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江冽抱着米丘來到少林寺的時候, 天還沒亮。
米丘的臉埋在他的脖頸,因為喝了一些酒,還有些灼熱。他的臂肘微彎, 像是挽住一灣溫熱流溢的泉水, 就連指尖都不能妄動, 好似只要洩出一個口子,這灣水就流了出去。
馬兒帶着小騾,用馬頭頂了頂大門。片刻,小和尚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來了來了!”
朱紅的大門緩緩打開,小和尚光禿禿的腦袋從縫隙裏彈出來, 先看到米丘蒼白的側臉,不由得一驚:“施主, 您這是……”
話音未落, 又看見江冽的臉。如同看見什麽洪水猛獸瞳孔一縮,一屁股倒在地上。
“屠、屠……”
他指着江冽說不出話來。
江冽道:“請為我通傳,我找了怨。”
小和尚連滾帶爬地跑了。
江冽邁進寺院。剛走幾步,就看到看到站在廣場中央的了怨, 晨曦在天際裂出白隙,對方着金紅袈裟, 眉目若刀匠雕刻,悲憫無波。
“江施主,貧僧等您好久了。”
江冽低頭看了一眼米丘,許是聽到異樣的響動,她的眉心微動。
江冽低聲道:“我先把她送到卧房。”
因為被他點了睡穴, 一路颠簸米丘還沒醒, 只是睫毛撲簌簌地顫着。江冽的手從她的脖頸後緩緩抽出時,她的頭微微一偏, 灼熱的氣息就撲在了手腕,唇瓣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皮膚。
江冽的指尖一蜷,若拘着一點清水,小心地背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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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細微的灰塵在兩人之間漂浮,江冽沉默了一瞬,米丘的眉頭微皺,唇瓣動了動,也沒說出什麽來。
千言萬語,只餘寂靜。
關上房門,他和了怨來到卧房。江冽先道:“我去覆水崖。”
了怨微微一怔,欲要阻止。他搖了搖頭:“我去意已決,來這裏一是交托米丘,二是因為還有要事交代。”
江冽說起這七日的魔氣入體,眼中還有紅光閃動。檀香袅袅,不能撫平他心中半點戾氣。
“炎遠冬當初留我一命,引我入魔,是為了讓我殺死其他掌門、颠覆武林。我知少林有除魔之心,但無意殺戮。這是我自己的因果,我自己去了結。”
了怨神色微動,念了一聲佛號。
“江施主,殺戮只能加重你的魔氣。若你願意,貧僧可為你祛除魔氣,報仇一事可從長計議。”
“我身上殺孽累如高山,也不怕再造殺孽堕入地府。江家的仇,我必須自己報。”
江冽擡眼,眼底猩紅溢動。仿佛剛才的沉默安靜都只是假象,即便沉冤昭雪,他還是那個嗜殺的江冽。
了怨面色微變,臉頰有些緊繃。
江冽道:“此去不知何時回來,希望少林護住米丘,莫要……讓她追上來。”
了怨長嘆一聲:“這是自然。”
江冽起身,浮光微粒落在他的肩頭,恍然眼底的紅像是隔着琉璃燃燒,只見其形不見其熱,江冽、将烈,他就像是永遠燒不旺的火焰,靠近得不到溫暖,只能得到灼傷。
即将離開時,袖口一動。一顆硬物掉了下來,在地上打着轉。江冽低頭,眉眼一動。
是一顆糖,是怕米丘吃藥惱苦為她準備的糖。
眼底的紅光流動,似紅漿溢出。他似乎想到什麽,撿起糖果,話鋒一轉低聲道:“我雖不懼殺孽,但只知屠戮,不知靈魂與神智的人與獸無異。了怨,我無論是生是死,消失在何地,都不會再踏入江湖半步。”
了怨一怔,他不知為何江冽突然改變決定,但還是十分欣慰地點頭。
“江施主有慈悲之心,是武林之幸。若江施主真有不能自抑那一天,貧僧願以身為祭,引您度過忘川河。”
江冽垂眸:“放心,我不會将我的性命交托在別人手上。”
從少林出來時,天光微亮,石子路兩旁的小和尚執杖而立,對他投來恭謹的目光。他殺了恨在先,屠宗門在後,本就十惡不赦,在江湖上的惡名與魔教不遑多讓,然而此時的少林弟子們神色平靜,隐隐恭敬,若不是親眼得見恐以為這是幻覺夢境。
江冽從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然而此時卻神色微頓。一路走來,他知自己會粉身碎骨、人人唾棄的結局,然而卻不知何時結果卻與他的預想越來越遠。
從一個人,到兩個人。
最後,還是他一個人。
他垂下眸子,消失在晨光中。
覆水崖,接近嶺南,山高險阻,易守難攻。傳說焚天教就隐藏至此,凡是想攻上魔教之人,還未找到魔教地址,就會被滿山的機關絞成肉沫,被遍地的毒物融成血水。
江冽走到山下,眉心微動,倏然擡頭。
山峰之上,一行黑衣人密密麻麻立于峰尖,若枯木黑樹,寂靜無聲,卻讓人膽寒。
為首之人一襲黑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眸中紅光閃過,耀如紅日。
“江冽。”對方開口,和當年一刀殺死江父時的聲音一模一樣:“本座本以為你早在七日前就會找來,沒想到你竟真的沉浸在溫柔鄉中。看來當年的殺父之仇對你來說也不過如此。”
作為“殺父之仇”的罪魁禍首,這句話由炎遠冬說出來十分諷刺。
江冽的眼底流過猩紅:“你的死期,要看我的刀。”
炎遠冬一愣,接着衣袍翻飛,發出肆意大笑。聲波震震,引起鳥獸飛起驚叫無數。
“好!你可比你的爹有種多了!你爹當年死在我的刀下的時候,就只會說他寧死不屈的的蠢話,殺他也無什麽意味。直到我看到你倒在我的腳下,我就記住了你的眼神。”
炎遠冬一頓,像是故意松開咬住獵物的獠牙,只為了看對方徒勞地掙紮:“看似平靜,其實兇得像是一條走投無路的野狗。如今你這條野狗長大了,想要肆意攀咬人了。也好,我正要看看,十年過去了你的利爪到底長得如何鋒利。”
江冽根本不想與他廢話,他緩緩抽出刀,對準了高山之上。
炎遠冬旁邊的紅衣女子故意大聲道:“教主,對付這種喪家之犬,何須您親自出手。他殺死我們那麽多的手下,又讓阮師姐喪命教外,這個仇我非親自來報不可!”
炎遠冬緩緩擡起手,衣袍之下黑色的手套将唯一露出的指尖也遮掩了下去。
他道:“夏紅,莫說是你,就算你們全都下去,恐怕還不夠在他的刀下走過三招,莫要自取其辱了。”
紅衣女子的身形一顫,咬牙道:“我不信,我吸了那麽多人的武功,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輸給他?”
炎遠冬低低一笑:“你忘了,他的身上可是有焚天教最厲害的武功——焚炎神功。就連了怨都要退避三舍,更何況是你們?也罷,本座已經十多年都沒有出手,就讓本座好好領教領教,本教神功的厲害!”
話音未落,他若雄鷹撲鹿一般,倏然從山峰下落射向江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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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丘不動聲色地收回匕首。她猜身後跟蹤的人定然是魔教派出的手下。
畢竟幾大門派的掌門都被江冽殺死了,一時之間還真沒人敢找他們的晦氣。而江冽那個狗崽子曾經對了怨說過,在永樂村的時候有魔教的探子。現在江冽去覆水崖打殺,那些魔教的人肯定會對她下手,以此來威脅江冽。
米丘想了想,與其自己費勁地找路,倒不如搭個“順風車”來得方便又快捷。自己主動去和被動去也沒什麽區別……只是“走到一半被人抓住當成人質”這個劇情有些蠢,和她蕙質蘭心的人設有些不相符。
算了算了,反正都是要死的,管江冽怎麽看呢。
她故意摔下了馬,然後坐在路邊唉唉叫着。果然,不一會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飛速過來,顫顫巍巍地扶起她。
米丘皺着臉,被扶到路邊。此時日頭正盛,路上的村民三三兩兩漸漸變少,這裏寂靜得只剩下蟬鳴。
“小娘子,你獨自一人來到這種偏遠的地方,是幹什麽去啊。”
那老人用布滿皺紋的手遞給米丘一個水袋。
米丘盯着水袋,道:“去找我相公。他不顧我們母子離家出走了,我去找他回來。”
老板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米丘深吸一口氣,正要一口氣喝進去。突然脖頸一痛,她一口水就噴了出來。
米丘:“……”
娘的你們下毒害她就可以了,沒事上什麽手啊。她接連兩天受傷的脖子啊!
水袋掉在了地上,在模糊的視線中,她最後看到的是那個“老人”冷漠的雙眼。
這一路昏昏沉沉,她感覺到了颠簸。許是覺得自己醒來後就可以看到江冽,米丘的意識很快就陷入昏沉。
她又在做夢了。不過與其說是做夢,不如說是回想。
她看到了原文裏的劇情。
江冽昏迷之後,被帶到了覆水崖的焚天教裏。
炎遠冬将其打入水牢,仿佛重現江冽年少時的噩夢,他們用最粗的鐵鏈串過他的肩胛骨,用最惡毒的蠱蟲打入他的身體,用最冰冷的醉夢浸泡他的骨肉、侵蝕他的神智。
當時的他本就只剩下一具似骷髅般的身體,醉夢如入無人之境侵蝕他的血脈,不到三天,江冽的雙目紅如墨,直到變為似是實質的濃黑。
炎遠冬走到水牢,十分滿意地欣賞自己的作品。
在看到江冽冰冷的視線,他發出嘶啞的大笑:“江冽,你以為我當初留你一命,又讓你修習焚炎神功,真的是借你之手鏟除武林正道嗎?不,你還是太小瞧你自己了。”
他眯起眼,兜帽下的眼睛亮如鬼火,然後摘下了手套,将枯瘦的指尖放在江冽的胸膛上。
一瞬間,江冽的胸膛一震,龐大的生機若飛速的流螢全部湧入炎遠冬的手心。枯瘦的手臂瞬間充盈起來,他發出滿足的喟嘆。
“知道為何焚炎神功如此霸道,本座卻留之不練嗎?因為只要練成,你就是我的下場。”
他露出森白的牙齒,低低的笑聲讓水面開始共振:“要想不變成嗜殺的野獸,且擁有最上乘的功力,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江冽,多謝你的武功了。”
米丘的胸膛一震,瞬間擡眼。
她迷迷糊糊地醒來,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知道自己在魔教的人手裏。想必現在已經是在覆水崖了。搞不清楚狀況之前,她選擇裝睡。
然後,她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怎麽還沒醒?你剛才下手太用力了!上面交代說将她迷暈帶走就好,你怎麽下這麽重的手,若是她有個萬一,咱們能擔待得起嗎?”
另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道:“只是上面也交代,她性格謹慎,機智詭谲,我怕用毒帶不走她,只能出此下策……”
“算了算了,趕緊做正事要緊。”
米丘微微疑惑,這兩個人這麽怕她受傷,難道是怕自己出事無法威脅江冽?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聽到了兩人的腳步聲,忍着下意識反擊的沖動,她放慢了呼吸。一人将她半扶起來,然後掀開她的衣領。
米丘:“?!”
“還看什麽?你剛才不是看過一遍了嗎?”
那個沙啞的聲音說:“我必須再确認一遍,此事非同小可,不能有半點疏忽。她的肩上确實有火焰紋,和教主說的一模一樣。快将血拿出來試試。”
米丘內心一動,這是什麽新劇本?
她正納悶,突然覺得指尖一痛,緊接着就聽兩人喊:“融了!融了!這兩滴血融了,她果然是教主所說的那個孩子!”
米丘嘶了一聲,好家夥玩滴血認親是吧,這幫人講不講科學啊!
她瞬間睜眼,這一睜眼發現床鋪不對,一轉頭更是好家夥,這不是江冽的家嗎?!
這兩個家夥根本沒把她帶走,而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永樂村!她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地看向他們。
二人正盯着桌上的水碗,似乎是察覺到米丘的視線,一轉頭瞬間跪倒在地。
“少、少主?!”
米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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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冽和炎遠冬從山下打到了山中,一個是江湖的後起之秀,一個人就能屠了整個宗門。一個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在全少林中堅的追捕下還能全身而退。兩人的刀光幾乎削平了半座山。
應夏紅帶領所有魔教弟子躲在樹後,看山石崩裂,斷壁落崖,不由得面色煞白。怪不得教主不讓她們出手,江冽确實有幾分能耐。自己上去恐怕撐不住一招。
想到江冽身上人人觊觎的那本秘籍,她眸光一閃,咬牙道:“算他走運得了神功,今日就讓他把不屬于他的東西原原本本地還回來!”
江冽和炎遠冬的內力相敵,打得不分上下,只是江冽的江家刀法已被江冽練至化境,在占得上風的一瞬間挑飛了炎遠冬的刀。
高手過招,只需要一瞬。
就在他要一刀洞穿對方的胸口時,炎遠冬竟然瞬間以手遮擋,鮮血迸濺,霎時間白霧從他的袖口中噴出,徑直撲向他的口鼻!
江冽面色一變,對方使詐!
這毒讓他的瞳孔瞬間一縮,如同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又如同被灌下千百滴醉夢,一瞬間讓他神智迷亂起來。
他翻身落地,粗粗喘了一口氣。看到炎遠冬斷掉的手掌就在腳邊,對方渾不在意,微微甩了甩鮮血,一只嶄新的、枯瘦的手緩緩生長。
江冽面色一變。
“很意外?”
炎遠冬慢慢走過來,如同十年前殺死他父母再想解決他一般閑庭碎步,“這一切都要歸功于你。白蠶心那個廢物,想用你的血找出自愈的方法,然而他實在是蠢笨,不知道再造一個有何用,直接搶來便是。我用更多的藥人實驗,一旦有任何一個人有了自愈的能力,就全部收為己用,直到現在,我已是不死之身了。”
他緩緩蹲下,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掌:“這種能力,才是真正的《焚炎神功》,而你學的,只是下卷而已。”
下卷的焚炎神功,霸道無比,卻會讓人走向癫狂,成為嗜血的猛獸。而上卷的焚炎神功,能直接将旁人的功力吸來,無需承擔癫狂的風險。
這是魔教幾百年前布下的局,沒想到卻被江家将秘籍藏住,中斷了這個計劃。焚炎神功上半的存在,也只有歷屆的焚天教教主知曉。
當初,他在殺死江家夫婦後,看見江冽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被焚炎神功選中的人。
如今被江家中斷的計劃,竟然在幾百年後終于在江家的後人身上連續起來。
何其好笑。
好笑到讓炎遠冬覺得,這就是天意。天意讓他這一代教主完成這個計劃,天意讓江家這個罪魁禍首成為這個計劃的一環。
此時所有魔教的人都從毒霧之後走了出來,嘲弄地看向江冽。
如今看着江冽愈發黑沉的雙眼,他更是得意地咧開嘴角:“看來這個消息讓你很驚訝,你的魔氣入體得越來越快了。你的魔氣愈加厲害,內力就愈發洶湧,本座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多。”
所有的教衆都哈哈大笑着,仿佛看着江冽,如同看着腳下的蝼蟻。
江冽吐出一口血,血液如同他的眼睛,是濃郁的黑色。他艱難擡起手,指尖發白,黑刀不斷在掌心嗡鳴。
他閉了閉眼,想要壓下眼底的黑霧,卻只是徒勞。半晌,江冽的聲音沙啞:“原來,你的目的是這個……”
“你知道又如何?”
炎遠冬緩緩站起身,并不着急吸取他的力量,好似看着一頭待宰的羔羊。“這只是我看你成長十年以來,對你最後的憐憫罷了。畢竟你馬上就會淪為只知殺戮的野獸,知曉真相,是本座對你最後的尊重。”
醉夢的力量,江冽當初體驗過。他能讓一個走火入魔的人陷入狂亂,也能讓一個正常人化作野獸。
這毒霧之中帶着能讓人渾身無力的藥,當然,這點藥效根本壓不過江冽渾厚的內力。然而足夠了,只要他失去神智,就如同沒有智慧的野獸,整座山都是他的牢籠。
不,不是野獸,只是一只随時可以任炎遠冬取血的畜牲罷了。
“夏紅,将他綁起來,送到教內的水牢裏。待……她回來,就進行下一步計劃。”
應夏紅瞬間稱是。她快速走過來,眸中閃過快意。若是米丘在此,定然會認出眼前女子是在明德城借她外袍的那個“大娘”。
正當所有手下都要圍攏上來時,炎遠冬的耳朵一動,瞬間回頭。
不好!!
“躲開!”
卻是晚了,江冽手中的刀瞬間飛出,若收割靈魂的鐮刀,瞬間割斷所有人的脖頸。應夏紅的腦袋掉在地上,面上還留着得意的表情。
炎遠冬一掌将黑刀捏碎,看着緩緩站起來的江冽,眸中洶湧。
“江冽!”
對方早已應該沒有神智,卻為何還能精準地用刀?然而江冽似乎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對方若鬼魅一般射出,瞬間來到眼前。
炎遠冬咬牙:“你怎麽會還有神智!?”
江冽本不會解釋,然而此時他看着近在咫尺殺父仇人的臉,沉聲道:“早在濟世堂,你們就已經用過同樣的計策。我怎會再次中計。”
在濟世堂裏,阮秋白就是用毒激出他的魔氣,曾經告訴他讓他殺了所有江湖人只是魔教計劃的一部分。
然而,這身魔功除了殺人之外,還能有何用?
他瞬間就想到了當初在正心宗裏,司徒禮所學的魔功,能将他人的武功化為己用。如果他猜得沒錯,炎遠冬要活捉他,正是因為如此。
他在喉嚨一點,瘀血裹着毒氣瞬間吐出,他雖然吐出大半,但到底還是吸入了一些。然而這七日,他已經竭力控制魔氣的侵襲,然而無論是運功壓制還是用刀傷身都無濟于事。
直到他在米丘喝醉時,和她不小心靠近。被她碰過的傷口瞬間感受到了她指尖的溫度,尖銳酥麻,帶着細微的疼痛讓他猛然清醒。
他揮刀,袖口翻飛,露出被白紗布包裹住的手腕,上面的血已經染紅了布料——那是米丘的氣息拂過的地方。
僅靠着這一點疼痛,他保持住了清醒。
但是對于高手來說,片刻就能定生死。
炎遠冬瞳孔一縮,眼睜睜看着江冽的手将自己穿胸而過。
他吐出一口血,黑袍落下,僞裝之下也只是一個頭發花白、面容枯瘦的老者罷了。
炎遠冬緩緩露出一個笑,牙齒鮮紅。
“竟、竟然是你贏了。”
江冽抽出手,為了防止炎遠冬死而複生,他捏碎了對方的心髒。确認對方一定會死後,他搖了搖渾噩的頭,竟然是看都未看這個殺父仇人一眼,一句狠話都沒有留下,跌跌撞撞地離開。
炎遠冬跪倒在地,看着江冽漸漸離開的背影,發出癫狂的笑聲,鮮血染紅了自己的胸膛。
“我、我炎遠冬算計了十年,那可是……十年啊,卻在最後小、小瞧了你,功虧一篑、功虧一篑!!!”
他徹底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臉頰下的路面。看着江冽漸漸遠去的背影,他眯起眼:
“但是、但是本座也沒輸,本座,本座還有後手。江冽,本座等着你五內俱焚!這一次,還是炎家、炎家贏了……”
江冽腳步一頓,什麽也沒說地繼續走。
他察覺到自己所剩無幾的理智在極速流失,在退化成野獸之前,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向一個方向——少林。
然而剛踉跄了幾步,他吐出一口血,看着自己布滿血漬的雙手,上面仿佛還殘存着水的溫熱,還有呼吸的灼熱。
不、不能去。
如果說這世上只一處地方是困住野獸,埋下屍骨的地方,那就是永樂村。
米丘看着這兩個一高一低的魔教手下向自己跪下來,一時間大腦有些死機。
之前不是對她喊打喊殺的嗎,阮秋白還差點把她弄死,怎麽今天就對她三拜九叩了?這是什麽新型招數,打算把她招安嗎?
“你們兩個到底是誰,幹什麽的?!”
米丘摸着後頸,急言令色。
兩個人面面相觑,還是那個聲音沙啞假扮老者的手下道:“少主,您莫要裝傻了。以您的聰明機智定然能和猜出我們兩個是焚天教的人。我們兩個這次前來,是為了替我們教主認親的。”
米丘:“啊?”
“您的後背不是有一個火焰紋嗎?”旁邊的手下道:“那是我們少主特有的記號。當初我們教主還年輕的時候,那些僞君子打上過焚天教一次,當時焚天教并不在覆水崖,差點被那些狗雜種一鍋端。教主夫人為了保護教主而死,教主為了保護唯一的女兒,讓手下偷偷将女兒送出,為了日後能夠相認,特意在她的左肩印下火焰紋。哪知道自那不久,就失去了少主的消息。”
“教主得到少主失蹤的消息後,十分震怒。為了教衆,只得壓下悲痛讓所有人都搬到覆水崖,這才有了焚天教的今天。”另一人補充,“上一次少主在應護法那裏換衣衫,被我們護法看到後,立刻上報給了教主。教主大喜,特意讓我們過來與您相認。”
米丘:“……”
她沉默了一會,沉默到兩個人開始跪立不安後,這才緩緩地撓了一下眉梢。
“系統,這是支線任務嗎?”
系統回答:“不是,宿主。據數據分析,這只是一種巧合,和攻略者擾亂劇情線之後,世界意志的一種補齊。”
米丘:“聽不懂,反正我是他們的少主了。”
米丘正要得意答應,突然察覺不對勁。
她如果真的是炎遠冬的女兒,為什麽這兩個家夥不把她帶回覆水崖,而是要把她帶到永樂村?
兩人察覺到米丘的疑惑,自動解釋:“回少主,現在江冽已經攻上覆水崖,那裏只會比江冽的老家更危險。待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們二人自動會帶您回到教中。”
米丘冷笑:“你們真以為我會信你們?以為有個莫須有的名頭就讓我替你們魔教做事,算計江冽?”
她正要下床,兩人面色一變,突然從她的包袱裏掏出一包藥粉,瞬間就向她灑了過來。
他爹的,那是她的修羅果藥粉!
只一瞬間,米丘就倒在牆上,渾身虛弱無力。
“對不起了少主,我們二人特意被交代不能傷您。這包裏的毒粉可以讓您全身麻痹不傷您分毫——這是我們教主告訴我們的。他說如果您執意要逃跑,讓我們可以先斬後奏,只要将您完整帶回去就成。”
米丘:“……”
卧槽!炎遠冬這老頭已經把她研究透了,連她要逃跑,包裏有什麽都知道了!
“我們教主自從知道您是他的女兒後,夜不能寐,每天都在調查關于您的線索。上次您和江冽在采買物品的時候,我們的人也在,只是為了不打擾您,沒有上去與您相認。後來派去的兄弟也都被江冽殺了。待江冽走了,我們這才敢接近您。”
米丘一驚,感覺這兩個人的話有一點可信度。她趁着指尖能動趕緊點擊面板。然而如果讀檔,就會回到昨天晚上,恐怕追問不到其中的真相。
她咬了一下牙,選擇“存檔”。
“我……真是炎遠冬的女兒?”
“千真萬确,不會有錯。”
米丘眯起眼:“他不是查過我的身世嗎,難道不知道我來歷不明?”
“正事因為您來歷不明,無父無母,才有可信度。教主相信定然是有不軌之人抹去了您存在的痕跡。”
米丘:“……”這他爹的還真歪打正着。得,她又多了一個爹。今天改名叫“炎丘”吧。
米丘面上還是露出不信:“如果他真認我做女兒,絕對不會把我扔到永樂村,即便不回覆水崖,也會在外面給我找一個客棧。除非……你們怕那邊有什麽纰漏,江冽沒有死。讓我繼續隐瞞身份,替你們做事。”
二人面面相觑:“教主說少主天資聰穎,果然名不虛傳!”
米丘靠在牆上無法動彈,只能讓二人聽到自己的冷笑:“不用拍馬屁,他既然知道我對江冽一心一意,難道以為一個虛假的名頭就能讓我叛變?”
左邊的手下道:“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教主說,您既然來歷不明,定然也是受了誰指使來此找秘籍。既然只對江冽存了兩三分真心,又何必全仰仗他呢?若是江冽沒死,焚天教還能看在您的面子上留他一命,若是死了,焚天教還能成為您的後盾。大把的金錢,和所有人都羨慕的秘籍都是您的,何樂而不為呢?”
米丘眯了眯眼,炎遠冬睚眦必報,怎麽可能會留下江冽的命。
看來她這個“少主”的身份真的不簡單,炎遠冬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她若是不問出來,還真的不能随他們走,否則到了別人的地盤,那可就處于下風了。
她故意眯起眼睛,高高在上地說:“你們兩個的意思我都知道,回去告訴我爹,我現在還不想回去,我就在這裏等着江冽回來。無論江冽是缺胳膊還是少腿,你們必須把他完好地帶回來。”
“少主,這……”
米丘道:“身為焚天教的少主,我還做不了這個主嗎?”
二人立刻低下頭。
米丘又緩和了語氣:“爹既然對我知之甚深,有些話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我知道他暫時不會殺死江冽,定然是看江冽還有用處。但我在江冽身邊這麽多時間,又是演戲又是弄虛,即便沒有三分真心也有一分感情。他若是想認回我,就莫要對江冽多加折磨,否則破了相了,就不好玩了……”
“是,我們定然會禀報。教主讓我告訴您,您這幾個月受苦了。”
米丘翻了個白眼,“也不苦,看一個男人像條狗一樣被你搓圓捏扁,多有意思啊。”
兩個人想到初見米丘時她的“聰慧堅韌”,又看到她此時即便渾身不能動都難掩驕矜的姿态,一時間十分複雜,只能點頭拍馬屁。
兩個人正要站起,米丘卻微微皺了一下眉。
怎麽會有股血腥味,還是這麽熟悉……
突然,她想到什麽,面色劇變。
大門轟然一聲炸裂,江冽提着刀鮮血淋漓地站在門口。迎着魔教二人肝膽俱裂的目光,他緩緩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