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河邊的蹄聲陣陣, 像是被什麽驚擾四散開來。
樹葉撲簌簌地落在湖中,月光下白色的潋滟被不斷震蕩、擊碎,聚散成光, 又化作朦胧繁星, 驚起岸邊鳥蟲無數。
夜風蕭瑟, 卻帶不走一絲灼熱。樹影婆娑,兩道修長的身影交疊在一起,岸邊長袍糾纏,風中隐約傳來一聲聲啜泣。
迷亂而又灼】熱的晚上,最後一點月光都藏進了雲層裏。
米丘有些着涼, 感覺自己被放進了溫暖的被褥裏。脊背也被抹上了藥膏,不過微微動一下鼻子, 就能嗅出血腥味, 想來還是狗崽子的血。
醒來後一定要記住讓他少用點血……
一夜無夢,米丘醒來的時候感覺渾身松快了不少,額上似乎搭着手掌。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江冽已經穿戴整齊倚靠在床頭, 垂眸看着她。
米丘是不會害臊的,她只會生氣自己沒能先他醒來, 然後調】戲他的睡顏。她揪了一下他的長發。
江冽一頓,意識到她的用意,緩緩低下頭。
兩人在晨光中相貼,江冽起身時臉頰還有些紅:“你……哪裏有不适?”
米丘感覺雖然後背的傷好了,但是渾身的骨頭架子像是要散了。這個時候她當然不能露怯, 于是咬牙笑道:“我好得很, 我看起來比你還精神。”
江冽頓了一下,幫她調整枕頭:“你有些着涼, 今日就不必出門了。”
米丘也是這麽想的,不提她現在的身體,看一下時間明天就要走了,今日她只想安靜地待在家裏。
江冽點頭:“我去拿毛巾給你洗漱。”
Advertisement
“喂!”米丘哭笑不得,她是不能出屋,又不是不能下床。
“宿主。”系統突然出聲,“有兩個事情通知你。”
米丘懶洋洋地把自己從被窩裏拽出來:“說吧。”
“一是……好感度顯示功能又壞了。”
“啊?”
“是江冽的好感度爆表,所以顯示失敗。”
米丘松了一口氣,“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的魅力值爆表,一百好感度怎麽可能是他的上限。”
話雖這麽說,她還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狗崽子,說是小古董,其實骨子裏還是個悶騷。
“第二個通知:鑒于宿主完美地完成這次試驗世界,穿越部給您争取到了一份福利:您可以在這個世界停留,又或者選擇回家。”
米丘摸了摸眉梢,雲淡風輕:“這還用選啊,任務完成了當然是回家啊。”
此時江冽端着水盆回來,突然停在門口不動了。
米丘回神失笑:“我又不是殘疾,你還真把水端過來了?”
話還沒說完,面色一變:“哎!木盆漏了!”
江冽皺着眉,才驚醒般去換水。米丘松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來系統:“明天晚上時間一到,我就選個地方了結自己,在這期間你不許給我掉鏈子啊。”
系統:“……宿主真的不多做考慮嗎?”
米丘擰了一下眉:“你今天的話怎麽這麽多,我以為以你對我的了解,根本不會提出這麽愚蠢的選項。”
江冽再次回來,像是帶了一點外面的霜寒,眸光沉沉,像是浸在死水般的冰。
“怎麽這麽涼?你剛才去外面了?”
“嗯。屋內燥熱,去外面站了一會。”
江冽的喉結一動,拿出毛巾給米丘擦臉,先是光潔的額頭,再到挺翹的鼻尖,最後落在有些紅腫的嘴角。他仔仔細細,帶着生疏和僵硬,力道卻輕得像是在揉一團雲。
米丘被熱意一烘,大腦瞬間清醒許多,她見江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不由得失笑:
“怎麽了,一早上不說話,就這麽一直看着我。”
而且眼神有些不對勁。一開始像是啃骨頭啃得心滿意足的狗,現在就像是守在洞口,怕任何人觊觎珍寶的野獸。
江冽搖頭,放下毛巾緩緩靠近她。
昨夜的江冽剛剛開了竅,今天的江冽就食髓知味。米丘感覺唇瓣像是熟透的果子,被對方吸吮啃噬,直到被反複确認再也咬不出汁水來,也不肯放過她。
米丘皺了皺眉,直到不能呼吸了才推開對方。
她“嘶”了一聲,摸到唇角一點血絲,不由得氣惱:“還說你不是狗?!”
江冽用手摩擦她的嘴角,在飽脹得幾乎要破皮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低聲道:“只可惜狗通人性,被抛棄時大多絕食斷水終此一生,要不然當一只毫無心智的野獸也好。”
米丘:“?”
江冽搖了搖頭,問她:“要吃什麽,我去做。”
米丘道:“還不餓。”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氣,發覺天空又開始陰沉:“你陪着我就好。”
不到中午,果然又下了雨。米丘吵着屋裏悶,江冽無法,只得用被褥将她團團裹住,抱着她在古樹下聽雨。
兩個人擠在一張搖椅上,幸好身形都颀長,倒也塞得下。米丘看遠處三只動物在草棚裏打着響鼻,輕聲道:“本來想着和你出去踏青,如今發覺聽雨也不錯。若是這雨下到晚上,聽蟬鳴拂夜風,那是再好的日光也比不過的。”
江冽的腳尖一動,搖椅緩緩晃動起來:“若是不舍……便就重來幾次吧。”
米丘閉着眼一笑:“你怎麽知道這不是我第十次說這句話?”
江冽抿嘴沉默。
米丘忍俊不禁:“騙你的。”
她擡起頭,從厚厚的被褥裏抽出手臂,戲谑地按在他的下巴上:“美好總是短暫的,重複來重複去也沒有新意。”
江冽長睫一顫,他突然起身。發絲迤逦地墜在米丘的脖頸,微微啓唇,卻是沒說出什麽來。
米丘掐他的臉頰:“怎麽了,本來就像是鋸了嘴的葫蘆,現在像是被人封住了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你一早就古怪得很。是不是擔心秘籍的事?”
江冽搖了搖頭,輕聲說:“我只是……想重複這一刻。”
米丘笑得胸膛震動,扯了扯他的頭發:“怎麽了,羨慕我的能力了,你也想重來?”
江冽低下頭,長睫像是細雨般撲簌簌地顫下,他将她從椅中撈出來揉進懷裏:“短暫也好、重複也罷。也許一次次的回溯,會變成拉長的夢境,就永遠不用清醒地面對即将到來的黑夜。”
米丘道:“我在你旁邊呢,你怕什麽?”
她開始啃】咬他的脖頸,江冽的呼吸開始變化,然後将她的手塞進被褥裏:“會、會着涼。”
米丘把被子展開将他一起包裹進去:“不鬧你了。你也休息一會,我今天看你神色不對。”
江冽緩緩眨了一下眼,卻是盯着她不肯合上。米丘的手蓋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睡吧,晚上雨晴了,還要陪我等星星呢。”
江冽這才合上眼。只是眉頭皺着,像是攏着一層看不見的晦暗的情緒。
待他的呼吸逐漸平緩,系統突然又出聲:“宿主,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米丘差點怒罵出聲:“你是什麽毛病?”
江冽的長睫一顫,她這才發現自己雖然沒說話,但氣息變了。于是深吸一口氣:“你就這麽想讓我留下來?”
系統沉默了一下,輕聲道:“只是給宿主兩個選項。并且身為系統,有責任為宿主解釋各種後果:如果你選擇離開,那麽江冽呢?”
當然是只傷心了一會,然後該吃吃、該喝喝……
米丘想到這裏,突然一頓。
她低下頭,看着對方即便在睡夢中也要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指尖青白,帶着強硬而又珍惜的力度,好像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從他的手中溜走了一樣。
不會,江冽才不會當做無事發生。
他爹娘的死,改變了他整個人生,讓他半輩子如蒙陰雨中。如果自己再在他眼前消失,如同噩夢重現,他絕對不會毫無反應。
米丘知道,自己所謂的“救贖”只是将自己化作江冽與這個世界連接的一根線,他看似平靜地接受了所有的苦痛,然而只要自己這根線一斷,他就會瞬間四分五裂。
她走後,江冽便沒有了朋友,沒有了愛人,他只有他手中的刀,還有遠處的兩座墳。
他本就不願說話,許是以後更不會說話。
米丘擡起頭,看着孤零零的院落,天地蒼茫似乎只有這一處是海上搖晃的小船,而這艘船很快就會分崩離析,讓江冽再次成為喪家之犬。
江冽,會不會再次入魔?
誰會安撫他,誰敢靠近他?會不會最後,連小永小樂都不認識了,再次堕入屠殺?他會不會……将這一切歸咎到他的魔種之體?
米丘越想越心亂如麻,氣息全亂了。
她只得破罐子破摔:“那你是想要我留下來?你有沒有想過,我選擇留下來,将會面對什麽?”
她坐起身,捂着額頭,指尖不斷顫抖:“這并非是簡單的‘在一起’就能解決的事。我若是留下來,不僅意味着要放棄我的父母,還要将九十九個世界的努力棄之腦後,所有的攻略,所有的目标都成了笑話!”
米丘放下手,眼底紅得像是溢出的血:“九十九個世界……你最是知道我是怎麽過來的。這不僅代表我放棄了我的心血,還代表我放棄了自己的尊嚴。在這裏,我沒有父母,沒有身份,像是無根的浮萍,一日兩日還好,三年五年也罷,但是若是要我在這裏待上一輩子……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着:“以前的任務我可以用跳躍功能,但是現在我什麽倚仗都沒有。江冽可以去做大俠,去做魔頭,我卻不能把我附庸在這裏。要不然,我遲早會被時光的洪流沖擊得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怪人!”
“那如果……時間縮短為二十年呢?”
“你還沒有聽懂嗎?只要我的底線一開始退,那就是退無可退。不如就……從一開始就不要退。”
系統好久都沒有出聲,米丘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臉頰緊繃得可怕。被褥上浸濕了一角,她下意識地看向江冽。
對方呼吸平緩,沒有被驚醒。
她松了口氣,開始回避對方的睡顏,勾唇諷笑:“怎麽不說話了?被我的自私吓到了?從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即便代價是江冽的生命……”
系統沉默了好久,它只在屏幕上打下這樣一段話:
“宿主,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所以,到底是哪裏錯了。
————
晚上,炊煙袅袅。
米丘摸着小驢馬兒三只動物的頭,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們要好好照顧他。別讓他看見什麽事就沖出去,要好好逗他開心……”
米丘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直到馬兒不耐煩地踢了一下蹄子。
她這才走回去。
江冽站在門口看着她,燭光披肩,美好得像是幻境。
“怎麽自己出去了?”
他問。
米丘道:“心血來潮,去看看家裏三只神獸。”她一笑。
飯後,米丘讓江冽把上半秘籍拿出來。江冽沉默不動,她知道對方的顧慮,當着對方的面打開:“這東西能治你的病,你為什麽不練?”
江冽像是被上面的猩紅刺到,移開目光。米丘強硬地放在他的眼前:“你不練也得練,要不然白費我的心血了。萬一、萬一……我出了遠門,不在你身邊你發病了怎麽辦?”
江冽的眸光倏然一顫,他擡眼看向米丘。
“如果離開……你要離開多久?”
米丘的指甲一顫,她有些心虛,若無其事地坐下:“我就只是說說而已嘛,我怎麽舍得離開你。但是事有意外,萬一我不在你身邊,你該怎麽辦?你……別讓我擔心好不好?”
江冽這才緩緩點了一下頭。
米丘就像是卸下一個重擔,臉上帶了些欣喜:“如果可以的話,你找機會把這份秘籍送給了怨吧。雖然少林寺不怎麽靠譜,但似乎唯一能解決的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他們了。我總想讓你遠離是非……”
米丘輕輕一嘆:“但我知道你骨子裏流的還是俠者的血,這是唯一一個折中的辦法。”
她說完,卻看江冽一直盯着她,不說話。
米丘作勢要咬他:“怎麽又看我?我臉上有字嗎?”
江冽搖頭:“沒有,我只是愛聽你說話。”
無論是找借口取他信任的米丘,還是在所有人面前侃侃而談的米丘,又或者在他面前憤而指責的米丘,每一個米丘都熠熠生輝。
所以,完全無法想象她被歲月磋磨的樣子……
米丘勾了一下嘴角,但想到以後兩人這樣秉燭夜談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嘴角便又垮了下去。她勉強打起精神:“所以你聽進去了嗎?”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江冽将秘籍小心地放到一邊,像是手上力道像是在保存一件珍貴之物,但眉目卻是毫無波動:“這兩份秘籍串起了百年陰謀,無論在誰手裏都會掀起腥風血雨。需以快刀斬亂麻。”
米丘嘆道:“在這個世道,需要以佛之心,魔的手段才能辦成事。希望了怨大師不要再優柔寡斷了。”
江冽一頓,“米丘……你希望我是哪一個?”
米丘一愣,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雖然現在江冽的大仇得報,但這麽多年恩怨糾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完的。是放下屠刀,歲月靜好,還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她想了想,扣了一下手指:“我不知道。”
一向成竹在胸的米主任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她輕嘆一口氣:“我私心想要你遠離是非,只要平安度日就好。但是麻煩總會找上門來,殺戮必不可免。如果再次提起長刀——江冽,選擇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太孤獨了。你總說那些正道的人愚鈍、僞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真正的善者不在高座之上,而在百姓之中。”
她吐出一口氣:“你父母行俠仗義,并不為名利,然而百姓記住了他們好多年。我、我不求你什麽,只是希望如果……如果真有麻煩,我希望陪在你身邊的是無數的善意。只願你百年之後……鮮花若海,香燭滿山。”
江冽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啞聲開口:“我本是江向明和于若晴的兒子,身為大俠之子卻因父母之仇一念墜魔。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米丘,我可以爬出深淵,走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米丘一笑,卻不知為何眼前被燭光朦胧。
她低下頭連連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願她不在的時候,江冽真的能勝友如雲、平安度日。
————
烏雲散去,星辰點點。
米丘身上的汗在夜色中也似繁星墜落,她揪緊床幔,想要借力更想要逃離,然而很快就被另一只修長的手狠狠握住,藏回了黑暗與潮熱裏。
——不是說好看星星的嗎?
——今天,只想看你。
米丘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她迷迷糊糊地起床,發現窗外還是黑的。她想要起身,卻發現昨天的骨架是拆過,今天就是被碾碎過。
呲牙咧嘴地起身後,她怒罵了一聲這個狗崽子不知道節制。
四周無人,對方怎麽趁她睡着了出去了?
她摸着黑點燃燭火,發現桌上扣着飯菜,一摸已經涼了。怎麽半夜還做了菜?
米丘有些疑惑,心裏更是有不詳的預感。
“系統,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一張口,她就覺得自己的嗓子沙啞得可怕。
“回宿主,現在是晚上七時。離離開的時間還有不到五個小時,”
米丘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什麽五個小時,不是明天嗎?”
正好趁着江冽不在,她寫一封訣別書。就說自己這個“仙人”有任務在身,需要外出游歷。讓他自己在家好好吃飯,好好練功。等上個十年八載的,也許就能忘了她吧……
“宿主已經昏睡一天了。”
“啪”的一聲,茶杯落了地。
“你說什麽?”
她驚慌擡頭,額上的汗瞬間褪得幹幹淨淨。系統重複:“我的時間不會有錯,根據現在情況推斷,宿主從昨夜睡到了第二日的晚上。”
“這怎麽可能?!”
米丘下意識地要去找江冽,然而從裏到外一個人影都沒有。米丘跑出房外,發現後面的兩座墳前有焚燒過的痕跡,一時間心潮起伏,瘋狂跑向家裏。
果然,放在櫃子上的秘籍不見了。
是江冽拿走了它。但是他現在不在,拿走秘籍是為什麽,總不可能是不告而別只為了給少林寺送秘籍吧?
米丘突然想到他昨天的異樣,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湧上心頭:“這狗崽子要親自收回所有秘籍?”
爹的,她讓他當英雄也不是這麽當的啊!
她現在該怎麽辦,去找他?可是去哪裏找?
米丘咬牙切齒,只好讀檔攔住他。然而想到難熬的這兩天,指尖就是一頓。
她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氣。算了,什麽都沒有狗崽子的命重要。
她正要點擊讀檔,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不安的響鼻聲,她內心一動,瞬間沖了出去。
圓月當空,在擋住北風的高山上,兩道黑影伫立。是一人一馬。
米丘看着熟悉的身影,眼底一熱:“狗崽子!”
她顧不得許多了,直接逆着風罵他:“你快把我吓死了!”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跑向對方,渾身的骨頭散了架,她這幾步跑得踉踉跄跄,但心口松下來了,倒也沒多少惱怒。
只是她手上沒提着燈,一個不注意被猛地絆倒。剛想起身,卻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她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是……殺了很多人嗎?
她勉強站起來,看對方突然單膝跪地,身旁的馬兒也踉跄了一下。她的心口一揪,趕緊跑了過去。這一跑,胸腔幾乎炸裂,夜色下那山如此地近,卻不知為何總也跑不到盡頭。
直到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她的腳步愈發不穩。
等着她、等着她!
“宿主,不要追了。”系統突然出聲,“江冽已經……死了。”
米丘一個踉跄,轟然倒地。她低着頭,大口喘息了幾次,然後嘲弄地一笑:“你在幹什麽,在試探我嗎?他是男主怎麽可能會死?”
“男主是不會被別人殺死的,除非——他自己想死。”
米丘笑了兩聲,在胸腔裏混着倒灌的冷風形成怪異的震動:“你死了,江冽都不可能尋死。”
系統将面板打開,屬于“江冽”的兩個字已經變得灰暗。
這是代表人物已經死亡。
她向後退了退,避開面板:“把你的破面板拿走!不要擋我的路!”
米丘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繼續向前走。系統的聲音低了些許:“攻略人物已死亡,但是好感度還在百分以上,所以上面算宿主攻略成功。因為江冽身死,世界即将崩塌,你還有十分鐘的停留時間。”
米丘充耳不聞,她一直執着地盯着那個黑點。
“宿主,不管你信不信。江冽真的已經死亡,且是自願赴死的。”
米丘倏然回頭:“我以前問你你一問三不知,這個時候又什麽都知道了?!”
她的聲音破開夜風,近乎嘶吼。系統停了一下,道:
“因為我剛才收到上面的通知。在兩天前,他就聽到你和我的對話。知道了你要離開。”
米丘的臉上一片空白,似乎有些回不過神。
都……聽到了?包括她要離開,不管他,甚至不在意他性命的話?
這……怎麽可能?
是假的吧,是系統和所謂的穿越部設下的計,就為了讓她愧疚,然後讓她留下來?
一定是假的!這種“火葬場”的戲碼她最熟了!他們就是為了玩弄她的心,懲罰她的自私自利,制裁她的冷情冷性!
她才不會上當呢!她一個沒有心的人,怎麽會感到愧疚?米丘捂住一邊的眼睛,似乎能穩住視線,她才不會愧疚……
他們的算盤打錯了,等她拆穿他們,讓江冽随她回家,再一口一口地咬遍他的全身,讓他再也不能離開她的視線一步。
溫熱的液體順着指尖溢出,米丘走到離江冽只有十步之遙,突然不動了。
馬兒看見她,歡快地打了個響鼻。
江冽背對圓月,一手拄刀單膝跪地。
鮮血在他的膝下彙聚,成為小溪。他半睜着眼,一直看向山下。
——所以江冽,你真的死了嗎?
——你真的聽到一切的了嗎?
——你真的選擇聽我的話,成為英雄犧牲自己嗎?
米丘就像是被江冽的刀貫穿了脊柱,定在原地,連呼吸都被風幹了。萬千碎屑從江冽的懷中散出,那是焚炎神功的複印本,然後還有一截小小的,好好保存在他的懷裏。
他用她身體帶出的功法,吸走了所有人的武功,經脈寸斷而死。
臨死之前,他也要回到兩人的山村裏,然後倒在地上,看着她一點一點地向他奔過來。
為什麽不多堅持一點……
為什麽、為什麽不質問她為何要走?
為什麽要這麽做?!
是要讓她愧疚,還是想讓她毫無包袱地走?!
米丘以為自己在嘶吼,其實她的唇瓣只是動了動。一瞬間,她似乎也聽不到山風在咆哮,鼻端只有冰冷的涼,一絲血腥味都沒有了。
“系統提醒,離世界關閉還有一分鐘。”
“我要……讀檔。”
“目标人物已死,無法讀檔。”
米丘的眼角一動,像是麻木的人偶:“為什麽?”
“第一次出現男主身死情況,世界崩塌,數據回收。無法回溯時光了。”
米丘想做出表情,卻像是被風封印在了這具軀殼裏。她道:“我不信,這真是你們的陰謀,都是假的,是假的……是為了懲罰我不留在這裏的借口!”
系統嘆口氣。
“宿主,接受現實吧。一次次重來也是一種選擇,而選擇,是沒有完美的。男主的死也在我們的意料之外,但是最起碼,你的任務成功了,你也終于可以擺脫……我們了。”
米丘麻木地不說話。
“時間已到。本世界人物攻略成功,靈魂抽取中……十、九……”
米丘突然張口:“不可以讀檔,那可以重來嗎?我可以再做九十九個任務,你們把他的靈魂投到過去,讓他一切重來。到一個父母都在,沒有……米丘的世界。”
系統一頓,接着帶着唏噓和顫抖:“已經晚了,米丘。也許我們對你的評估換一個标準,一切的結果會大不相同。但是如今,只能交給未來了。”
“我聽不懂。”米丘搖頭,“我只想讓他重來。”
“我只能告訴你,一個健全的人格是不會做九十九個任務還毫無影響的。去未來吧米丘,那裏有你想要的一切。”
“三、二、一,抽取完畢。”
米丘瞬間睜開眼,眼前白光一片,有人似乎在拔她嘴上的管子,有人在慌張奔走。
“醒了醒了!米小姐醒了!”
“快、快做心裏評估!”
“馬上通知米總裁!”
米丘被人扶起來,她向四周一看,原來自己是在營養艙。被故意抹去的記憶瞬間回到大腦,米丘的指尖一顫。
她想起來了。
她是米丘,卻不是二十一世紀的米丘,而是星際時代的米丘。
而江冽……是她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