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周圍人只當他們是兄妹,并不側目。
只有江冽站在原地,像是平原裏突兀的一根木樁。
米丘看着他,緩緩将簾子落下:“真的有事……”
在簾子即将關上之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攔住,車廂一晃他就跳了上來。
小小的車廂勉強容下兩人,江冽坐在門口,只一側身就能出去。
“什麽事?”
米丘拿出匕首,然後割斷一截頭發。
“我想給你易容。”
江冽皺眉。
米丘解釋:“我知道你是去殺人的,但是現在正心宗找那麽多人殺你,你一進城就會暴露身份。若是你……反擊,定會殺了很多無辜的人。”
“殺我者,便是死物。我不管他是否無辜。”
“……我知道。但是你殺那麽多的人也會累,受傷了也會痛是不是?少一些麻煩不行嗎?”
江冽的唇瓣動了動。
不會痛。
最後,他只是垂下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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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同意了。米丘緩緩靠近,明明是幽冷的夜,灼熱的呼吸似乎充盈了整個車廂。她掏出半路上采集的草汁,粘在發絲上。然後輕輕粘在江冽的上唇上。
草汁有些粘,混着米丘微熱的呼吸,讓江冽撐在車廂上的手微微一緊。
米丘小心翼翼,然而車內昏暗,她的指尖不免碰到他的唇瓣。江冽的唇很涼,像是清晨幹枯的草葉,她的手一抖。
“失、失禮了。”
江冽抿了一下唇,差點将她的指尖抿進去。他道:
“無事,繼續。”
微涼的氣息吐在她的手心,米丘的臉頰是夜色也蓋不住的紅,微微調整呼吸後,很快就粘好了胡子。
“好像……和你的臉不怎麽配。你的臉太白了……”
她借着月光看他,忍俊不禁:“是我的手藝不好,讓你看起來像是故作老成的少年郎。”
如果江冽的父母沒有死于魔教之手,他現在恐怕應該就是偷偷跑出來行俠仗義的少俠。
“這樣就好。”
“這怎麽行,你面相出衆,也許一進城就會被發現了。”
米丘急着找別的東西彌補,卻發現車廂內不知何時只剩下她自己的聲音。
她這才想起來,在狹窄逼仄的空間內說一個男子面相出衆,對古代的女子來說實在是一件“出格”的事情。她下意識地擡頭,對上江冽的視線。
說他長得好看,這是真話。
當初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只能看到籠罩在他臉上的夜色,之後也忙于攻略,并沒有仔細打量過他。如今第一次如此安靜平和地相對,米丘才發現他的白像是月色下的瓷,溫涼單薄,似乎輕輕一搓,就能觸碰到皮膚下湧動的經絡。他的唇瓣雖薄,但唇上有個小窩,連接着有些模糊的唇線,像是能盈起露珠的枝葉隐入殷紅裏。
兩人的呼吸都停在了這裏,面前的任務面板上,一個“三”開始變得虛幻,就在馬上跳躍到“四”的時候。
突然,騾子痛叫一聲,馬車不受控制地晃動起來,米丘一驚,瞬間栽倒在他懷裏。
江冽看似瘦弱,其實骨頭硬得像是鋼。米丘的頭被撞微紅,不由得悶哼一聲。
江冽按住她的肩膀,定然是騾子受擊發瘋,以他的耳力定然會提前知道,但是剛才……
“握好車窗!”
他飛掠出去,一瞬間拉緊缰繩,騾子瞬間停住了。
米丘驚魂未定,探出頭去:“怎麽了?”
江冽給她看看騾子屁股上的小傷口:“它被人用石子射傷了。”
誰幹的?竟敢碰她的騾子,不想活了!?
米丘立刻跳下來:“是誰這麽可惡?它又不會說話,也不會惹事,傷它幹什麽呢?”
江冽沒說話。但是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經知道是誰了。正要出發,遠處有了火光,一行人舉着火把找過來。
“二位!不用找了,我們幫你們把賊人找到了。”
三個穿着藍白宗門服裝的兩男一女跑了過來,後面縛着的正是那個白天被米丘撅了面子的赤膊大漢。
江冽看到他們的衣服,眉心一動。
米丘想到原文,哦嚯,他們是正心宗的弟子,也就是江冽的仇家。
在原文裏,江冽殺上正心宗。讓鐵峰削交出秘籍。鐵峰削不承認秘籍在他這裏,江冽亮出手中的刀:“如此,我就殺光他們。”
所有弟子赤紅着眼睛,叫着“殺死魔頭,為正義而死天經地義。”
江冽血染宗門,昔日的師兄師弟全都死在他的刀下。待他的刀就要落在鐵峰削的脖頸上時,對方終于将秘籍拿了出來。
“江冽,你殺了你曾經的師兄師弟,你與魔頭無異。我當初、當初就該送你與你的爹團聚!”
“你忘了,我早已不是正心宗的人。”
所以,在江冽的眼裏,他們根本不算他的師弟妹。但是在米丘眼裏,這正是個好機會。
她揮灑聖母光環的時候到了,讓她來拯救這些愚昧的靈魂,激發江冽的占有欲吧!
米丘躲在江冽的身後:“多謝你們,你們是……”
兩男之中年長的一位站出來:“二位別怕,我們是正心宗的弟子。最近屠門客可能會在天德城出現,為了百姓的安全,我們被派來巡邏。正好看到這個男子傷了你們的……騾子。”
江冽沒說話,米丘這才露出微笑:“多謝你們。”
赤膊男子憤憤不平地呸了一口。
米丘皺了一下眉,她身形纖瘦,白裙在夜風中飄蕩,火光下額頭上的紅痕清晰可辨,這讓赤膊漢子的行為更加過分。
唯一的女弟子怒道:“傷了人家的馬……騾子還這麽嚣張!”
米丘看向江冽,江冽還是不說話,她幹脆道:“要不然還是放了他吧……”
幾人驚訝,米丘露出大度的表情:“反正我和哥哥也沒受傷。就讓他賠了傷害小騾的錢吧。小騾一路跟着我們不容易,我想進城之後給它看看傷。”
江冽似乎對她的大度亳不驚訝,但聽到她一聲脆生生的“哥哥”,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
幾人這才注意到她身邊的“哥哥”。江冽氣息收斂,即便在火光下也似乎被籠罩在夜色下,讓人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到他唇上亂七八糟的小胡子,加上光線不好,讓三個人以為他的年紀很大。
想到他之前停住騾車利落的身手,不由得敬佩起來。
“哥……”米丘故意當着所有人的面叫他,指尖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說行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過來,火光在江冽的眼底明滅。片刻,他點了一下頭。
米丘:嘿嘿,狗崽子,這哥你是不當也得當,成了我們米家的人你可就別想下賊船了。
最後幾人放了那個大漢,得了一些碎銀兩。幾人交換姓名。兩男一女中,女弟子叫洛小梅,年長一點的男子叫古良,剩下的一個叫于元風。
幾人都是在江冽走後才進入的宗門,因此對這個“師兄”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米丘只說自己姓米,對于名字沒有告訴。三人以為二人謹慎,沒有見怪。米丘只說自己和哥哥來這裏是探親。
三人緊張起來:“你們難道沒收到消息嗎?屠門客很可能來這裏,萬一被傷到怎麽辦?”
在他們眼裏,即便江冽是個高手,帶個瘦弱的妹妹也是不行的。
“哎,怕什麽?”于元風挑動着火堆:“師父已經召集各大門派的高手,別說一個屠門客,就算是十個也不怕!”
米丘伸出手烤火,安靜地聽。
古良道:“可是滄瀾派的掌門也曾不下天羅地網……”
“哎呀師兄!”洛小梅擠眉弄眼:“你怎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說完,又湊近米丘:“你放心,有我們正心宗的弟子在,是萬萬不會讓你們出事的。明日你就随我們一起進城,我們師兄妹護你們周全。”
米丘笑着點頭,額頭的發絲散落,遮住了額角的通紅。但她一笑便如清風拂面,不見絲毫嬌氣。
洛小梅的面頰被火烤得微紅,咳了一聲:“別說屠門客了,就算是屠、屠城客我們也能把他拿下。”
“多謝你們,我們兄妹二人便能放心了。”
米丘特意看了江冽一眼。卻正好對上他的視線,二人的目光在火光中相撞,她突然想起在車廂內發生的事情,微彎了眼睛:
“你說是吧,哥?”
“……是。”
夜半,幾人再度休息。
米丘用布條給小騾包紮,江冽站在旁邊,沉默的背影像是融入夜色的樹。
“你的胡子有些幹了……”
江冽下意識地擡手:“沒事。明日……我自己弄就好。”
“那……你的膚色呢?”
“我自會想辦法。”
米丘點頭,待看那三個人都打起了呼嚕,就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一下。
這一次,江冽一頓,不用他說就自動進了車廂。
小騾吃草,見怪不怪地低下頭。
二人進入車廂,昏暗中勉強看到對方晶亮的眼睛:
“我讓你跟着我姓米,你……生沒生氣?”
“沒有。”
“那我剛才……讓他們放了那個男子,你有沒有生氣?”
江冽道:“沒有。他還沒跑遠,一會我就殺了他。”
米丘:“……”
“你、你要殺他?可是為了一頭小騾,我、我不是說小騾不好、不珍貴。它畢竟是你為我找到的。但是這未免有些……太大動幹戈了。你別殺他好不好?”
聖母人設關鍵:不僅自己要有不怕死,敢犧牲的精神,還要時刻影響男主向真善美發展。
成功的技巧和關鍵就是:阻止男主殺人。
江冽不說話。他不僅是為了小騾,過關的經歷告訴他,一切對他有惡意的都要趕盡殺絕。
當初他殺巫成峰時,一個瘸腿老者趴在地上,嗑得頭破血流,他頓了一下,捂着傷口下山。
半夜,萬箭穿透紙窗,燃燒了整座客棧。
那個瘸腿老者雙目猩紅:“給我放,燒死這個魔頭!”
好在江冽警覺,将其一刀斃命。對自己複仇路上的任何不在控制之內的因素,他都會趕盡殺絕。
不在控制……
他視力十分好,能在昏暗裏看到米丘有些猶豫的表情。
米丘在昏暗裏伸出手,要扯扯他的衣角,然而卻落在他冰涼的手心。
她瑟縮了一下,轉而捏住他的袖口:“這個時候你要是殺了人,豈不是告訴別人屠門客要來了?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把他擄來當腳力,天天逼他吃草拉車,敢傷她的騾子,不要命了!
那小騾多可愛,比馬兒好多了!
米丘難得來了脾氣,眸光一閃:
“要不然……你就以牙還牙?”
“你讓我砍下他的臀部?”
“哎呀,不能這麽……粗俗。”她低下頭:“也不能那麽血腥,給他一個教訓得了。行不行,哥?”
江冽的視線落在她糾結在自己袖口的指尖上,半晌。
“好。”
——
第二天一早,米丘被外面的聲音吵醒。
洛小梅叽叽喳喳地說同門傳來消息,聽說在此地不遠有個大漢被人在屁股上削去了一層肉,嘴裏塞滿了草。所有人如臨大敵,以為屠門客來了,後來一想屠門客不會如此無聊,便以私怨作罷。
米丘伸了個懶腰,這幾個弟子心思單純,待她發揮聖母光環,做飯、包紮、噓寒問暖,把對江冽的所有特權全都分配出去,看江冽還有沒有危機感!
她可還記得昨天晚上的好感度,差一點就到四了!
她一下車,洛小梅就跳了過來:“米姑娘,你醒了啊。”
米丘點頭。
“你們幾個餓了吧,我去做飯給你們吃。”
“不用啦不用啦,你們自己吃吧。”
“我們?”
一陣香味飄了過來。洛小梅道:“你哥哥來了。”
米丘這才看到,江冽頂着一張微黑的臉,還有小胡子走了過來。
“吃飯吧。”
他手上拿着烤好的野雞,十分熟絡地放在她手上。忘了,這幾天都是這家夥做飯的。
于元風順着香味湊過來,米丘為了“聖母”人設不得不分給他們一些。于元風邊吃邊說:“米姑娘,你哥哥真厲害。不僅做飯好吃,早上一起出去找獵物的時候,他一個石子就打死了一只野雞。”
洛小梅吃得滿嘴都是油,不住點頭:“他可比我兩個師兄厲害多了。有一條蛇要過來,也被他順手殺了。”
古良說:“我問他為什麽身手這麽利落,他說殺多了便如此。如此風趣幽默,也不知道是師從何門?”
米丘啃着交換而來的餅子,面帶微笑,其實內心已經開始瘋狂。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我的烤雞我的烤雞!那是江冽給她烤的野雞,她為什麽要裝聖母分給別人,她要吃烤雞!
——裝了聖母為什麽他們感謝的人還不是她,該死的江冽,一早上打野雞就好了,散發什麽魅力!不,該死的不是他,該死的是人設!
系統:“嫉妒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誰嫉妒?她嫉妒?
米丘冷笑。她只是生氣聖母buff沒有機會施展了而已。
她面無表情地回去,江冽正在馬車邊擦刀。小騾啃了一下米丘的衣角。
“哥,你烤的野雞很好吃。他們都很喜歡……”
擦刀的手一停,看她微笑着,但突然摸了一下眉毛。
他問:“吃飽了嗎?吃飽了就上路。”
吃什麽吃,她被氣得吃不下,大餅子怎麽會有烤雞好吃?
“吃飽了。”她快控制不住臉上的笑,率先上了馬車。
“咱們進城吧。”
片刻,小騾卻沒走,一只手伸了進來:“我還烤了蛇肉,敢吃嗎?”
這一幕何等熟悉——修羅果,敢吃嗎?
米丘內心一動,接過後一口咬住。
聽着裏面傳來咔哧咔哧的聲音,江冽看了一下晴朗的天,輕巧地跳上了騾車。
“系統提醒:好感度,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