走進大堂,他打眼一看,左涼正坐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旁邊一位看起來年過花甲的老夫人盤着發穿了一身袖出來的襖子坐在左涼旁邊正說着什麽,看那神色竟是充滿了痛苦,眼眶也逐漸變得濕潤。

她旁邊還站着一個身材嬌好但能看出來已經超過三十的溫婉女人正拉着老太太的手給她順氣。但沈多漁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女人一眼,在十一月中下旬還敢穿旗袍的人可不多,這位是勇士啊。

像是察覺到沈多漁打量的視線,女人看過來對上沈多漁的眼神輕輕笑了。

沈多漁被她笑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怎麽形容呢,就像是一個人明明要殺你卻在把刀子捅進你心窩的同時對你溫柔一笑的詭異感。

“怎麽?您也幹不成啦。”男人看着沈多漁穿着花裏胡哨的衣服走進了語氣更是不屑,這年頭江湖騙子連裝也不屑裝一下,年紀輕輕幹什麽不好,非要當個混吃混喝的騙子。

沈多漁心裏火氣上來,既然不信把人請來是為了好玩的嗎?心裏怒罵葉英一百遍沈多漁的火氣才稍稍降下去。

見沈多漁不回話,男人以為他是昨夜被吓得心虛,回過頭去朝作者坐着的老人叫了聲‘娘’,然後指着沈多漁就道:“您看看您看看,這找的都是什麽人,淨找這些混混到咱家混吃混喝,您說說您,這都多少次了。”

男人指着沈多漁手指都在抖,倒不是稀罕那點糧食,糧食頂個屁!萬一不小心招進來一個胸有歹意的,他常年又不回家,這家裏都是孤兒寡母的,手無縛雞之力怎麽能躲得過去。

老太太本身和左涼說着眼中就醞釀着淚水,此刻聽兒子這麽說,心中更是委屈不已,一眨眼晶瑩的淚珠瞬間就淌了下來,“我的兒啊。”老太太猛的抽出手捶着自己的胸膛,“我說你啥好,咱們家這些年除了你外好不容易留住了一個男娃,眼看着她就要生了,我請大師來看看怎麽了?你非要親眼看着孩子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相信是嗎?!”

沈多漁跟看戲似的就差沒抓一把瓜子磕着吃了。

“奶奶!”一個穿着嫩粉色唐裝的小姑娘不知從哪個地方跑出來,小雀一樣撲到老太太懷裏撒嬌,老太太這才止住了淚,小聲的抽泣起來。旁邊的女人拉了下小孩的手,示意她過去找站在廳前的男人,小姑娘這才怯生生的走到中年男人面前小聲的叫了聲‘父親’。

她叫完後又飛快跑了回去,抱着女人的腰,把小臉埋在她的腰上。

男人被她叫了以後也沒有平息下火氣但臉色到底柔和了不少,他沉聲朝女孩招了招手,道:“煙歌,快回你房裏去,別纏着你母親。”

沈多漁這才看懂這家子複雜又混亂的關系,感情這男的在外面養了個小情兒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沈多漁搖頭感嘆。

“什麽?”站在他身邊的小丫頭好奇的問他。

沈多漁眼神飽經滄桑:“男人都是狗雜種。”

小丫頭:“......您說的都對。”

“各位施主,早上好。”老和尚掐着點兒等這番争吵平息了之後才踏門進來,沈多漁覺得這才是隐世高手,真人不露相!

“哼。”那位霍先生臉色又難看起來,不過看老和尚年歲在那裏擺着,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也就沒說什麽,心裏那句憋着的‘老禿驢’也沒罵出來。

等衆人都靜下來,左涼才緩緩開口向霍老婦人說了句,“霍老夫人,這事我不能接。”然後又緘口不言,他心裏正納悶着,小道士走了,那肯定不會是新招的人了,可沈多漁又不懂這些看上去就是個來混吃混喝的,難不成是那個和尚?

可,張局明明說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難不成和尚他少年老相,看着五十多其實只有二十多?!左涼驚呆了,他見過有人因為能力過強身體支撐不住而少年白發,身體孱弱,卻從沒見過會有人二十多歲就像五十多歲。

聽着左涼的話,男人又開始哼哼,不過還是看在母親剛流過一場淚就臉色悻悻的憋住了。

沈多漁朝左涼看去,他注意到了,老卦師說的是‘做不了’,而左涼卻說‘不能接’。這兩句話意思可就差遠了,沈多漁在心裏琢磨。

坐在旁邊的霍老夫人一聽這話又急了,從清晨左涼吩咐丫頭找進來說不能接要走,還給了丫頭五百塊錢說是昨日的住宿費和夥食費,她當即就讓人趕緊攔下左涼,別人可沒她清楚左涼有多大本事,霍家這祖宅可是六十多年前左涼的師祖爺給看的風水,而就因為那位老神仙走前的一句話,預示了霍家長達七十年的災難!

左涼被人攔下也不惱,就站在霍府的廳堂,站了一個時辰,等到霍老夫人洗漱好穿戴整齊趕過來才硬是拉着左涼坐在了現在的位置上。給他端的茶水也不喝,問也不說話,這才有了沈多漁剛才進來時那一出。

任由霍老夫人再怎麽苦口婆心,左涼仍是一個态度‘不幹’。霍先生心疼自己母親,此時對着左涼的臉不免火氣又大了起來,“哼,別說的那麽冠冕堂皇,騙子就是騙子,什麽接不了,想坐地起價是吧。”心想這騙子忒不要臉。

就算他這麽說左涼也沒松口,霍老夫人看着左涼固執的态度也不好再說什麽,臉色瞬間灰敗下來,竟有些認命的神态。

“嗨。”沈多漁走到左涼身邊斜靠在桌子旁硬是拗出一個及其扭曲又不失風騷的姿勢。

左涼盯着他烏黑的眼底:“沒睡好嗎?”

“哦,那啥。”沈多漁不小心扭到腰,他佯裝鎮定保持嘴角上揚,露出四顆潔白的牙齒保持四十度仰望天空,“我太想睡覺了,可是怨鬼太特麽有意思了,所以我研究了一晚上。”一臉沉醉的神情。

老夫人本來已經灰沉下來的臉在擡眼時看到沈多漁那張白淨的小臉霎時又亮了起來,她起身迎過去,緊緊握着沈多漁的手,道:“哎呀,這是沈氏家的小孫兒。”她笑着,本想誇幾句,看清沈多漁藍褂子上印着的大朵大朵粉色的花樣,硬是把嘴裏那句‘和你外婆一樣知性’的話到嘴邊硬是變成了‘漂亮’。

也不怪霍老夫人不會誇人,他們那個年代各家大家閨秀比的已經不是誰又有好看的衣裳,而是哪家小姐更文藝,更知性有更多才識。她打眼一眼沈多漁這衣裳都印的是俗氣的大花骨朵兒估摸着也是沒上過幾年學的,不過倒是好在把他家裏的東西都學會了,現在也能混口飯吃。

霍老夫人找人的時候本來也就沒想找沈多漁,是認識的人提了句沈家大兒子現在在外面接這方面的生意,她這才找人請來,就算想着幹不成事兒也是個老朋友的乖孫,多幫襯幫襯也是應該的。

“您認識我外婆?”沈多漁有些吃驚的問。

“對。”霍老夫人拉着沈多漁親熱的說,“你外婆和我可是從姑娘的時候就玩的好,等她出嫁的時候我們姊妹倆還抱着哭了一宿。”霍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外婆去的早,現在我身邊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了喲......”說完,老太太就嘆了口氣。

沈多漁沒想到老太太和自家還有這點因緣,想到自己仙去的外婆此時也是無言。

年花和年餅送完卦師回來,在廳堂門口遇到了過來叫人用飯的年糕,“老夫人,先生,夫人餐廳飯已經擺好了。”

霍先生甩手去了餐廳,女人想來扶霍老夫人被她擺手拒絕了,霍老夫人個子不高力氣到挺大,左手挽一個沈多漁,右手拉一個左涼帶着二人朝飯廳走,老和尚在後面沒人理倒也不尴尬,悠悠閑閑跟在三人後面一起遛到了飯廳。

六人在餐桌前坐定,沈多漁環顧一圈沒看到剛才的女人,估計也是不樂意和已經離了心的丈夫一起吃飯,叫煙歌的小姑娘倒是乖乖巧巧的坐在霍老夫人和霍先生中間,從霍先生依次下去是老和尚,左涼,沈多漁最後繞回了霍老夫人。

等霍老夫人動了筷,衆人才拿起擺在箸枕上的筷子。只有左涼,仍是雙手放在腿上端坐着,擺在面前的水也沒見下去。

老夫人嘆了口氣,“左道長,你說你,不接我也不強求你,吃頓便飯總是可以的吧。”

左涼正糾結着昨晚的情況,昨夜他發現有異變的時候就想離開找人來,結果沒走成,現在又因為不能牽扯因果,飯也不能吃,水也不能喝,最後心裏嘆了口氣決定還是現在就插手,道:“老夫人,家裏這發丘之事可還做着?”左涼語出驚人,話剛出口,那老夫人臉就變得煞白。

霍先生只以為他又想出了什麽新騙術,此時聽到左涼這一說忍不住打斷他滿口胡話,“你。”

“培傑!”老夫人一聲大喝,打斷了霍培傑的話。

這時那老和尚也變了臉色,看向左涼的眼神不由的變了。左涼正好迎上他的目光,朝他微微點了下頭。

只有沈多漁仍是不解的看着左涼,人都有思維慣性在無助迷茫的時候下意識去依靠所有人中最厲害的人,而左涼無疑就是這人。

左涼對上他渴望知識的目光,想到昨晚,心中一動開口道:“百度會嗎?”

沈多漁面無表情:“再讓我看到你,我就一巴掌。”說完默默把手伸進口袋,然後愣住了,眼巴巴的擡起頭看着左涼:“哎呀,手機沒帶。”

“發丘,即取東漢末年董卓設立發丘中郎将與摸金校尉之中,發丘中郎将前二字來講那盜掘陵墓之事。”老和尚接過話頭給大家解釋。

沈多漁和霍培傑這才懂了這發丘的含義,兩人都陷入沉默,沈多漁是在想左涼從何得知這霍家做過盜墓的腌臜事,而那霍培傑瞬間臉色大變,手上的銀筷也被抖的掉在桌上發出啪嗒一聲脆響。

“你,你從哪裏知道的這件事?!”霍培傑心裏大驚,他現在的職位容不得一絲馬虎,馬上就要到期選舉,一旦家裏以前這見不得人的事情爆出去,他這十幾年來的辛苦就白費了。

看到他這麽激動,沈多漁這才想起之前在家裏時聽母親說過,霍培傑是辰山市下任市長的候選人,而且十有八九已經定了他,就等着現任市長任期一到接棒上位了。

“培傑,不得對左涼道長無理。”霍老夫人此時已經緩了過來臉上頗為鎮定,“這位左道長的師祖就是給咱家老宅看風水的神人,要不是當年那位道長一句話,你現在都不一定投胎在哪兒了。”

“你是左涼?”老和尚聽到這裏更為吃驚,阿彌陀佛了一聲,繼續追問道:“你可是正一派,你師父可是山之脈葛長吉?”

左涼心中大喜,看來沒錯了,就是這個......看上去五十歲實則二十歲的,小和尚。他找不到時機和他對暗號,只能等結束後單獨找淨空。

“這,這......”老和尚大驚失色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一個字。

正一教創始人張道陵,東漢人,傳說中張道陵未生其母曾夢寐魁星下降,誕生時更是伴随着異香。長大後,他能驅役鬼神,明五經六甲,更是驅鬼捉邪,世間傳聞中張道陵活了一百二十三歲後便與蒼溪雲臺山飛升。

可是他們這些行內人卻是有些更為詳細的傳言流傳了下來,據傳,張道陵剛一合上眼咽下最後一口氣,頓時屍體周身金光大作,待那刺眼的金光消散後張道陵的屍體也随之消失,忽然狂風挂起,一道雲柱竟像龍騰那般直沖雲端,最終消失在天際,赫然已是飛升太虛!

發丘世家(2)

道家分五脈,山,醫,命,相,蔔,五脈以山字為首。山脈講究驅鬼求仙,醫脈講究靈治針灸,命脈講究推定命理,而相,蔔兩脈則分別是風水人相和吉兇預測。

道家中本應五脈合一,五者結合才能追求登化飛升,可惜世界靈氣越來越稀薄很難有人能系統的學習五脈功法,漸漸的五脈就分裂開來了......左涼所在就是五脈之首,山之脈。

最終老和尚仍是念了聲佛號,道:“老衲法號淨空,望左道長見諒。”

衆人不說話了,左涼雙眼一眯,剛放下的心又提上來了,左涼轉頭看向旁邊的沈多漁,小憨批一臉同情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腦子裏想了什麽七七八八的,看來就是他了,左涼嘆氣,怎麽局長找了個這麽中看不中用的。

沈多漁聽到淨空和尚這麽說,心裏也是咯噔一下,怪不得左涼看上去這麽厲害,原來是得道高人的親傳,不過,啧啧啧,這麽大個子看上去一點情商都沒有,都用來長個子了嗎?

霍老夫人嘆了口氣,雙手撐在桌上,道:“既然各位能留下,那我也就把家醜秉承相告了。”說完,她看了眼旁邊一臉懵懂的霍煙歌把她遣回了屋裏,待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霍老夫人不顧霍培傑的勸阻,緩緩開口,五十年前霍家發家種種這才得到了解答。

1939年,黃卅市,河州省,狗牙子村。

‘哇’的一聲啼哭伴随着破曉的降臨叫醒了整村的村民。聽到這聲啼哭,候在屋外茍大,茍二都松了口氣。

“生了生了!”翠紅抱着身上還帶着血跡的嬰孩開了條門縫,“大哥,俺嫂子生了個大胖牙子!”

屋裏,茍媒婆不顧手上沾着的粘稠血液,往頭上摸了把汗重重的坐在床上。等回過神往床上一看,已是殷紅一片,濃郁的血腥氣此刻充斥着整間屋子,她冷汗頓時流了下來,她朝門口教茍大抱娃的翠紅大喊:“快,翠紅,杏香要不好了!”

茍大臉色一邊,裹着剛出生的娃就奪門而入。杏香面色蠟黃的在床上躺着,嘴唇蒼白幹裂,她半睜着眼,朝茍大虛弱的說:“抱,抱......”

茍媒婆反應的快,“快把牙子抱給杏花瞅一眼!”

“我牙子喲......”杏花看到自己親骨肉,兩行淚混着額上的汗水一起流了下來,忽然,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照顧,照顧好咱牙子。”還沒說完接下來的話,杏花就閉上了眼遠離了人世。

嬰孩的啼哭和男人沉痛的咆哮在此時的小院裏響徹。

男孩生下的第一個月,茍大還能用家裏生的雞蛋去和隔壁村兩個月前生了娃的女人求情讓自家牙子順帶着喝口奶。

男孩生下的第四個月,家裏能賣的都被茍大賣了,連翠紅都找過來把自己嫁過來的嫁妝——一支銅镯拿給茍大。

“不行了!”茍二拍案而起,“大哥,咱家是在是沒得賣了,我聽說隔壁村的兩個人搭夥去小涼山那附近摸了一次穴回來之後家裏已經重蓋了院子,現在狗牙子還小,翠紅又有了,但是咱這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呀!”他急的捶牆,黃土壘起的矮牆随着他的動作落下細碎的土塊。

“不行。”茍大沉聲道,“這刨人祖墳的缺德事兒咱不幹,我明天就去村裏問問誰家要打雜的。”

茍大從清早出去,第二天快落日的時候才回來。

“大哥。”茍二一臉凝重的來開門。

“咋啦?”茍大本來舉着兩個雞蛋的手落了下來。

“隔壁村餓死人了。”

“......”

半晌過後,茍大拍了拍茍二的肩膀,“走,哥今天給兩家幫手種地給家裏弄了兩個雞蛋,讓狗牙子和你媳婦一人喝一碗。”

茍二還是站在原地沒走,茍大疑惑的回頭,“出啥事兒啦?”

“大哥!”茍二咆哮着哭出聲,“翠紅今天跌了一跤。”

“啥?!”茍大大驚,“孩子......”

“孩子還在,但是請來的郎中說翠紅是啥營養不良,必須要雞,魚吊着,這年頭,哪裏來的雞,魚嘛。”說着茍二又開始抹眼淚。

“不忙。”茍大拍拍他,把手裏兩個雞蛋遞到他手上,安慰道:“把兩個雞蛋全給翠紅沖了,我來想辦法。”爹娘早早都不在了,長兄為父,茍大一個人把弟弟拉扯到大,此時茍二一慌家裏的主心骨就只有茍大了。

茍大在屋裏看着床上的娃硬是看了一宿,第二天他推門出去對茍二說:“走,大哥帶你走穴。”

三個月後。

“翠紅姐!”村裏閑逛的孩童攜手跑到翠紅正在閑聊的小院,“茍大哥和茍二哥回來啦!穿着新衣裳,手裏還提着只雞!”

十年後,京城郊外的小院。

“大哥,那天來給祖宅看風水的道長說了,讓我們趕緊停手。”此時已改名為霍效天的茍二在書房內勸說。

霍效國,也就是當年想了一夜才決定走穴的茍大,“不急,王攝他們找到了一處新穴,可能是北漢的一個侯爵級古墓,等摸完這個我們就金盆洗手,從此再也不沾地下的東西。”

“哥!真的不能再幹了。”霍效天勸他。

霍效國臉色立馬冷下來:“這是決定好的事你不要再說了。”

“在決定去走穴的那時霍家就要做好會有報應的準備,現在請人來做法反倒是不符合因果循環一說。”沈多漁說完看了眼左涼,“我對道家因果報應,順應天意一說理解的還準确吧?”狗東西,讓你瞧不起老爹。

左涼目光對上他沒說話把頭又轉了過去,面對沈多漁那側的嘴角微微下撇,疾首蹙額地想,沈多漁地性格太過張揚,對他們的行動可能會起反作用。

“什麽報應不報應的,你不要給我搞那一套。”霍培傑拍案而起,左手撐在桌上,右手食指指着左涼,道:“少給我來你封建迷信那一說,一個個沒接受過幾天教育的,把該上的學都上了再來給我講這一套!”

“對,我特別理解您。”沈多漁感同身受地應和他,“做我們這種高危稀有工種的一定要先提高自身修養才能完美勝任,像我就是在牛津學習提高自己。”

“說的就有你!別給我嬉皮笑臉。什麽牛津不牛津的。”霍培傑轉手指向沈多漁。

“我懂,我懂。”沈多漁面對突如其來的委屈,笑容僵硬在臉上,他拍案而起,“這我就不樂意了。”

“您還是學科學的,那科學對神秘事物難道不應該不是否定排斥,而是包容并且帶着敬畏之心嗎?霍先生,學習可不能死讀書呀。”沈多漁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

左涼看沈多漁表演相聲一樣,那張嘴跟個機關槍似的,嘟嘟嘟一陣掃射,心裏止不住的嘆氣,怎麽能招來個這麽聒噪的人,還是他小隊裏的。

......

午飯的時候霍培傑沒來,霍老夫人說是有什麽急事回辰山市了,沈多漁估計他就是早上被下了面子,沒臉繼續待下去了。坐在飯桌前,沈多漁,左涼和淨空都默契的沒提昨晚發生的事情。

沈多漁吃完飯又想着去院子裏再看看,剛才他出門和等在旁邊的淨空大師對上了眼,等左涼出來三人一對口供,淨空大師昨晚也被敲了門,他們一合計,今晚估計還有事情發生,晚上就要提前布好陣,最好能一舉捉住那個作祟的怨鬼。

“左涼。”沈多漁出門正好和同樣推門出來的左涼碰到。

左涼對他點了頭,就準備走。

“诶!左涼。”沈多漁追上去拉住他道袍的袖子,他摸上去感受着手裏的觸感才發現這道袍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麽樸素,道袍其實是兩層不通的材質縫合在一起的。

裏層是真絲的白色綢緞,上面還用淡黃色的金線手工縫制着龍騰的圖案,而外層的則是一層黑紗,雖說是紗布,但摸上去非但不粗糙,反而光滑細膩似水一般柔滑。沈多漁心裏不禁打了個問號,一個山溝溝裏出來的小道士,怎麽能穿的起這種布料做的衣服。

左涼頓住回過頭,“有事?”

沈多漁眉頭一皺朝他苦笑:“社會就是這樣險惡,兄弟。要相信還是有好人的。”他安慰左涼,希望霍培傑的态度不要打擊了左涼。

“我。”左涼覺得他可能誤會大了想給自己解釋一下,結果開口話在嘴邊卻驟然停下,他擡頭看向北方的上空,一團濃烈的黑氣聚集在那個方位的上空。

碧瓦朱檐,四角朝天飛起狀似飛鳥展翅,正欲直沖雲霄,飛檐翹角還精心挂上了青銅色的長鈴,正泠泠作響,可是那長鈴卻穩穩不動,左涼當即伸出左手掐了個勘鬼訣,骨節分明的中指有力地向下彎曲,修剪整齊的透着淺粉的指甲緊掐大括之上,嘴裏念道:“何方邪祟報上名來。”

沈多漁順着左涼所對的方向,向上看去,只見那團黑霧瞬間消散,無風自響的青銅長鈴此刻也已随着吹過的風發出細微的聲響,與剛才尖銳刺耳的聲音截然不同。

“這團黑氣......?”沈多漁看過去。

左涼此刻猛的回頭,眼裏竟帶着絲詫異和詭異的驚喜,“你......”他沒把接下來的話說下去,因為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在等他完成。

“這是昨晚的怨鬼作祟嗎?”沈多漁經過第一晚已經全然淡定的問道。

左涼收回左手,“嗯。”然後朝那個方向走去。

“等我!”左涼腳下生風,沈多漁一路小跑緊跟着他的步伐。

沈多漁跟了大概十分鐘就放緩了腳步,因為左涼也慢了下來。兩人路過了霍府後院一個修的極大又稍顯突兀的水池後再過了一個轉角時,沈多漁有些吃驚的發現這霍府後院修的煞費苦心與前院設計風格已經完全不同,根本就不像是同一時代的産物。

霍宅後面的院子是截然不同的規格,完全仿照的古代王侯級的府邸建造,要說霍家雖然家底豐厚,霍培傑又身居高位,可是要建造後宅這樣的占地面積和修葺規模如此龐大又細致的祖宅恐怕也是難以消化,而且光是建造這宅子就至少要三年以上的時間加上所有內設裝修至少要再兩年才能達到現在的程度,就算這六十多年間都住了人霍府前院表面看上去依舊是半新不舊的樣子,但按後院的磨損和陳舊度來看這宅子至少已經有了上白年的歷史。

晃過神來,沈多漁忽然覺得霍府的白天也靜谧非凡,當下除了游魚甩尾劃過水面的嘩啦聲竟連第一天進來時依稀間還能聽到的小丫頭的嬉笑聲也不見了。

左涼猛的停下腳步,伸手拉住已不知神游到哪裏去還在往前走的沈多漁。

沈多漁被他一拽回過頭,“怎麽了?”

“不對。”左涼眉頭微皺,眼尾向下,深邃的眼裏閃過一絲疑惑。在拐過彎之前,他還能隐約感受到在霍府上空籠罩着的稀薄靈氣,可是,現在的上空完全被一層朦胧的灰白色霧氣掩蓋了,但這霧氣卻又不帶煞氣,氣息中沒有邪意,倒像是純粹的鬼氣。

可......左涼低眸沉思,這鬼氣一般都是與邪氣,煞氣并存,若是單純的灰白鬼氣說明這個人生前并未做過惡事,反而是行善積德但死前心有餘願未了才會吊着一口氣變成孤魂野鬼獨行于世。

但話說回來,餘願未了之人的鬼魂卻又是最容易化為怨鬼,因果交纏。因又為何,果又為何說到底怕只不過是一個情字罷了。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左涼在這個念頭剛出現時就否定了,不可能,現今世上絕對不可能出現。

沈多漁在一旁發出呢喃:“完了,照目前這個形式來看,我應該是瘋了。”

左涼從思緒中走出來,聽到他的話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話頓在嘴邊。

面前,年花和另一個沒見過的男孩并肩嬉笑着朝兩人走來,可他們耳邊還是寂靜一片,沈多漁就看着年花和那個男孩穿過了自己的身體但并沒看到自己和左涼一樣,繼續朝前走去。

“你快掐我一下。”沈多漁扯他袖子。

左涼懶得搭理他,繼續想自己的。

沈多漁正想問左涼現在是什麽情況,他覺得自己承受了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疾病,話還沒問出口就聽見幾聲女子嬌媚的嬉笑從旁邊的樓閣上傳下來,在此刻顯得格外詭異。

“你聽到了嗎?”沈多漁聽到幾聲笑聲心中一緊,笑聲并不吓人反而聽起來很是好聽,但是這聲音卻仿佛帶着溫度,傳到耳中瞬間激起一層雞皮疙瘩,沈多漁都能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順着脊背上爬。

左涼點點頭,準備往樓上走,還沒邁開步子就發現自己還緊緊抓着沈多漁的手腕,他這才慌忙松開手看着沈多漁已經紅了一圈的腕子,輕聲道,“抱歉。”然後頭也不回的就朝樓梯方向走仿佛身後的是什麽洪水猛獸。

沈多漁完全不在意,他本來就是這個體質,輕輕一碰都能青上半天,倒是左涼的反應讓沈多漁很不爽,嫌棄他到這個地步嗎?

露天涼閣的樓梯并不在裏屋,而是在這間房的左側,沈多漁跟在左涼身後,剛踏上半乍高的石階,眼前的景象又變了,沈多漁就眼睜睜看着面前的木門打開了,緊接着一個個打扮精致的少女穿着婢女樣式的衣服從門內走出來,手上還端着沉色的木盤,木盤上擺放着樣式不一的精致點心和茶壺。

前後一共走出來了六個姿色姣好的婢女,視若無睹般,她們連理都沒理沈多漁和左涼就仿佛被人操控的木偶人,表情僵硬的朝樓上走去,同樣的步伐,同樣的動作。

忽然,一道好聽的聲音傳了下來,沈多漁一時竟分辨不出聲音的主人是男是女,這聲音清亮卻又嬌柔,爾雅卻又帶着絲說不上來的媚意,“客人們來都來了,不上來坐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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