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走出化工廠,林翠就想着找個地方寫稿子。
另外還得買筆和稿紙。
這麽一算,又是一筆費用。
摸一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林翠有點後悔:剛才還不如直接在宣傳科寫呢。
辦公室裏有紙也有筆,顧主任應該會借給她,好過她現在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林翠現在是腦子裏有錦繡文采,可惜沒有把它們寫出來的工具。
正犯難呢,轉頭就瞧見一個熟人。
周川也看到了林翠,推着自行車走過來。
“你要回村嗎?”
林翠有點無奈。
好像每一次自己碰到這個人,他第一句話都是問她回不回村。仿佛他是自己的專職司機,随時等待自己用車的召喚似的。
“暫時還不回呢。”
林翠回答到,又問周川怎麽會在這裏。
周川說路過。
其實,他這話只說了一半。
看到林翠背影進入化工廠的時候,他确實是路過。外地的朋友郵寄過來一批新貨,他從郵局取到東西,抓緊時間去了一趟黑市。
那批貨很緊俏,不到半個鐘頭就出手了。
但後來他再轉回來,在化工廠門口守株待兔的時候,就不是路過,而是故意了。
只是這話,卻不好跟林翠說。
林翠問道:“你能不能幫我借一下紙和筆?”
這一次,林翠提要求比上次順暢多了。她其實也不想麻煩周川,可她在縣城也不認識其他人了。
只能找他。
周川點點頭,說有。
“我家就有,你看是跟我去,還是我給你拿出來?”
周川說完,就靜靜地望着林翠。
林翠想了想,說跟周川回家。
周川拿紙筆出來,她還是得找地兒,又是一道麻煩。林翠想趕快寫完,送到顧主任手裏去。
也許因為寫稿子速度快,在顧主任那裏,自己又多了一份勝算呢。
再說了,她聽江午說過,周川家住大雜院。
大雜院裏人多,也不存在什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可能。實在不行就開着門呗。
林翠坐到了周川的自行車上那一刻,後者還是覺得有點不真實。
就這麽着,她就要跟他回家了?
家裏亂不亂?
周川仔細回憶着,确定自己那個屋子是不亂的。但,能不能達到她的标準呢?
心裏有事,周川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
林翠也習慣了這個人的沉默寡言,并沒多想。完全不知道,因為自己的小小的一個決定,別人的心裏已經跟開鍋的水似的,咕嘟咕嘟在冒泡了。
這會兒是上班時間,大雜院并不吵鬧,相反,還挺安靜。
不過,當林翠跟在周川身後走進樓院子的時候,還是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對方是個四十五六歲的女人,盯着林翠看了好幾分鐘,看得林翠都有點不得勁了。
她這才移開目光,問周川,“川子,這是你朋友?”
周川點點頭,不咋熱情的樣子,高大的身子往前一晃,藏住了林翠的半個身子。
女人撇撇嘴,這咋還護上呢?
想起自己閨女的心思,女人擠出一絲笑容來,擋在林翠跟前問東問西,跟查戶口似的。
林翠只是禮貌微笑。
她看出來周川不待見這人,她也就沒有必要跟對方虛與委蛇了。
女人臉色就有點不好看。
“川子,你這朋友,不大懂禮貌呀!”
周川:“不勞費心。”
也不再跟女人多話,示意身後的林翠跟上,兩個人一前一後往某個方向去了。
女人盯着兩人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不自覺皺起眉頭。
周家住在大雜院的東北角,說是兩間房,其實滿打滿算,就只有一間半。
半間是臨時隔出來的,林翠擡頭一看,發現頂上是用厚紙板搭成的,上面鋪了一層油布,起到隔水的效果。
周川帶她走入這半間房,解釋道:“這裏是有一點窄。”
林翠的目光在屋子裏掃一圈,心說:這哪裏是有一點窄呀,簡直轉不開身子。靠牆一張很窄、估計最多也就50厘米寬的簡易單人床,似乎也不夠長。
林翠看向身旁這個,明顯進入屋子只能窩着脖子的男人,很有些為他晚上的睡眠擔憂。
“這是紙和筆,那裏可以寫字。”
順着周川手指的方向,林翠看到靠窗戶邊的小窄桌。
一長條的小桌子,好像是鐵的,被安裝在窗臺邊。
林翠接過紙筆,走過去,拉出桌子下面的凳子。
“哎,這個桌凳挺有意思的,是定做的嗎?”
好像是一套,顏色都是那種鐵灰色,上面塗了一層清漆,看起來很光滑。
剛剛小凳子被挂在桌子邊鐵杆上。
坐的時候就像這樣拿下來。倒是為這個狹小的屋子節省了空間。
周川愣一下,“定制”這個詞讓他覺得陌生,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點頭說是。
林翠又問:“是你設計的?”
周川嗯一聲,算是回答。
這個人,又開始日常惜字如金了。
周川不知道從那裏倒了一杯水,是個玻璃杯,被刷得很幹淨,放在小桌子上。太陽照進來,顯得玻璃杯晶瑩剔透。
“你寫。我就在院子裏。”
說完這句話,周川就出去了。
林翠倒是松了一口氣。
這麽狹小的屋子,周川一直在的話,還真的讓人覺得不得勁。
她再一次對周川的細膩有了更切實的感受。
林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專注下來。攤開稿紙,略微思索,開始奮筆疾書。
林翠是很有一些文學功底在身上的。
可能遺傳自那個不靠譜的爹,也有可能,在她那些心情無法抒發的幼年和少年時期,文字就成了她靜靜抒發心事的媒介。
上大學後,她報的第一個社團就是文學社。
通過一段時間的刻苦練習,林翠就在校刊上發表了文章,後來更是投稿到一些文學雜志,過稿率也挺高的。
林翠在大學班級,乃至在整個學院,都成了小有名氣的才女。
很是讓她得意了一陣子。
大學畢業以後,找工作總是高不成低不就,林翠後來心一橫,幹脆當起了自由撰稿人。
一開始什麽都寫。
文藝類的散文,小說,新聞稿,人物稿件。
林翠有些天賦,又踏實肯學,很快就入了行。
即便是之前沒有接觸過的文體,她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堪破訣竅,很快上稿。
所以,顧主任提出的題目,對林翠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而素材也不用去收集,都在她腦子裏的。
跟爺爺奶奶住在鄉下十幾年,關于農村的一切記憶,都清晰的好像昨天發生。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場景,就像是安靜被攤放在碟子裏豆子,一顆又一顆,只要林翠想,就可以信手拈來。
所以,這篇稿子她寫得十分順暢。
中間卻有一個插曲。
林翠臨時斟酌一個詞,是用這個詞還是用那個詞,哪一個更貼切呢?
還是這一個。
林翠打定主意,甩一甩有些酸痛的手腕,打算繼續寫下去。
手好像碰到了什麽東西,然後就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原本背對着這邊屋子,站在院子裏的周川在第一時間轉身跑進屋子,目光直接落在林翠的臉上,“你沒事吧?”
林翠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地下,說:“我沒事,只是,杯子碎了。”
她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這年月本來物資就缺乏,那麽漂亮的玻璃杯,應該很難得吧?
“杯子多少錢,我賠給你。”
相比較林翠上次開的請周川吃飯的空頭支票,這一次,她明顯更有底氣了。
林翠對自己的稿件很有信心,相信顧主任也會識得英才。這次她很可能可以進入化工廠工作,工作了,工資總會發的。
她再也不是那個口袋比臉都幹淨的林翠了。
“不用。”
周川找來笤帚收拾,林翠要幫忙,被他橫過來的手臂格擋住。
“小心劃着你。”
他的手臂在林翠的身體前面虛虛靠了一下,林翠确定,兩個人的身體可能也就只有小小的、短暫的接觸,但她卻仿佛感到了他手臂上力量和火熱。
就是非常陌生的感覺。
好像是某一種為陌生事物的天然警覺,林翠往後退了兩步,腿就靠上了床。
周川動作十分利落,很快收拾完,沖林翠點點頭,又出去了。
林翠心跳得有點快。
一定是屋子太狹小,她缺氧了。
特意走到門口深呼吸三次,林翠重新走到小桌子跟前坐下,思維很快銜接上,她繼續奮筆疾書。
拿着寫滿了字的稿紙走出狹小屋子的時候,站在院子裏的周川臉上有小小的驚訝。
好像在說,你這麽快就寫完了?
這樣的表情,讓林翠有些許竊喜。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自己在同齡人裏算是沉穩的,不該因為人家一個表情就歡喜城這樣的。
林翠大大方方,把稿子遞過去,讓周川看。
周川沒有接,“我沒什麽文化,不懂這個。”
“沒關系,您幫着我看看。”
見林翠堅持,周川只好接過去。
很快看完,他再擡頭的時候,眼睛裏的驚訝更深了些。
“你你是不是專門學過?感覺跟報紙上的新聞稿沒有太大區別。”
甚至,周川還覺得,林翠這張稿件比報紙上的稿子都寫得好。
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愛屋及烏,所以沒說出來。
林翠嗯一聲,把誇贊照單全收。
卻是推說自己沒學過,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
周川就更訝異了。
說了幾句評語,林翠也驚訝了。
心想:這個男人,可不像自己他說的那麽沒有文化。
或許是是恰好相反。
但這個男人很沉穩,不是那種誇誇其談的人。
在現實世界中,林詞也見過那樣一種男人:明明各方面條件都一般,也沒有什麽才華,卻把自己誇的天上有、地上無。
後來那種男人有了個通用的名稱:普信男。
周川卻不是這樣的。
兩個人正站在院子裏說話,有人喊周川的名字。
林翠轉頭看過去,發現是個短發燙頭的女人。女人保養得不錯,只是眼角有幾道細紋,洩露了她的年齡。
女人本來大概是想跟周川說話的,但在看到林翠的那一秒,女人突然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林翠身上。
“你怎麽會在這兒?”
聽話音,似乎見過自己?
林翠也覺出對方面熟,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了。
這位,不就是那天在黑市想要低價購買山雞蛋的那個女人嘛!
難道她認識周川?
女人接下來的一句話,相當于間接回答了林翠的問題。
女人叫周川,“你怎麽把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都帶家裏來了?讓你爸爸知道,肯定要生氣的。”
她說得痛快,只是周川一眼看過去,女人就頓時噤了聲。
跟突然被細繩子紮住的口袋,裏面的氣再也漏不出來。
林翠就站在周川身邊,在那一瞬間,也看到了他的眼神。咋說呢,林翠不是周川警告的對象,但她在那一剎那間,還是感到脊背有些發涼。
如果這一眼是看向自己的……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就迅速被林翠否定了。
周川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的!
永遠都不會。
可能并沒有充足的理由,但林翠就是覺得是這樣。
周川:“周麟還想找工作嗎?”
燙頭女人的臉色發白地看着周川,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
在那一剎那,林翠心裏忽然有了一種感覺:這個女人是想跟周川求饒,只是礙于她這個外人在場,燙頭女人拉不下臉來罷了。
周川盯着燙頭女人看了一會兒,而後者站在原地跟木偶一樣,不說也不動。
待周川回眸看向林翠的時候,眼神已經恢複了溫和。
“走吧,我送你。”
林翠點點頭,跟在周川身後走出院子。
周家所在的院子在一個小胡同裏,是胡同裏倒數第二家。
從院子裏走出去,一直履着胡同走,越過一個又一個的院子。
林翠問:“這個胡同都是大雜院嗎?”
周川點頭。
大手擡起,他指向左右兩邊,說:“這幾條胡同,都是一樣。”
哦,都是大雜院。
林翠自行腦補了周川沒說完整的話,覺得一點兒都不耽誤理解。
雖然這個人話裏的字很少,但該有的信息也基本都有了。
剛才看過周家所在的大雜院的格局,林翠對其他院子還挺好奇的。
走到下一個院子門口,林翠站住不動,探着腦袋往裏面看。
林翠的個子在女孩子裏頭算高的,尤其在這個年代裏。
但相比于近一米九的周川而言,她就顯得有點嬌.小了。
此刻,她站在門邊望裏頭看的動作,很像一個好奇寶寶。
讓人覺得特別可愛。
這是她的另一面吧?
那她到底有多少面呢?
是不是還有自己不知道的特征?
大雜院都有影壁,一般是一面一人半高的牆,就壘在一進大門口的地方。
講究一些的人家,把牆刷白,請人畫上點什麽,或是迎客松,或是仙鶴,或是其他寓意好的圖案。
不講究的人家,就那麽白白灰灰的一面牆擋着,也不是不可以。
林翠被這面牆擋住視線,所以什麽都沒看見。
有點失望,林翠回過頭來,餘光正好瞥見男人迅速別開的腦袋。
林翠眨眨眼睛,
他,剛才不會是在盯着她看吧?
林翠狐疑着,就看到了男人迅速變紅的耳根。
嗯,破案了。
林翠翹起嘴角。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從此刻開始一直到走出胡同,大概五百多米的距離裏,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期間,林翠忍不住轉頭看,就見男人神色嚴肅,如臨大敵一般。
走出胡同,林翠才想起來問:“剛才,那個……”
她斟酌着詞語,最終選了“阿姨”這個稱呼。
“剛才那位阿姨,是你的繼母?”
周川點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林翠的錯覺,她感覺,周川好像在提到這個人的時候,嘴角下撇
他本來就五官深邃,不笑的時候很有些吓人。
此時嘴角下撇,更是讓人感到一種壓迫。
林翠卻并不怕。
她只是不忍心再問了。
人的表情大部分時間可以洩露真正的內心,即便冷硬如周川也不例外。
他的表情已經表明了,他對繼母的厭惡。
林翠又何必在人家心口上撒鹽呢。
其實,林翠是誤會了。
周川确實不喜歡繼母。
她頂替了親生母親在父親心裏的位置,而且對幼時的周川很不好。
但随着他年紀漸漸長大,繼母對他早就不構成威脅了。所以也不存在提到繼母讓他心情不好的可能。
他只是想到了剛才繼母編排林翠的話。
作為一個成年男人,他不想跟繼母直接争吵,那樣勝之不武。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若是當場跟繼母有争執,林翠在旁邊也是尴尬。
他不想讓她陷入那樣的境地中,所以才選擇隐忍不發。
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會就此放過那個女人。
當然了,這些事情周川完全不打算告訴林翠。
想着這些事,周川的臉色自然不太好看,等他察覺到林翠似乎挺長時間沒有說話了,這才意識到什麽,有些歉意地林翠解釋,“我剛才在想別的事情。”
林翠說沒事。
她想着,自己要不要把黑市中和周川繼母的糾葛說給他聽,遲疑了一下,林翠還是說了。
“她可能就是因為那件事,對我沒什麽好印象。”
周川點點頭,沒說什麽。
其實,他當時就在黑市,全程看到了林翠跟繼母的交談。也正是因為那一次,周川對林翠有了更大的興趣。
這個姑娘就像一個多面體,不同的表面,每一面都有不同的風光。
他心中所想,此時卻不好跟林翠說。
只好沉默。
他騎上自行車,把林翠送到化工廠門口,在林翠跟他揮手告別,轉身要走的那一秒,周川突然開口了。
“那個女人,她有個閨女,比我小三歲。”
嗯?
林翠一時有些懵。
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
周川說的,是自己剛進大雜院時碰到的那個女人。
他說那女人有個閨女,比他小三歲。三歲,是很合适處對象的年紀啊!
再看看周川長相和身高,想一想江午話裏話外透露出的、周川很有些積蓄的信息,林翠差不多猜出來了
銥誮
。
那個女人,是替自己閨女吃醋呢。
林翠噗嗤一笑,不知怎的,開起了玩笑。
“那我今天算不算蒙受了不白之冤?你得給我點補償吧?”
周川不知道怎麽回答,一時無語。
林翠望着對方沉靜的面容,突然就覺得自己很不對:怎麽能欺負老實人呢?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開個玩笑。”
周川:“沒有。”
恰好一陣風來,周川低低的話随風而散。
林翠沒有聽清楚。
她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
周川說,對林翠比了一個大拇指。
林翠秒懂,“我知道,我會加油的!”
她又笑,臉上兩個梨渦很清晰。
周川望着她逐漸走遠的背影,低聲重複着剛才的話,“沒有。”
她沒有蒙受不白之冤,但他可以補償。
*
化工廠宣傳科的辦公室籠罩着低氣壓。
下午剛上班,顧主任又被副廠長叫去了一趟。
副廠長說,市裏的領導也在密切關注着下個月的技術比武。
“這不僅僅是咱們一個縣的技術比武,是整個市區管轄下、30多個縣城的技術比武。上級領導非常重視,今天中午,領導們都顧不上吃午飯,趁着這個工夫,給縣級領導開了個電話會議。”
然後,縣級領導把會議精神在第一時間傳達到了化工廠。
化工廠有兩位副廠長。
一位是分管生産的,另一位就是眼前的這一個,分管廠裏各種事務性工作的。
“生産那邊壓力也很大,咱們宣傳口也不能掉鏈子。”
各種描述這件事的重要性之後,副廠長最後拍着顧主任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這一次,這麽廠能不能在全縣露臉,能不能在全市露臉,你們宣傳科占據很重要的地位。”
又是期望,又是展望,又是許以獎勵,給顧主任整得很懵,壓力也更大了。
回到辦公室,他枯坐着好半天。
怎麽也不明白,怎麽這事兒都搞這麽大了?
要是廠子裏整個什麽活動,甚至是全縣整個什麽活動,顧主任和宣傳科的手下完全可以勝任。
但是這一次是全市範圍內的。
顧主任只是化工廠一個科室的領導,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面,說實話,他心裏很是沒底。
他擡起眼睛,目光在辦公室裏那幾塊料臉上一一劃過,覺着如果是靠他們的話,恐怕宣傳科就只有挨罵的份了。
就在這時,林翠來了。
她手裏拿着稿子,臉上是得體的笑容。
林翠長得好看,這是不争的事實。
好看的人,總是能有讓人心情愉悅的力量。
顧主任緊縮的眉頭不由自主松了一下,而當他一目十行地把林翠寫的稿子讀完,臉上的表情就不光光是愉悅了。
顧主任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看手裏的稿子,再看看林翠。
問道:“這真是你寫的?”
林翠點點頭。
“如假包換。”
“哎呀!”
顧主任一拍桌子,手掌和桌子接觸發出的悶響給其他人吓了一大跳,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然後,他們就聽到了顧主任爽朗的笑聲。
“人才,人才呀!”
這是,在說這個漂亮得過分的女同志?
怎麽就人才了?
大家紛紛朝林翠看過來,狐疑者有之、驚訝者有之、其中夾雜着某種近乎于忌憚和妒忌的眼神,來自于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
對這些目光,林翠一概不理,只是謙虛地問顧主任:“顧主任,您看,我寫的這還成嗎?”
“行,簡直太行了!”
顧主任平時對待宣傳科裏的人并不是很随和,他認為,嚴格才能使大家進步。所以,即便大家做出什麽小小的成績,他一般都也不會大張旗鼓誇獎,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癢說幾句好聽的。
而現在,顧主任就像換了一個人。
“你這篇稿子,我咋說呢,是我見過的稿子裏面,不說數一數二吧,最起碼也能排到前五。林翠,你是叫林翠吧?”
林翠點點頭。
顧主任大手一揮,“對,林翠,你現在就跟我去人事科!”
“哎,好嘞。”
去人事科做什麽,林翠沒有問。因為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
她亦步亦趨跟在顧主任身後,顯得十分乖巧聽話的樣子。
顧主任還沒有從剛才的欣喜中回過神來,一面走,一面轉頭跟林翠說話。
他問她是怎麽練出這樣精煉、有準确的文筆的,平時在家裏寫不寫稿子、寫不寫文章。
他還問她,是不是找到了什麽名師,揉紋清水文追更價君羊衣無貳爾七五貳八一隐藏在鄉村裏的那種,有名師教導,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文筆和思維邏輯。
林翠一一作答。
至于名師,那是沒有的。
林翠只說是自己喜歡,就經常去村裏大隊部,跟人家要過了期的報紙。把上面她覺得寫得好的文章超錄下來,先背誦,在仿寫。
仿寫有的時候不止一次,可能是兩次三次,甚至五次八次。
聽得顧主任連連點頭。
“是個努力勤奮的。”
正常人就沒有不喜歡努力勤奮的人,尤其這個人還将要是自己的手下,顧主任對林翠的欣賞溢于言表。
“你這個小同志,真的是不錯,相當不錯!”
努力勤奮,這個評價,林翠覺得自己當之無愧。
因為她其實沒有對顧主任說謊,剛剛說的那些努力,都是她切切實實做過的。
只不過,她背誦和仿寫的文章,那個時候,多出自于雜志。後來到了大三,林翠才開始從報紙上摘錄新聞稿或者人物稿。
林翠大學裏的同學們、老師們,都說她是天賦異禀,天生就該吃寫作這碗飯的。
可他們不知道,或者說不完全知道,林翠在私底下付出的努力。
林翠和顧主任從人事科出來的時候,她進廠的事情基本上已經定了。
顧主任:“稍微耐心等一下,估計這兩天就會張貼名單。”
說這話的時候,顧主任語氣有些熟稔,跟之前雖然幫林翠、卻有這疏離感的語氣完全不同。
林翠差不多已經提前預測到這個結果,此時聽到顧主任确定的這一句話,心裏還是有點小激動。
有了工作,就可以拿工資,有了工資就有錢花。
林翠再也不用因為一毛兩毛扣扣搜搜,甚至,她可以計劃着離開農村、離開林家了。
壓制住內心的小激動,林翠對顧主任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顧主任擺擺手,并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意圖。
“這一回不僅僅是為了幫你。主要是咱們宣傳科太缺少一根筆杆子。下個月全市範圍內的‘技術比武大會’各個工廠都要參加的。咱們宣傳這一塊兒,必須要跟上。時間緊,任務重啊!”
說到末尾,顧主任的話已經變成了半氣聲,乍一聽,跟嘆氣似的。
林翠想着,這個什麽“技術比武大會”,應該就是自己上午在顧主任筆記本上看到那些信息了。
她的預測是正确的。
果然,宣傳科正是缺人的時候。
林翠鄭重點頭,“顧主任您放心,我入職以後一定好好工作!相信在您的領導下,咱們宣傳科一定能大放異彩,一鳴驚人。”
一句話,把顧主任說的眉開眼笑。
雖然以他多年來的工作經歷來講,顧主任并沒有把寶完全押在林翠身上。
他心裏也在想着,一會兒還是得給大家開一個動員大會。
距離下個月還有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這幾天該看一下相關的文章,就去看看。該學知識,學文化的也可以學起來了。
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嗎?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顧主任就是有這個打算。
萬一宣傳科真的有什麽人被埋沒了,通過接下來一周的學習和練習,突然光芒萬丈呢?
也不是沒有可能吧!
無論如何,整個宣傳科的人都應該積極投入進來。
而不是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眼前這個還沒有正式入職的小姑娘身上。
但話又說回來,人活着有的時候就是需要某種希望。
具體到做事情上也是如此。
聽完林翠的話,顧主任就覺得,可能副廠長所說的技術比武大會上的宣傳任務,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難、那麽艱巨。
說不定真的就像林翠所說,自己帶領宣傳科的所有人,爆出好幾篇稿子,能在縣裏露臉、在市裏露臉呢?
林翠走出去十幾步,回頭一看,顧主任還站在原地跟她揮手致意。
林翠也沖對方擺擺手,渾身好像充滿了幹勁。
這算是穿書以來的第一個好消息,用不了多久,她林翠就要脫離林家,得到自由了。
走到門衛室,把這個好消息悄悄透露給劉大爺。
劉大爺也很高興。
“顧主任說話很有餘地,他竟然這麽說了,那肯定你進廠的事差不多就擺上釘釘了。”
劉大爺怎麽也沒想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和老伴兒還有過兩面之緣的姑娘,居然這麽能幹。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脫離農村,進入化工廠。
二十出頭而已,家裏還是農村的。根據林翠所說的,劉大爺也知道她的父母親人,恐怕都屬于是拖他後腿的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樣的環境中,林翠能靠一己之力進入化工廠,實在難得。
劉大爺突然就想着,要是自己有這樣一個閨女,做夢都能笑醒了。
對于劉大爺的誇贊,林翠有些心虛。她也不掩飾這一點。
她說:“如果我不是假借着您的名義,跟顧主任攀上關系,也不可能有這個結果。”
對劉大爺,林翠始終都有一份愧疚。
但她也不糾結,反正以後她進入化工廠,有的是機會報答劉大爺。
“你這孩子,心思還挺重。這些都不用在意。”
劉大爺擺擺手,很無所謂的樣子。
林翠也不多說。反正以後看她的表現就是了。
和劉大爺說了一會兒話,離開化工廠大門的林翠,覺得渾身輕松。
或者說不只是輕松,身體裏好像多了一股力量,讓她整個人想要飛起來。
林翠知道,這就是自由的感覺。
搭了牛車回到村裏,一路上,林翠都想放聲歌唱。
而林家還是鐵将軍把門。
林家其他人沒有一個人回來,估計在在縣城醫院照顧林寶柱呢。
照顧吧,林翠想,反正跟她沒有多大關系。
找出白面和雞蛋,從院子裏拔了一把嫩.嫩的菠菜,林翠給自己做了一碗雞蛋菠菜面。
吃得那叫一個心滿意足。
*
其實,林翠只猜對了一半。
林家只有林父林母在醫院照顧林寶柱,但林甜卻不知去向。
林母心疼兒子,暫時沒顧得上找林甜,而林父心裏就只有男丁。
三個閨女沒一個值得他放在心上的,也包括林甜。
林甜在不在場,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只是偶爾覺得累,才想起三個閨女一個都指望不上,黑着臉嘆氣罷了。
林寶柱躺在病床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看起來還挺吓人。
時不時痛叫幾聲,林母聽着聽着眼圈紅了。
“都怪林翠那個死丫頭!沒心肝,沒良心,畜牲!”
林母絮絮叨叨地罵着。
林父坐在靠床邊的凳子上,緊鎖眉頭。
“2床的,去交一下費用。”
圓臉小護士進來,沖林父說了一句,過來查看林寶柱的情況。
“下午覺得怎麽樣?”
小護士問道。
林寶柱:“疼啊!護士,我渾身上下都特別疼。”
小護士瞧瞧撇嘴沒說話。
拿出體溫計給林寶柱量體溫。
“體溫很正常。你沒別的問題,多休養就好了。”
說完,小護士在随身帶着木板夾子上做記錄,然後走了。
身後傳來林寶柱啊呀呀的呼痛聲,小護士皺了皺眉頭。
傷本來就不重。
都是些皮外傷。
其實都不用住院的,開點藥膏回家擦幾天,傷痕也就下去了。
一個大小夥子,這點傷,至于叫成這樣?
照他這個标準,那些經歷十級疼痛的産婦們都不要活了。
話說回來,他這痛算幾級?
有一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