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江冽一頓, 他像是走向一團即将消散的雲層,怕慢一些對方就會消散,快一點就會撲個一場空。
對方聽見他叫她的名字, 勾了一下嘴角。
“怎麽犯傻了, 不認識我了?”
她笑意暖融, 帶着放松下來後偷藏的狡黠。一只兔子乖巧地卧在她的懷裏,另一只調皮地啃噬她的長裙,盈盈伫立,似夢似幻。
他的喉嚨一動:“你怎麽……在這裏?”
米丘放下兔子,“回來三天了, 我也不能每日都憋在家裏等着你回來吧。”
她走上前,接過他手裏的刀, “就等着你回來吃飯呢。今天的天氣不錯, 一會我們去釣魚好不好。”
回來……
她的手柔軟地覆蓋在自己的手背上,像是雨滴緩緩濡濕火焰,江冽的手一顫,握着黑刀的僵硬的手不自覺慢慢松開。米丘帶着他走進院子, 熟悉而又陌生的家映入眼簾。
本來荒蕪的庭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條,牆角肆意生長的花草都被好好地移栽到窗口, 像是幽靜的窗花,江冽看得恍惚,更加确定這裏是夢。
“有什麽好看的?”米丘一笑,“自從牆角的花都被我挪到窗下後,你每次回來都要看一眼。是不是想起伯母了? ”
江冽的喉嚨一動, 剛想說話向前一邁, 眼前的一切開始幻化。轉眼之間他坐在了江邊,手裏拿着魚竿。背後溫軟, 帶着輕緩的呼吸起伏。
他微微回頭,看到米丘的長發垂落在他的肩上,像是平靜的水流。然而他的指尖開始顫了。
水面開始不再平靜,漩渦之後他睜開眼,是在古樹之下,雨聲淅瀝。樹葉搖曳,米丘坐在搖椅上,偏過頭對他一笑。
眼前恍惚,變換不定,他看到她驚慌地跌到自己懷裏,看到她滿臉委屈,狼狽地坐在燭光下,最後是她滿臉酒氣地和他一起跌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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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轉瞬之間就是七天。
江冽竭力想要清醒,然而他的手卻穿過炎遠冬的胸膛,滿眼是猩紅之時,他又回到了永樂村。眼前的景象搖搖晃晃,鮮血順着眼簾落在腳下。
他正要推門,突然聽到了諷刺的笑聲:
“又是演戲又是弄虛,即便沒有三分真心也有一分感情。”
“看一個男人像條狗一樣被你搓圓捏扁,多有意思啊。”
即便在夢裏,他也能感受到錐心之痛。他猛然踢開門,看到米丘驚愕地看向他,從此刻開始,他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無法控制身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将她困于床榻,米丘說:“我是剛被認回去的,只是誤會,我根本就不是炎遠冬的女兒!”
她又喘着粗氣說:“江冽,你可以看那個所謂的印記!”
他的眼前猩紅一片,感受到自己的唇齒碾磨她的傷疤。夢中的自己憤怒痛苦到不能自抑,然而此時的江冽勉強在一絲清醒中抽絲剝繭回想米丘說過的話。
——剛被認回……
所以,一開始她就不是以魔教少主的身份接近他的嗎?米丘、米丘,到底是誰……
灼熱、相貼,親吻,他的靈魂在身體裏若近若離,仿佛陷入一汪溫熱的流水,他竭力将她融進懷裏,卻總怕下一刻她在手中逝去。
他看着米丘潮紅的臉,唇齒間的厮磨和血腥如此真實,如果這是夢,應該是仙人在他臨死之前編織的最善意的夢。
他放任自己沉浸一瞬,然而轉眼間又站在了家門口。
“沒有真心……一分感情。”
“……像條狗一樣……”
他的呼吸一窒,以為是自己重新進入同一幻覺。他踉跄地走進去,看到米丘的面上毫無驚訝,語氣急促:“我和魔教沒有關系!”
江冽看着她的眼睛,有殘餘的驚慌,還有似預料到一切的無奈。他又一次看到自己像是拘一捧随時流溢的水一般,将她困在懷裏。
米丘,米丘……
他的唇瓣啃噬她的皮膚,然而再次睜眼,還是站在家門口。窗臺的花草沉默地等着它,似乎早就知道他會回到這裏一般。江冽沉默地看着自己一次次地将米丘禁锢在黑暗裏,他本以為自己被困于醉夢的毒性,直到第不知多少次的重來。
米丘在他的懷裏再無灼熱溫度。
“還要重來多少次……”她嘆口氣,眼角猩紅地看着他,“狗崽子,我說了很多遍了,我真的不是魔教的少主。我誰都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她紅腫的唇瓣顫抖着,最後化作無奈的嘆息,“算了,你根本不會相信我。恐怕等你清醒之後,會氣到直接殺了我吧……”
他不知是該震驚,還是該揪心,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疲憊的眼睛,想要否認,想要質問,然而他根本控制不了身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如同野獸一般,啃噬她的皮膚,吸吮她的鮮血。
米丘悶哼一聲,長睫撲簌簌地垂落:“反正,你也殺了那麽多次,不差這一次了……”
若一記洪鐘猛然在他的腦海中嗡鳴,瀚海翻騰、天旋地轉不過如此。
——如果是以前的你,只要我有一點纰漏,你就會起了殺心,只要我有任何疏忽,你沒有給半點解釋的機會就會對我的印象一落千丈。
——如果你現在手裏有刀的話,恐怕恨不得讓我身首異處,如果你現在能動的話,恐怕會将我桎梏住,一口一口地咬死我吧……
不是,沒有……他的喉嚨梗塞,像是有砂石在翻湧、推擠,直到磨出血腥才舍得進入他的血液,墜入他的心髒,在心脈裏若蠱蟲般撕裂、研磨着。
他想要否認,然而夢境裏一幕幕再度出現在腦海,身首異處的米丘、被他吸幹血液的米丘、躺在他脖頸處的米丘、被蠱蟲折磨的米丘……每一張面孔,每一個死寂的氣息都仿佛化作重重魔影,侵入他的心頭。
即便是在幻境,他也痛如刀絞。
是的,痛。
不同于父母逝去之前的遲鈍麻木,他終于感受到了痛。像是最冰的冰棱刺入心髒,又像是最毒的蠱蟲啃噬心脈,潮水翻湧,反複沖刷着心口不存在的傷疤,直到傷口泛白,露出他勉強跳動的心髒來。
他真的殺了她……
他真的殺過她……
這也許是假的,并非是美夢,而是他的恐懼化作的噩夢。這是地府裏無數被他殺過的惡鬼降下的最惡毒的詛咒,是他造的殺孽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永遠都循環在痛苦與血腥裏!
他不會、他不可能殺過米丘。
然而,以他睚眦必報的性格,他真的不會殺沒米丘嗎?
江冽在幻境裏神思迷茫,初見時他的戒備,一路上的懷疑,交心後的謹慎,即便是、即便是早就把她藏在心底,在聽到她“背叛”的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只有占有摧毀。
了恨說得對,他是天生的魔種,沒有情感,沒有人性,終究要傷人傷己。
從滄瀾派到濟世堂,他自以為的每一次的懷疑、謹慎、審視,也許已經在冥冥之中變成砍向米丘的刀……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他接管這具身體。心口似乎還殘留着被欺騙的疼痛,然而此時此刻卻化作最可笑的感受,他摟緊米丘,想讓自己心髒的血回流到她的身體裏,填補她的傷口,撫平她的疲憊。
“多少次……米丘,我究竟殺過你多少次……”
然而米丘不可能回答他,她無法動彈,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我們走過這一切,是你在無數次地重來嗎?我能報仇雪恨,重得清白,是你一遍遍地重來嗎?”
“米丘……米丘……”
“這是假的,是假的……你告訴我吧,這都是假的。”
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語調,緩緩擡起眼,眼底的猩紅徹底被濃墨占據,懷中的米丘終于動了,她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江冽。”
江冽渾身一顫,他看到她對他微微一笑,然後帶着怒火和無奈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瓣。
血珠在兩人的唇齒之間被撫平,他的心髒鼓動,有了不好的預感。
米丘眼含歉意,像是要深深地記住他的此時此刻。
無聲地說:下次見。
眼前的一切轟然倒塌,懷裏的米丘,已經染上兩人氣息的家,窗臺的花草以及窗外的白兔,全都化為粉末被攪碎在時光長河裏。
江冽駭然地伸出手,徒勞地想要留住這一切。
不,他們的回憶,米丘,別走!
他似乎聽到古怪冰冷的一道聲音:“存檔覆蓋完畢。”
江冽驟然睜開眼。
是夢?
……非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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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丘的左手垂在桌子上,還帶着被燙過之後的微紅,她本以為自己這一晚上睡不着,沒想到倒是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叮!系統提示,好感度功能已修複。目前好感度發生變化。好感度延遲接收中。”
“好感度加十。”
“好感度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
米丘剛醒,就被這個“加十”吓了一跳,緊接着就被念經般的“加一”弄暈了。
“等、等一下怎麽回事?!系統你慢點!”
“根據計算,這幾天江冽的好感度共漲十六,目前好感度為六十五。”
六、六十五?這麽說她及格了?等一下,米丘從漿糊般的腦袋裏找回清醒,這麽算起來她和江冽剛一重逢,對方在知道她是他的殺父仇人之女後好感度竟然加了十,然後在魔教的這幾天,在她以為他心如死灰,在被她“虐待”的情況下,他還是一點點地增長了好感度?!
六十五,雖然不多。但是在這種水火不容的情況下,已經比那“七天”還要多了。
她的喉嚨幹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喜還是別的情緒,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有些抖。
千言萬語只能低聲罵了一句:“狗崽子……”
這麽能裝。
系統突然又開口:“系統重要提醒:好感度再次變化,好感度增加三十,目前為止好感度為九十五!”
米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