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江冽的雙手似被蟒蛇一般的鎖鏈束縛着, 肩膀如同起伏的山巒。
他靜靜地垂着頭,身形若被淹沒的古樹在水池裏筆直地伫立,如果不是胸口微微起伏, 好似沒了半點氣息般。
米丘調整了一下呼吸, 視線從他的肩膀來到脖頸。
許是因為被人鎖住雙臂, 領口有些松散,露出胸膛前薄薄的肌肉。被浸濕的黑袍緊緊貼在胸口,濡濕出飽滿的弧度,一滴水順着溝壑緩緩融入了腰際。
米丘看着他緩緩起伏的胸膛,咬了一下唇瓣, 冷哼。
這個狗崽子,明明已經醒來了還裝作昏迷, 就這麽不想看見她嗎?
她咬牙切齒, 故意上前一步,将手貼在他的頸側:“這裏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了。莫要裝了,我知道你早已經醒來了, 這點迷藥還迷不倒你。”
鎖鏈一陣晃動,江冽緩緩睜開眼。
昏暗的地下, 他的瞳孔像是一彎井中動蕩的明月,回蕩終止只留下死寂般的霜華。
米丘頓了頓,“你剛才為什麽裝昏迷不想看我?”
江冽沒有說話,只有睫毛微微垂着,眼底不見有她半點身影。他越是沉默, 米丘的怒氣值就越高。好啊, 臭小子,和她玩上冷戰了?!
“我就那麽面目可憎嗎?”米丘的胸膛快速起伏着, “你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米丘将手收回來,這裏陰冷潮濕,她不自覺打着哆嗦,聲音帶着細微的顫抖:“你不願看我,到底是因為我是焚天教的少主,還是因為……不想面對我這張臉?”
她主動揭下面紗,緩緩靠近對方:
“江冽,你好好地看着我,我難道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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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冽緩緩擡眼,即便眼底有了米丘,也似視她于無物。米丘的指尖一顫,她深吸一口氣捧起他的臉頰,和他對視:“你現在看清楚,這是一張陪着你走過正心宗、藥王谷、濟世堂的臉!這是和你出生入死了三個月的臉。這是一張為了你找秘籍,差點失去性命,但你卻無動于衷的一張臉。還是當初的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你為什麽就不敢看我?”
江冽垂下目光,似乎連聽她說話都不願。
米丘怒極反笑:“好,也許在很早以前你就不願看見我了。聽說我失蹤後,你沒有絲毫的反應……”說到這裏,她的喉嚨一動,“也許馬兒和小騾失蹤,你都會為他們立個墳,但是我消失後,卻連一滴眼淚一培土都得不到。從始至終,是我自以為是罷了。”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頓時一變:
“不過。我現在都是焚天教的少主了。一句話就能決定你的生死。以後這裏就只剩下你和我,你就算再厭惡我,也只能看着我!”
米丘的聲音像是寒泉一般在地下回蕩,自從和江冽認識的第一天起,她的聲音永遠是溫溫柔柔的,如今這般冷硬還是第一次。好似一朵白蓮終于露出自己瓣葉下的尖刺來。
然而這刺,也帶着能刺傷自身的顫抖。
江冽毫無波動,只是在聽到“少主”兩個字之時,長睫若有似無地一動。
她松開手,剛緩緩後退一步,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少主,鑰匙拿來了。只是應護法說……江冽即便身中迷藥,也難保不會暴起傷人。少主還是、還是小心為好。”
“你跟她說多謝她的好意,我覺得她說得對。”米丘的胸膛微微起伏,“咬人的野獸是不能被放出來的。”
她将鑰匙拿過來,用力向牆角一扔,轉頭就走了出去。
“哎?!”小弟子一驚,看着毫無反應的江冽,一瞬間竟然手足無措起來。他撓了撓頭,也不敢撿牆角的鑰匙,只能連滾帶爬地跟上。
“少主,您慢點!”
米丘走得怒氣沖沖,系統小心問她:“宿主,雖然你打算用你的身份給江冽‘脫敏’,但是他現在手無縛雞之力,還把他扔在水牢裏……”
米丘看起來還沒有恢複冷靜:“又泡不死他,這只是剛開始而已!”
米丘一開始沒有用冷言冷語刺激他,還稍稍透露出自己的“餘情未了”、“舊怨難消”,就是為了用以前的糾葛化解一點仇怨,要不然一開始下藥下得太狠,那就不是“脫敏”,而是“結仇”了。
沒想到她都後退一步了,這狗崽子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特別是她提到自己出生入死地為他找秘籍,他連個墳也不給她立一個,他大爺的他的眼珠子都不會動一下,難道他就不會愧疚嗎?
她本來用他的冷漠作為借口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如今也不知道是否“假戲真做”,先把自己氣到了。
“宿主莫急,也許江冽是還在氣頭上。畢竟一個陪伴了他那麽久的紅顏知己,轉瞬之間就成為了自己殺父仇人之女,他還沒有反應過來……”
“當初他成為我的‘殺父仇人’時,我不也總給他找借口屢次救他嗎?”
米丘下意識地反駁,話說完,她也察覺到自己不對。畢竟她本來的身份也是假的,用別有用心的謊言去要求江冽馬上放下仇恨,确實有些不切實際。
更何況江冽對炎遠冬的恨,她是最清楚明白的。
“算了。”她摸了摸眉梢,低聲嘀咕:“狗崽子反應慢,我就原諒他這一次。反正時間多得很,我和他慢慢磨。我就不信他永遠都不對我說話。”
現在可不是在永樂村她不能動的時候了,他們的情況完全調轉,現在是她為刀俎,他為魚肉。是她為所欲為的時候了。
轉頭,她對跟上來的弟子說:“江冽現在是我的囚犯,沒有我的允許你們任何人不許靠近他。還有……好飯好菜地招待着,要是他中途餓死了,我拿你們試問!”
教衆點頭如搗蒜。暗道這個新少主說話語氣和教主如出一轍,誰敢怠慢?
夜晚,一滴水緩緩從頂層落下,落在江冽的手心,徑直掉入了水池裏。
外面有層層守衛把守,即便隔着水牢,也能聽到混亂的呼吸聲。
鐵鏈毫無聲響,卻出現了細密的裂紋。江冽緩緩擡眼,眸光比這月色還要寒涼。
他的視線劃過地面上的鑰匙,眸中古井無波。鐵鏈連接山壁處突然一響,有灰塵落了下來——這些迷藥确實十分霸道,然而他永遠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強上一層。
鐵鏈正要斷開,外面突然傳來鐵門開啓的聲音。
江冽的眉心一動,正要垂下目光,突然察覺到不對。
不是米丘。
輕浮的腳步聲緩緩落下,守門的弟子戰戰兢兢:“應護法,這麽晚了您怎麽來了?”
“怎麽,這裏除了少主,別人就不能來嗎?”
“不,只是……只是太晚了。屬下們也怕您深夜前來有什麽要緊事,我們這些人領會不到耽誤了您的大事。”
“沒什麽大事,只不過完成教主布置下的任務罷了。”
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應夏紅走到水池前,看到江冽毫無聲息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快意。然而脖頸的疼痛讓她下意識地猙獰了面目。
“嘶……”
她摸了摸脖頸,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瓶,正要倒進水池裏,突然察覺到一絲寒意。然而擡眼,周圍并沒有異樣。
“應護法,這是……”
“不該你知道的不要多問。”應夏紅面無表情地吩咐,“還有……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少主。”
手下頓了一下,低聲應是。
直到整瓶“水”都倒了進去,而江冽還沒有清醒她這才松了一口氣。看來還是教裏的迷藥有用,應夏紅冷笑一聲。
再兇惡的野獸只要進了覆水崖也會變成任人宰割的獵物。
只要七天,七天之後就能完成教主的夙願了。
手下點頭哈腰地跟在應夏紅身後,恭敬地将她送出去。臨走之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江冽,見他真的沒有動靜這才放松地關上門。
看來剛才的冷意只是錯覺罷了。
牆上的鎖鏈停止了顫動,江冽的呼吸變得十分地清淺,甚至若有似無。
他知道應夏紅在水池裏放的是什麽,恐怕就是阮秋白所說的能讓人陷入幻境入魔的“醉夢”。
他本可以一掌打死對方,然而在毒水進入水池的那一剎那。熟悉的洶湧和魔氣侵入了腦海,他知道接下來會被幻覺占據心神,因此并不恐慌。
直到他的眼前猛然閃回了一個畫面。
漆黑的破廟,微笑的佛像。好像是他屠殺滄瀾派的那一晚。在他的眼前,是一道白色的身影,白裙似月光般皎潔。
江冽的呼吸變慢了,他瞬間就認出了對方,是米丘。
然而對方并沒有他記憶中一般溫柔微笑,也沒有靠在他身邊溫聲軟語。而是倒在殘枝落葉裏,鮮紅的血順着脖頸溢了出來,染紅了半邊裙擺。
只一眼,他就猛然睜開眼嗆咳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