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藥王谷位于金羅群山之中。
金羅山郁郁蔥蔥, 離得很遠就看到地平線上冒出的山尖。藥王谷隐秘,多少江湖人士想要進入,往往會迷亂在群山之中。
而要想進山, 還要先通過山下的小鎮。
鎮口, 馬兒和小騾的蹄聲輕快。江冽壓低帽沿, 呼吸放重。此時他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車夫,毫無殺氣。
鎮上到處充斥着藥材的味道,很多傷重的江湖人進不去藥王谷,就退而求其次選擇在這裏落腳。
因此這裏藥材鋪林立,有真才實學的大夫也不少。
然而今天, 不知為何鎮口堵滿了人。
“我身中劇毒,憑什麽不讓我進?!”
“你的毒暫時死不了, 等我們查完了才能進!”
門口發生了吵嚷, 江冽微微擡頭,見門口數十人守着。他們手無寸鐵,穿着松散,像是尋常百姓, 卻是面容肅穆,拿着一張畫對每個來此的傷患比對。
“去給他洗把臉, 看他有沒有易容。旁邊的那女子也不能放過,凡是一男一女搭伴過來的都要仔細檢查!”
“憑什麽?老子可是江東黃金刀,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
“敢在藥王谷附近殺人,除非你永遠無病無災!我們是為了白谷主的安全,堅決不會放過一個可疑人士!”
旁邊的女子趕緊将黃金刀拉走:“你個傻子, 沒聽旁邊的人說嘛, 屠門客很可能會找藥王谷的麻煩,現在所有人都要被檢查身份, 就怕屠門客混了進去。”
“對!有我們在誰都別想傷了白谷主!我們是受了白谷主恩惠,若不是他經常派藥師下山,我們早就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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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谷主懸壺濟世,是在世菩薩!誰想渾水摸魚,就先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屠門客?!”黃金刀突然高聲,不僅沒有理解反而臉色煞白:“媽的,你不早說,屠門客要來我要是進去不得被一起殺死嗎?趕緊走!”
衆人一愣,面上頓時五彩缤紛。
江冽收回視線。沒想到藥王谷會用這個招數攔住他。以為用百姓的血肉就能鑄成一道防守的牆?
他的黑刀嗡鳴震動,像是在宣告嗜血的高鳴。江冽的指尖緩緩合攏,然而視線卻無意識地向後一動。
那是幾日以來,幾乎沒有被掀起的車簾。除了偶爾的馬蹄聲,只餘沉默。
看着遠處警戒巡邏的一群人,黑刀躍躍欲試地顫動,江冽的手像是墜着千斤巨石,指尖發白。
突然,一只白皙的手掀起車簾,有些猶豫地緩緩撩起,露出半張秀美的臉,米丘見他停車,有些疑問地看向他。
刀尖若有似無地向下一放……像是藏着什麽一樣。江冽幹脆跳下馬車,然後沉默地将缰繩遞給米丘。
米丘記得自己現在走高冷路線,于是也沉默地與他對視。
江冽頓了一下道:“我現在無法進去,你先進鎮,我稍後就到。”
米丘咬了一下嘴唇,由于幾天沒有說話聲音有些嘶啞:
“為何不能進去?”
“有人看守,是藥王谷找來的人。”
米丘瞬間想到了什麽,面色微變:
“你要怎麽進去?是要把他們都殺死嗎?”
江冽眉心一緊,唇瓣未張,米丘就又道:“那只是一些被藥王谷蒙蔽的村民罷了。你殺死一個,就會有千千萬萬個找上來!”
在原文裏,江冽殺死洪聖手之後,根本沒有給藥王谷準備的機會,連夜殺上了金羅山。如今有了她這個蝴蝶,讓藥王谷有了充分的時間做準備,竟然讓百姓攔住江冽的去路。
江冽垂下眼簾:“我可以……不殺。”
如果死在江冽刀下的亡魂都站在這裏,很可能會氣到跳腳,指着江冽的鼻子怒罵:“不殺?你他娘的殺的人還少嗎?怎麽這個時候說不殺就不殺了?!”
“但我必須挾持一個人進去。所以這裏不宜久留,你可以馬上離開。”
米丘對上他的視線,故作冷淡的面上有一瞬間的迷茫,然後低聲道:
“你确定外面比裏面更安全?如果他們抓住我來威脅你怎麽辦。”
這個猜測也不是不可能。藥王谷既然能用百姓的命攔住他,就必然做了十足的準備,再次對米丘下手。
江冽眉心一動,米丘又別開視線,微微勾起嘴角:“這樣也好。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無論是以前……還是被懷疑之後。”
江冽握着黑刀的手一頓,
“好,我帶你走。”
江冽的聲音微微沙啞,“但你必須跟在我身邊。”
米丘瞬間回頭,眼裏有了光亮。她抿了一下嘴角,輕聲說:“我有一個辦法,也許不傷人就能進去。”
江冽擡眼,米丘低下頭,像是誘捕獵物般收回自己的裙角:“……進來說吧。”
江冽一頓,跳上了馬車。馬兒有些不習慣地踢着蹄子,小騾倒是見怪不怪地低頭吃草。
車廂并不昏暗,但米丘拉了簾子,就只剩下一絲光亮洩了進來。這個車廂比上一個更為寬敞,但如同蜜液凝固般的氣氛還是讓人同樣躁動不安。
江冽單膝跪地,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在華麗的裝飾品映襯下,米丘的臉頰和白裙都被染上同樣的紅,她小聲道:“既然我們兩個現在的樣子進不去,不如就再喬裝一下裝作病人進去?”
江冽二話不說就要給自己紮上一刀。
米丘趕緊按住他的手:“不行!你的傷口很快就要愈合,況且那裏面可是有真的大夫,很容易就能看出來的。”
江冽有些疑惑,卻看她咬了一下唇,然後掏出藥丸,二話不說就吞了下去。
江冽一驚,反手就握住她的手拉回。然而這一握卻發現米丘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瞬間倒了下來。
她像是輕薄的紗飄了下來,但江冽的胸膛一震,像是被人點了穴無法躲開。
米丘的發絲、氣息、松散的衣裙,都像是一團綿軟的棉花被整個團進他的胸膛,仿佛最輕柔的風落到最寒冷的雪山,微微一動恐怕就會撕碎這唯一的暖意。
修羅果的藥效哪有那麽快,米丘勾了一下嘴角。
她故意将呼吸放亂,有些想要掙紮起來,卻還是軟了手腳。
“江冽,我……”
江冽扶起她,她的腦袋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不知為何這一幕十分熟悉,江冽恍惚了一瞬,似乎在哪裏看到過。然而他确認他的記憶力沒有這一幕。
“你吃了修羅果?”江冽眉頭緊縮,僅洩進來的暖光都無法照亮他眼底的洶湧。
“是。我現在全身麻痹,就算是最好的大夫也一時之間想不到是修羅果的作用。足夠我們瞞過過他們了,這樣的話,你就可以不用傷人……也不用自傷了。”
米丘微微一笑,似乎對自己的虛弱毫不在意。
江冽眸光閃爍,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放心,我也是醫者。修羅果的毒素對身體的傷害微乎其微。接下來我們只要假扮村民進去就好。”
米丘的視線落在旁邊的包袱上:“裏面有我最新找到的易容的汁水,不易洗掉。你可以自己易容。還有我向李家夫妻要的兩套外袍。”
說到這裏,米丘聲如蚊吶:“你、你自己先換上它吧……”
江冽察覺出她語氣中的異樣,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卻看米丘面色紅潤,唇瓣已經被咬得紅腫:“但我、我剛才忘了換衣裳,所以還要麻煩你……”
江冽的手一頓,氣息瞬間一窒。
————
金羅山下小鎮外,幾個百姓正和幾個江湖人争論,劍拔弩張之時。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他們面前,車後的騾子叫了一聲。
衆人第一次看拉着騾子的馬車,不由得閉上了嘴,好奇地看。
然後車簾被掀開,一個面色黝黑的瘦長漢子最先跳下車,然後從裏面僵硬地抱出一個女子。
漢子倒是普通,那女子讓衆人不由得側目。一襲素裙,穿着尋常婦人穿的衣裳,但也難掩身形纖細。她的臉頰埋在漢子的脖頸中,有一只手臂軟軟地垂了下來,露出蔥白的指尖。雖看不見相貌,但也讓人覺得是一個弱柳扶風、相貌姣好的女子。
再看那個抱着她的那個漢子,啧,實在太黑,不配。
江冽抱着米丘走向衆人。他像是抱着一團随時消散的雲,不能輕、不能重。此時的米丘格外安靜,面頰羞紅地閉着眼,酥軟的指尖一蕩一蕩地蹭着粗糙的袖口,似是因為回想起什麽,反射性地瑟縮着。
所有人都以為她無力病重,然而只有江冽自己知道對方吹在他脖頸上的氣息有多麽慌亂。
“等下!”
守門的百姓上下打量一下這兩個人:“你們是哪裏人,為什麽要進金羅山?”
江冽:“看病。”
“看病?看什麽病?誰有病?長得這麽黑先去把臉洗了再說!”
江冽一皺眉,米丘就咳了兩聲。衆人這才看清她的相貌,見她膚色蠟黃,不免有些失望。
米丘勉強睜開眼,輕聲道:“各位哥哥姐姐,我們是從天順城來的。前段時間天順城的人都得了怪病,所有人渾身無力,直到虛弱至死。我也不例外,我想求求藥王谷的谷主,能不能救我一命。”
一聽到時天順城來的,所有人捂住鼻子退後一步。
有人道:“不是聽說那個什麽奇怪的病有解決方法了嗎?”
米丘苦澀一笑:“若是有用,我相公又何必跋山涉水帶我來這裏?許是我體虛,病得更重一點,只有白谷主能治我的病了。請各位哥哥姐姐發善心,讓我們進去吧。”
聽到“相公”這兩個字,江冽的眉心一動。
幾個人面面相觑,還是那個大夫率先走上來,伸出手去摸米丘的脈。
指尖剛要碰到,突然渾身一冷,大夫一驚,下意識地擡頭。那個黑臉漢子垂着眸子,眼若寒星,似有暗潮洶湧,讓人不寒而栗。
“你……”
“咳咳。”米丘咳得胸腔震動,她勉強喘一口氣:“大夫怎麽了?是否是我相公的長相太過兇神惡煞,吓到了您?”
大夫只得搖頭:“無事。”
他摸了一下米丘的脈,發現她的脈象确實虛浮無力,但他生性謹慎,看二人雖與畫上的男女不相似,但身形年齡都對得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二人後,他觀察到男子的肌肉僵硬,不太像是抱着妻子。
而二人穿着簡樸,身後的馬車卻無比華麗。
不對勁……
大夫微微退後一步,向所有人使了一個眼色。一瞬間,氣氛變了。
幾個村民面色煞白,咬着牙圍攏上來,幾個江湖人也察覺到不對勁,偷偷地退了出去。
江冽藏在身後的刀微微震動,他用毫無情緒的眼眸一一掃過衆人。
大夫等人大驚,正要讓躲起來的村民抄家夥,卻看米丘突然咳了一聲,有氣無力地道:“大夫,我的病做不得假。如果各位願意行個方便,那輛馬車就是你們的了……我們夫妻二人新婚不久,沒有多少銀兩。”
說到這裏,米丘喘了一口氣,笑着看向江冽:“但我相公怕我路上颠簸,加重了病情,于是花了全部的銀子買了這輛馬車。車子可以給你們,那馬兒和小騾卻是我們兩個的心頭肉,望、望各位行個方便,我們夫妻二人感恩戴德。”
她說得越來越虛弱,已經是有進氣沒出氣,幾個嬸子看了一眼,先心軟了:“這小娘子已經快不行了,要不然就讓他們進去吧。”
“哎,就這兩個脆身板,一進去不得被谷中的豺狼虎豹吃了啊。”
但大夫等人還有些猶豫,江冽的黑刀還在不斷震動。
米丘的眼眶微紅,有些祈求地看向江冽:“把馬車就給他們吧。能不大動幹戈就不大動幹戈了,好不好,相公?”
最後兩個字輕得接近于無,缭繞在江冽的頸側。
看似是在求他送車,實則在求他不要殺人。
大夫緊緊地盯着二人,不放過一點不對勁。
江冽一頓,肘彎的僵硬瞬間軟了下去:“好……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