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娘子……

米丘一驚, 下意識地擡眼看他。

恰巧此時江冽的臂彎微微一軟,她的身體瞬間下墜,臉頰不由得蹭到了他的頸側, 像是棉紗蹭到了玉石, 無端起了灼熱。

她壓住嗓子裏的驚呼, 熱燒瞬間到了臉上。怕江冽說什麽,她鴕鳥般屏住呼吸,閉上眼不敢再看了。

江冽也瞬間收斂氣息,牙根一動。

“哎呦,看這小娘子臉紅的, 恐是發了熱,各位要是沒查出什麽錯漏, 就讓他們過去吧。”

此時, 幾個村民從馬車後跑出來,對着大夫等人說:“車上只有各種吃食,沒什麽別的東西。”

若真是屠門客和他的屬下來此地殺害白谷主,怎麽會如此悠閑, 買了一輛豪華馬車還吃着各種點心?

大夫卸下防備,讓出一條路:“也罷, 就讓他們進吧。但壞話說在前頭,金羅山迷瘴遍布,你們兩個高瘦病弱的,恐是有去無回。”

米丘的臉埋在江冽的頸側,仿佛真的發燒了般, 混沌不敢說話。

還是江冽喉結一動, 低聲道:“我會護住她。”

旁人只道這是丈夫逞能,然而只有兩人知道, 這是對進入藥王谷的承諾。

“還得是夫妻啊。”幾個嬸子一嘆:“你們進去吧,這騾馬我們為你們看着,放心,馬車也不會動。三日後你們若是不出來……”

剩下的話未說,所有人都不看好二人。

江冽低聲道謝,抱着米丘穿過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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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丘的氣息在他的頸側微弱地晃蕩,直到走到無人處,她這才微微睜開眼。江冽對自己“下手”十分地狠,黑色的草汁塗滿了整張臉,幾乎看不到肌膚的紋理。然而卻也更能看出他輪廓的硬挺。

離得這麽近,米丘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颚線,還有微微顫動的喉結。

她感覺熱意又快湧了上來,趕緊說:“好、好了。把剩下的修羅果給我吃了吧。”

修羅果一種能讓人渾身麻痹,一種能讓人神智混沌。之前為了選它讓米丘吃盡了苦頭,自從知道了它的好處,她就偷偷地準備了藥丸、粉末各種形态的毒藥,随時對付發癫的江冽。

上次在正心宗用過一次,這次在藥王谷前又用了一次,好在她之前已經調整了人設,讓江冽知道她也不是一味地聖母。江冽對她身上帶着修羅果也見怪不怪了。

他頓了一下,找到一棵樹将米丘放下。樹影婆娑,腳邊溪流潺潺,如果這裏不是藥王谷的話,确實是個好地方。

江冽用樹葉盛了一點水,然後掏出藥丸放在米丘的嘴邊。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我、我沒法低頭……”

江冽的指尖一緊,差點将藥丸捏碎。他停了一下,然後低聲道:“失禮了。”

拇指按住米丘的唇瓣,露出白色的貝齒和一點點殷紅的舌尖。他頓了一下,順着她微微張開的縫隙将藥丸塞了進去,然而米丘太過羞惱,不等江冽的指尖收回去就合上了牙關。

帶着濕潤的貝齒咬住了他的指尖,唇瓣像是溫熱的流水覆在上面,江冽感受不到疼痛,然而卻像是有一根針戳中他的肘間,讓他瞬間一震。

米丘的眼眶發熱,有些自責地紅了臉,下意識地用舌尖推走他的指尖。江冽就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樣收回手,他側過頭,握成拳頭才消散那點燙意。

米丘趕緊把藥丸咽下,但由于太過着急咳嗽了兩聲。江冽只好又給她喂了水,一陣混亂過後,兩人相對無言。

半晌,米丘的頭能動了,她的頭低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裏,輕聲道:“謝謝……”

江冽搖頭,“你本不用吞下藥丸……我去找路,你先歇息。”

他轉身走開,卻也沒走多遠。黑色瘦削的影子始終在遠處時隐時現。

米丘吐出一口氣,然後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勾了一下嘴角。

剛才的接觸雖然讓他的好感度沒變,但這狗崽子的反應很明确地證明他不是無動于衷。活像是自己是洪水猛獸,他越是躲就越證明他越是心虛。

她只是剛一出手他就受不住了,看來她的身體刺激計劃有很大的可實行性。只要等月圓之夜,他入魔時刻熾火焚身的時候,她就能為所欲為了……

狗崽子,原來你吃這一套,之前裝什麽冷淡,死悶騷。

片刻,等米丘的手腳有了力氣,江冽回來了。他一把扶起她,面色如常再次讓人猜不透情緒。

“入口就在前面。”

米丘試探地動了動腳腕:“我走得有些慢……”

“過了峽谷,就是蛇蟲潛藏之地,不急。”

兩人慢慢向前走,江冽帶她找路。越靠近峽谷,雜草就越多,但江冽似乎總能找到正确的路。

這是藥王谷特有的防止外人尋路進來的方法。若是有人踩出一條路,第二天這些雜草就會重新長直。

是以多少江湖人尋醫不得死在金羅山,也說明若沒有指點,從這裏出去會有多麽的困難。

十年前的那個晚上,江冽咬斷了那個藥童的喉嚨,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藥王谷。朗月高山,連綿不絕的山巒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籠将他困在此地,而那一輪圓月,就像是他永遠可望不可及的出路。

他仰着頭,空洞的肩胛骨血肉模糊,愈合的能力讓沒有鐵鏈隔絕的筋骨迅速合攏,他感受不到疼痛,然而卻感受到了骨子裏的寒冷。

像是月色所有的霜寒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失血讓他神智模糊,寒冷讓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咬緊牙關,跌倒了再爬起來,爬不了就用手扣着地面。

身後,藥王谷追逐的火把亮起,他屏住呼吸,眼裏只有那一輪明月。

他不能死,不能被當做怪物一樣死在這裏,他要強大,要活着回來,要活着覆滅這一切……

這裏雖然已經被一年又一年的雜草覆蓋,然而他走出的每一寸路,都撒過他的鮮血,他記得每個角度每個山巒的紋路,記得每一寸路每種植物的分布。

這段路他在夢中回望了千百遍,又怎麽會忘?

江冽帶着她走入山谷,此地霧氣缭繞,蛇蟲盤行。米丘怕霧氣有毒,因此用布捂住了口鼻,江冽會閉氣,一時之間倒也不怕。蛇蟲雖多,但也不敵江冽的黑刀。

兩人走得不快,到了傍晚就來到了藥王谷。

看着被草木缭繞的“藥王谷”石碑,江冽皺了一下眉。這一路太順利了,順利到他懷疑是藥王谷故意為之。

黑刀嗡鳴,他突然握住米丘的手腕:“跟緊我。”

米丘跟在他後面,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兩人進入藥王谷,這裏到處充斥着草藥味,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平矮的房屋,錯落的布局,大多掩映在重重疊疊的樹影裏,讓人一眼仿若進了沒有出路的森林。

然而,這裏太靜了。

靜得只有風聲,靜得幾乎聽不到鳥叫蟬鳴。無論是大夫的腳步聲、患者的呻】吟聲,什麽聲音都沒有。

不對勁,太不對勁!

江冽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面色一變,突然射進房內。屋內剛搗好的草藥就這麽扔在旁邊,藥丸也散落了一地,傷者的鮮血也都在。好像所有人都憑空消失了。

他打開每一扇門,看過的每一間房都是如此。

沒有、沒有、沒有!藥王谷沒有一個人!

白蠶心就這麽走了?在他打算複仇的時候走了,他怎麽敢?!

江冽站在原地,四周的房屋似乎化作起伏的山巒再次壓了下來,他捂住額頭,牙根緊咬,手中的黑刀發出不安的嗡鳴。

米丘吓了一跳:“江冽!”

她趕緊拉住他的手臂:“你怎麽了?”

江冽突然擡起頭,一只眼睛已經被猩紅占據,像是玉石爬上鬼魅的紋路。

米丘一驚,然而定了定神反而握緊他的手:“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莫要激動,藥王谷之前處心積慮地對付你,如今看你過來怎麽可能會輕易逃走?他們、他們肯定躲在暗處看着你呢!”

就這一句話,讓江冽恢複了片刻的清醒。反噬時間快到了,他的神智也受到了影響。竟然因為憤怒差點失去了理智。米丘說得對,以白蠶心的為人,沒有看他化作血水,怎麽可能會不戰而逃?

此時他們是躲在哪裏,笑看他化作困獸,并将整個藥王谷變成困住自己的牢籠。

這時,他面色微變。一擡頭,見四周有紅色的霧氣向二人湧來,碾壓着草木,覆蓋着房屋,仿佛千軍萬馬要将他圍困。

這霧氣……江冽的血液在不安地湧動,這霧氣和蛇陀湧用來對付他的一模一樣,且更為濃烈,在夕陽的映照下血一樣深紅!

一瞬間,他握着黑刀的指尖都在微顫。

米丘嗅到卻毫無影響,她驚訝道:“這是什麽?”

“專門用來對付我的毒霧。”江冽說着,看準一個房間:“先躲進去!”

他瞬間反手握住米丘的手,帶着她射進房內。然而房內的木窗根本擋不住無孔不入的毒氣,江冽的指尖發白,竟然用上了五分的力氣才能握緊刀柄。

米丘趕緊找來紗布堵住縫隙 ,然而無濟于事。眼看房間裏也快要被紅色填滿,她面色發白。

突然,聽到江冽手中的刀嗡鳴,她回頭見江冽緊鎖眉頭,想了一下用雙手握住他的手指,用力合攏,黑刀瞬間停止震顫。

“江冽,我帶你出去!”

江冽和她對視,他搖了一下頭,啞聲道:“這點毒擋不住我殺人。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擋住所有的毒氣。”

他深深地看了米丘一眼,像是亘古不變的頑石,在溫涼的細雨中被迫袒露出一絲縫隙,僅僅只是一絲,卻已是袒露、崩裂的前兆。

米丘一愣,江冽不是一直被困在藥王谷無法動彈嗎,他怎麽會知道這裏哪裏安全,難道是……

兩人相攜出去。外面紅霧彌漫,日光昏暗,似是鬼魅伸出爪牙伸向兩人,江冽屏住呼吸也堅持不了多久,她只能盡快地順着他的指引帶他找路。終于,在一排房屋中間,看到了一個小屋。這屋子從外面看并不大,布滿了各種藤蔓,木窗外面又被釘了一層木板,嚴密得看不到一點縫隙。

門上落了鎖,江冽随意一拽就打開。米丘趕緊将他扶了進去,然後關上門。

一進門,江冽就坐在了地上,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且門一關,室內徹底化為黑暗,一股血腥味竄進了米丘的鼻腔。不濃,卻像是血液幹涸在鐵皮之上,帶着經年累月的冷腥,還有陳年的浮塵。

不知為何,只是站在這裏,就感覺有無邊的冷意侵襲她的皮膚,好似四周除了幽暗,還有看不見的邪物湧來。

米丘有些害怕,但還是先關心對方。

“你怎麽樣?渾身還無力嗎?”

她咬了一下唇瓣,只記得剛關門江冽就跌坐在地上,這裏根本看不見他的樣子,只能聽到他的呼吸。

“無事。你莫動,站在那裏就好。”

許是有些無力,江冽的聲音格外沙啞,像是壓着什麽情緒。

米丘搓了搓手臂,打算去找他。然而伸手不見五指,她只能讓對方發出聲音尋找方位:

“你的眼睛總是比我厲害。這裏是什麽地方,為什麽如此嚴密,門一關就什麽都看不見?”

江冽的呼吸亂了一瞬,沒有說話。

米丘決定還是先找光亮吧。既然這裏有鎖,就一定有人進來,肯定有燭火。于是摸着黑向前邁了一步。只是一步,她就踢到了一塊硬物,猛然向前栽去。

她驚呼一聲,千鈞一發之際,江冽起身攬了一下她的腰,然而米丘踉跄了一下,手心按到了一樣東西。是一截木頭,豎着插在地上,橫着被另一根截斷,如同現代的十字架。

粗糙、高大,比她還要高,上面帶着劃痕,像是……被什麽抓撓而出。

這是什麽?

江冽就站在她的身側,沒有出聲,似乎就連氣息也消失了。

米丘疑惑,指尖再一動,是冰冷的鐵,不,是冰冷的鎖鏈。鐵鏈搭在木頭上,粗糙地磨着她的掌心,順着鐵鏈向下,摸到尾端,竟然尖銳如蠍子的尖尾,帶着刺骨的寒意,血腥撲鼻。

米丘的指尖開始顫抖。

她知道這是哪裏了,這是曾經關着江冽的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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