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劉大爺騎着自行車,林翠跟在他身後，也騎車自行車。
昏暗的天色中，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前騎。
林翠一邊騎車,一邊左右打量,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可算是讓她找到了一家副食品商店。
商店就在道路的右邊,不用過馬路就可以到達,很方便。
“劉大爺,麻煩你等我一下！”
林翠大聲喊了前面的劉大爺一下,自己已經同時跳下自行車,推着自行車往商店的方向去了。
她提前有了打算,所以故意落後了許多。
劉大爺回過頭，才發現林翠推着自行車去商店，他連忙大聲制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畢竟上了年紀,腿腳不太靈便。不太會直接騎車掉頭。
只好先下了自行車,再調轉車把兒，再上車往回騎。
這麽一來一去的，也就耽誤了時間。
所以等到劉大爺趕到副食品商店門口的時候,林翠已經拎着着兩袋子東西出來了。
劉大爺哎呀兩聲,十分無奈。
“你說你這姑娘,還買什麽東西,剛剛上班,還沒有發工資。你哪裏來的錢！”
劉大爺絮絮叨叨,林翠一點兒不覺得不耐煩,內心反而湧上了一股暖意。
她嘻嘻笑着，也不反駁,反正東西是已經買了，也沒法退回去。
劉大爺也知道沒用，說了一會兒，也就不說了。
只是心裏想着，這樣好的姑娘，要是自己的閨女就好了。
買好東西，不至于空手上門，林翠心裏也就有了底，有心情開始欣賞周圍的景色。
一排又一排的院子，一個又一個的胡同。
越往前騎，林翠覺得這個景色越發熟悉。
好像，周家所在的那個大小院也在這附近。
林翠于是問劉大爺住的是不是大雜院。
劉大爺點點頭，“是啊。這是之前遺留下來的的院子。華國成立以前，甚至更加久遠的年代，那些達官貴人就住在這院子裏。後來，人民當家做主，也可以住這樣的院子了。”
劉大爺的聲音裏充滿了感慨。
如果不是這樣好的時代，他和家人一輩子都住不進那樣幾進幾出的院子裏。
原來是這樣。
林翠就說呢，這裏不過是一個偏僻的小縣城，怎麽會有大雜院這種皇城根兒的特色民宅出現。
也難怪了。
這個縣城所歸屬的城市，甚至整個省份，在古代出了不少大富商。
那時候整個省份的人都以做生意為榮。
除了那些著名的富商之外，也有小生意人。他們沒有大富商那樣富可敵國，在歷史的長河中可以說是名不見經傳。但是為自己和家人置辦一處宅院，還是完全有那個能力的，甚至富富有餘。
一個生意人擁有兩處或兩處以上的宅院，也是很普遍的。
這些宅院，後來也就成了大雜院。
一個院子裏住着幾家人。根據每家人口的多少，分派住的地方。
人多一點兒的，可能住正院，畢竟正院是最大的。
人口少的，就住偏院。
當然了，也不一定完全公平，還是要看住家的地位和人脈。
周家住的是這樣一個大雜院，劉家住的也是類似的大雜院。
只是兩家隔着四五條巷子，所以彼此之間并不太認識。
路過周家所在的巷子口，林翠不自覺地往裏頭看了一眼。
天色越來越黑了，巷子裏昏暗一片，什麽也瞧不真切。
林翠轉回頭，心裏有淡淡的遺憾。
很快到了劉大爺家。
一進門兒，一股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
劉大娘笑眯眯的，迎上來一把握住了林翠的手，說：“哎呀，你可算是來了。我準備了好多好吃的，一會兒可不許跟大娘客氣！”
劉大娘長了一張圓臉，看起來十分可親。
林翠一見她，自然而然就産生了一種天然的親近感。人跟人之間是講緣分的，林翠覺得，自己跟劉大爺劉大娘兩個老人緣分不淺。
她把剛剛買的東西遞過去，自然又挨了劉大娘一頓數落。
林翠也不反駁，只是含笑聽着。
劉大娘說了兩句，也就不說了，拉着林翠到臉盆處去洗手，再把她拉回到飯桌跟前。
飯菜是剛剛出鍋的。
一條炖魚，一盤炒肉。
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從這個年代來說，這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的待客飯了。
林翠滿臉欣喜，哇一聲叫出來，“大娘，您怎麽知道我愛吃魚？”
說着，她人已經坐下來，拿起筷子夾魚去了。
劉大娘并不覺得林翠這樣沒禮貌，相反，她一下子就更喜歡林翠了。這孩子實誠，不藏心眼兒。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跟這樣的人相處，不累，也不用藏着掖着。
劉大娘的臉上笑開了一朵花兒。
“愛吃魚，那你就多吃點。喜歡的話，下次大娘還給你做。”
林翠連連點頭，嘴裏塞着魚，好像已經顧不上說話了似的。
做飯的人最希望什麽？
最希望看到的，是吃飯的人大快朵頤，這是一種對做飯之人手藝的肯定。
現在，劉大娘就是這種感覺。
她覺得，自己早晨起來排隊買菜買肉，上午把肉和魚收拾出來，晚飯時分花了快一個半鐘頭炖魚炒肉，這些付出都值了。
當她看到林翠專心致志的吃飯，吃菜，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麽有一點熟悉。
劉大娘看着看着，別開頭去。
別看林翠仿佛在專心吃飯，其實她一直在注意着周遭的環境，也包括周圍的人。
劉大娘就坐在林翠的右手邊，後者怎麽會沒有發現對方的失态呢？
林翠停下了筷子。
劉大爺差不多能猜出來老伴兒的心思，所以他的心裏也不好受。只是，客人在這裏，說一些不開心的事情，未免有些煞風景。
于是，劉大爺連忙提醒老伴兒，“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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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裏又進沙子了？”
劉大娘順勢點頭，“對對，眼睛不舒服。”
說着話，人已經站了起來，歉意地對林翠說：“小林，你繼續吃，我去找鏡子看看眼睛。真的是，也不知道好好的怎麽會進沙子呢？”
劉大娘說這話的時候，臉始終都沒有轉過來。
林翠就知道，劉大娘恐怕是哭了。
不過，她聰明的沒有說破。
只是應和了兩聲。
劉大爺陪着吃了兩口，終于還是忍不住，跟着去了。
林翠放下了筷子。
望着門口，她心思轉動。
劉大爺本來想中午請自己吃飯的，但忽然就找人去說，改期了。證明今天發生了很突然的事件，導致老兩口原定的計劃沒有達成。
那麽，劉大娘剛剛的失态會不會跟這件事有關呢？
劉大爺在化工廠當門衛，誰說一個月未必能掙多少錢，但也能做到旱澇保收。老兩口應該不至于為錢發愁。那難道是，老兩口的健康出了問題？
轉念又一想，覺得這個也不太可能。
劉大爺和劉大娘雖然上了年紀，看着面色還可以，平時的行動一點兒也不遲滞。看起來不像得什麽重病的樣子。
想東想西的，林翠也想不出來合理的理由。
而劉大爺和劉大娘也回來了。
兩個人的臉色都恢複了正常，重新坐回到飯桌前。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林，飯菜都涼了吧？咱們趕緊吃！”
劉大娘拿起了筷子，招呼林翠吃飯吃菜。
林翠應和着，一面仔細去看對方的神色。因為兩個人距離很近，林翠這麽一偏頭，還是隐隐約約能看到劉大娘眼角的淺紅。
她哭過了，就在剛才。
林翠心裏有點酸澀。
卻不好直接問。
于是只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現，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劉大娘做飯的手藝非常不錯，這讓向來對口味比較挑剔的林翠很是欣喜。
“大娘，你這手藝趕上國營飯店了！”
林翠夾一筷子魚放在嘴裏，很快，魚刺就從她嘴巴的另一邊被吐出來了。
劉大娘看得十分驚奇，“小林，你這一手是怎麽練出來的？”
她指一指林翠的嘴角，問道。
林翠笑起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劉大娘想不想學，想學的話，自己可以教她。
“這樣下次吃魚的時候，您吃得可以比大爺快了！”
林翠沖劉大娘擠擠眼睛，說：“您就可以多吃兩塊魚！”
“哦哦，原來是這個意思！”
劉大爺先叫起來，說林翠偏心，向着大娘。
“哈哈哈，那可不，我跟小林投緣。你永遠都比不上！”
劉大娘笑起來，眉眼舒展了許多。
林翠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管兩個人今天有什麽煩心事，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是開心的。
而人生，或漫長或短暫的人生，不就是由無數個這樣的時刻組成的嘛！
快樂的時刻越多，整個人生也就越快樂。
這是林翠故意在逗老兩口開心，老兩口自然也知道，非常配合。
接下來時間，林翠又說了幾句俏皮話，劉大爺和劉大娘也都跟着笑。
氣氛倒是輕松多了。
林翠看兩人的心情好了許多，便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跟劉大爺道謝。
劉大爺擺擺手，說：“如果換了別人，這樣進入工廠，可能我還可以托大，說他沾了我的光，用我的人脈。可是你，小林，”
他擡頭看着林翠，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欣賞，“你，是自己足夠優秀。即便沒有我，你也可以通過其他路子進去。”
這，林翠不能說劉大爺說得不對。但是，到底對方是幫了她，她不能不知恩。
林翠道：“大爺，這話您就說得見外了。優不優秀的，其實我也說不好。但我只知道，那天我越過您，直接去找顧主任，其實挺忌諱的，我做得很不對。如果是那種心眼小的人，可能就直接去到顧主任面前給我使絆子了。”
這話，是林翠的真心話。
從這個方面來看，劉大爺絕對是可以長期相處的那種人。
劉大娘插話道：“他呀，也就這點好。年輕的時候就不那麽斤斤計較，現在上了年紀，就更應該心胸寬廣了。”
林翠點點頭，對劉大娘的話表示贊同。
只是，這樣好的兩位老人，不知道遇到了什麽事情。
林翠打算明天去問問顧主任。
畢竟顧主任和劉大爺有些淵源，雖然說兩個人的工作幾乎沒有什麽交集，應該有些交情在。顧主任未必知道全部的原因，說不定會知道點兒。
但凡顧主任能透露些蛛絲馬跡，林翠想着，說不定自己能猜個七七八八。
一頓飯，在非常友好的氣氛中吃完。
林翠要離開的時候，劉大娘還是有點依依不舍。只是天色太晚了，再留人家姑娘多待，恐怕回去就不安全了。
兩個人送林翠離開。
一直看着林翠的身影消失，老兩口才相跟着走回來。
林翠走了，屋子裏似乎也顯得冷清了許多。
劉大爺嘆了一口氣，掏出一支煙來抽。
要是家裏有林翠這麽一個孩子，那該有多幸福呀！
他抽煙的時候，劉大娘就去看林翠帶來的東西。
“老頭子，你快來看！”
劉大娘忽然大聲的喊叫，把劉大爺招來了。
“咋了咋了？”
劉大爺跑過來，一看，自己也驚訝了。
半晌，他嘆了一口氣，說：“這個小林，是個實誠孩子啊！”
地上放着的兩個口袋，這會兒都被劉大娘打開了，一個裏面是雞蛋糕，另一個是一包麥乳精。
都是能給人補充營養的好東西。
老兩口覺得心裏不落忍。
本來是覺得孩子可憐，年紀輕輕獨自打拼，家裏也沒個幫襯。就想着請孩子回來吃一頓飯。
本來打算中午請客的，可接到了兒子的電話，老兩口就都沒了心情。
到了下午，想着到底買了的東西不能浪費，這才讓劉大爺在化工廠門口等着林翠。
哪裏知道人家孩子帶了這樣好的禮物。
劉大娘喃喃，“雞蛋糕好說，麥乳精可不好買，要票的。也不知道林翠是咋買到的。”
劉大爺這才想起來，來的路上，林翠是臨時去的副食品商店。
他把這個情況跟老伴兒一說，劉大娘就更驚訝了。
“那麽短的時間，她能買到麥乳精？可見這姑娘實在是個有本事的！”
劉大爺點頭。
可不是呢！
林翠當然有本事，沒本事，人家能從山村來到縣城，還能進入化工廠？
做的還不是普通工人的活，而是在宣傳科坐辦公室的。
劉大爺想着，這麽善良又有本事的姑娘，也不知道她父母是不是瞎了眼，才放着這麽好的閨女，卻不好好對待的。
這個世界上的事，真的是不公平。
就比如孝順的兒女。
他跟老伴，掏心掏肺，卻養出了一個白眼狼；而林翠的爹娘呢，卻放着好好的閨女，不知道心疼。
*
從劉家出來，天色已經全黑了。
這個年代大家都沒啥夜生活，街上沒啥人，就連路燈也是昏暗的，你只有騎到跟前幾米，才能感受到它的光芒。
街上也靜悄悄的。
林翠有點忐忑。
若是幾十年後的晚上八點半，街上別說多人潮洶湧吧，最起碼也是人來人往的。
可是現在……
林翠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車把兒，手心裏慢慢濕潤了。
她加快了速度，雙.腿使勁兒往前蹬。自行車快速朝前頭行駛而去。
其實，林翠在現實世界中學過一陣子散打，否則也不會幾次揍林母得手，也不能踢絡腮胡子男人一踢必中。
但她還是有點忐忑，畢竟這是晚上。要是遇上壞人團夥，她就未必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了。
這個年代，其實治安沒有想象的那麽好。
是後來經歷過幾次嚴打，公安抓了許多人，甚至槍斃了許多人，後來社會治安才慢慢變好的。
林翠飛快蹬腳蹬子，感覺兩個車輪子都轉成風火輪了。
突然，前頭出現一個人影。
提前完全沒有征兆，這人就突然從胡同裏竄出來了，然後站住不動了。好像在等她。
林翠一個激靈，整個人進入戒備狀态，更快地蹬車，想利用速度沖過去。
人和車剛行駛到跟前，就聽到那人喊了一聲。
他喊的是她的名字，聲音還很熟悉。
林翠松了一口氣，快速捏閘。
車閘和車輪子緊緊相接，發出過于刺耳的滋啦聲，自行車也應聲停下，林翠下車，把着車把兒朝後看。
她騎車，那人站着，所以這麽捏車閘的功夫，她連人帶車已經竄出去好幾米遠。
男人從後面跑過來，很快就到了跟前。
“你等下，我取車送你回去。”
“嗯，好。”
林翠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樣回答。
昏暗中，男人沉默了幾秒，又說：“要不然，你跟我回去取車吧。”
他聽出來她的呼吸聲，有點重，好像在刻意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她自己放松下來。所以，她應該是有點害怕了。
如果林翠現在能聽到周川的心聲，肯定要直接反駁的。
“我沒害怕，我只是有點忐忑。”
但她聽不到。
不過，周川的提議正和她意。
只是這大晚上的，跟他去家裏？
好像有點不好。
具體哪裏不好，林翠沒仔細想。
反正，就是不自在，想一想，就覺得不自在。
就在林翠猶豫的這半分鐘內，周川又開口了。
“你不用進院子，在外面等我就行。”
那倒是可以。
林翠欣然同意。
周川從她手裏接過自行車，替她推着。
林翠說沒必要，“我一會兒不還是得騎着回去？”
周川沒說話，心裏卻想起來了那兩次他送林翠回村的情景。她坐在他的自行車後車架上，好像自己一回頭，就可以聽到她的呼吸聲。
兩個人相跟着走進胡同。
光線完全黑暗下來。
外面的大路上有路燈，但胡同裏頭沒有。
黑暗之中，林翠忽然覺得有點尴尬。
這種感覺很奇怪，她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有。
明明跟周川已經認識了，不短的時間，而且兩個人見面的頻次也還挺高的，應該彼此之間比較熟悉，算是朋友了。
白天的時候，甚至只是有光線的地方，林翠還不覺得有什麽。她那時候覺得跟周川的相處還挺自然的。
可是乍然到了這種漆黑一片的地方，林翠還真的覺得挺不自在的。
她甚至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旁邊的男人，整個人摸索着往牆壁的方向靠去。
剛動了一下，旁邊的男人好像有夜視的能力似的，提醒道：“別亂走，這胡同裏有石頭，小心絆倒你。”
林翠不敢往旁邊靠了。
周川是常住這條胡同的，林翠當然認為他對地形很熟悉。
只可惜，林翠雖然夠聰明，但有的時候也會猜錯的。
黑暗中的這段路，好像特別得長。
反正林翠記得，自己那天跟着周川過來的時候，沒有走這麽久。
時間好像也特別漫長，每個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終于，林翠忍不住要問怎麽還不到的時候，周川說話了。
周川：“好像走過了。”
林翠……
不是，你連自己家都不認識嗎？
*
有人陪着送回家，感覺就是不一樣。
周川騎上自行車，在林翠的旁邊跟着的時候，後者覺得天都沒有那麽黑了。好像，四處寂靜也沒有那麽可怕了，反而讓人內心感到一片安寧。
騎行在山路上，林翠甚至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今天特意安排了一場夜騎。
周川并不知道林翠的心思，他沉默地騎行了一段，終于還是開始解釋。
“我今天有點事，所以晚了。”
想了一下，周川還是沒有把自己在給林翠找房子的事兒告訴她。因為，今天一天的忙乎，他沒有任何進展，他就更不能告訴她了。
萬一，讓她空歡喜一場就不好了。
林翠渾不在意，覺得周川有事很正常啊。
人家有沒有義務等在化工廠門口，等她下班。
林翠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很不走心的樣子。很快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她問周川怎麽會在路邊等她。
周川：“打聽到的。”
還是很簡短。
但凡換一個人，可能就沒辦法很快理解周川的意思了，但林翠是誰啊。
她搞文字的，靈魂裏有一種敏銳度。
這讓她在寫文章的時候可以迅速找出合适的那一個詞，甚至那一個字，也能讓她能夠迅速理解別人的未盡之言。
此時此刻，林翠明白了，周川是說，他跟人打聽到了，她跟劉大爺走了。
所以，他才會在她從劉大爺家裏出來，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等自己。
至于劉大爺的住處，周川自然也可以打聽到。
畢竟現在同一個單位裏，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要比後世親密得多。或者說，彼此沒有邊界得多。
相互認識的人，知道對方的住處一點兒也不稀奇。
周川只要找個化工廠的人問問就可以了。
林翠想着這些，就一時顧不上說話，突然的沉默讓周川有點忐忑。
他嘴巴笨，不知道該說啥只好再一次道歉。
“對不起。”
他說。
男人沉穩的聲音讓這道歉非常可信。
林翠知道，對方這是又在說去遲了的事兒。
林翠：“嗯，沒關系。你有你的事情，不用天天送我的。我已經很麻煩你了。”
她的聲音平和，周川甚至還能聽出來她聲音裏的愉悅，估計是覺得這夜色很好，環境也很靜谧。
同時，周川也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是否會按時接她，也不在意他遲到是去做了什麽，甚至不在意他會不會出現。
今天因為太晚，周川沒有選擇在村口很林翠分別，而是把對方送到了林家門口。
分開的時候，林翠問他：“你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
周川沉默了一會兒，才這樣回答。
也正是這樣的沉默，讓林翠确定，她猜對了。
他真的不高興了。
可是為啥呢？
自己一路上，好像并沒惹到他。
嗯，大概是白天有什麽事，讓他不高興了吧。
看着林翠毫無芥蒂地跟他再見，看着她推着自行車走進林家的大門，周川嘆了一口氣。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調轉車頭，回縣城去了。
林翠并不知道，有人在她身後戀戀不舍，她推着自行車進門，想着一會兒趕緊洗漱，然後睡覺。
今天這一天，她做了太多事情了，從身體到心靈都很疲累，急需一場安靜的、酣暢的睡眠來補充體力。
誰知道她剛推着自行車走進去，走了沒兩步，屋裏的人可能是聽到了聲音，打開門直接沖了出來。
“哎呀，翠啊，你可算回來了，可給娘擔心壞了。出去望了你好幾回呢！”
林母朝林翠迎過來，房檐下拴着的燈照耀下，她臉上的笑容都要溢出來了。
林翠還真的不習慣這樣，整個人往後退。
她不怕林母咋咋呼呼，也不怕林母鬧事，但這樣熱情的、見到她會歡喜的林母，林翠是真的心裏沒底了。
林翠沒有說話，推着自行車站在原地，一臉戒備看着林母。
院子裏的光線雖然昏暗，但由于林母和林翠站得很近，所以把後者臉上的表情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個死丫頭！
看見她跟看見敵人一樣！
果然是一條喂不熟的白眼狼。
林母心裏厭惡林翠，卻硬生生維持着臉上的笑容。
“翠啊，你看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今天出去一天太累了？你趕緊去洗手洗個臉，娘給你留了飯，有肉哩！這就給你端過來。”
說完，林母颠兒颠兒的跑去了竈間。
林翠眯着眼睛看着對方的身影隐沒在竈間門口，然後再往裏看，看到了林母忙乎的動作。
林母竟然真的給她端飯去了。
林翠心裏沒有感動，只有警覺。
這事兒太不尋常了。
倒也不是林翠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只是她知道，人的性格，人對某個人某件事情的看法，其實很難改變。
而如果哪一天，突然改變了，要麽是受到了重大的刺，翻然悔悟；要麽，就是有陰謀。
具體到林母，林翠覺得後面這種可能性更大一點兒。
林翠心裏有了計較，但行動上還是該幹嘛幹嘛。
她把自行車放好，洗臉洗手帶刷牙，都收拾好了，躺在自己的小屋子裏。
這個小屋子，她還真的住出感情來了。
每天早晨林翠會早起十幾分鐘，整個把小屋子收拾一遍，晚上回來再大概收拾一遍。這屋子是越住越幹淨，也越住越舒服了。
不過今天晚上，林翠不想收拾了，今天真是有點累。
林翠拿出報紙，打算看幾篇文章就直接睡覺了。
這時候，林母進來了，手裏端着菜和飯。
“翠，你看看，娘今天給你留了什麽好飯？”
林母說話聲非常親切，非常柔軟，如果林翠不了解之前的劇情、不知道林母那些年是怎麽對待原身的，簡直就要被這溫暖的話語給迷了心智了，真的相信起林母了。
可惜，林翠心裏明鏡兒似的。
就在剛剛，她心裏有了一個猜測，不過還需要進一步的驗證。
林母見林翠沒說話，就自顧自走進來，把飯菜放在小桌子上。
剛放上去，桌子就朝一邊倒去，吓得林母連忙扶住了。
回頭正要招呼林翠吃飯，就看到後者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過來。
林翠：“娘，您忘記這桌子是瘸腿兒的了？”
桌子瘸了一個腿兒，上面不放東西，它還能勉強保持平衡，林母剛剛沒在意，把飯菜都放到了一邊，還正好是瘸腿兒的這一邊。
桌子當然會倒了。
林母有點尴尬，也有點惱怒。
如果放在平時，她肯定就要拂袖而去，管林翠吃不吃飯呢，餓死都跟她沒什麽關系。
可是今天，林母必須得忍。
林母輕咳一聲，說：“那個啥，趕明兒，就讓你爹找木匠給你打個新桌子去。今天先這樣，湊合着吧。趕緊過來吃飯。”
林翠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飯菜上。
奇怪，太奇怪了。
她下了地，走到桌子旁，拿起筷子做出真的要吃的樣子，同時餘光悄悄觀察着林母。
林母說到底，也不過是普通農婦，沒什麽見識，也沒什麽心機。
自然，也不會隐藏心緒。
實際上，剛才隐忍着不發火，已經耗盡了林母所有的自控力，現在眼看着事情就要成功，林母終于忍不住了，臉上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
翡翠心裏有數了。
她夾起一片肉，往嘴裏送，突然，筷子到達嘴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林母的心也跟着顫了一顫。
林母：“怎麽不吃呀？這是娘特意給你做的，其他人都沒有呢。”
林翠：“連林寶柱也沒得吃？”
林母點點頭，“沒得吃，這是給你一個人做的。”
想起兒子晚上吃的是純素，好容易買的一點兒肉，都要給林翠吃，不得不給林翠吃，林母的心都在痛。
這件事情成功以後，家裏就有錢了，到時候，她要給自己的寶貝兒子買一斤肉，就炖給他一個人吃。
林翠仿佛是被感動了，眼圈微紅，放下筷子，拉住林母的手。
“娘，我實在沒有想到自己還能等到這一天。當娘專門為我做一頓。肉菜的這一天。”
林翠低頭，好像因為太過感動說不下去了。
低垂着的雙眸中，卻閃過一絲寒光。
看在林母生了原身的份上，林翠願意給對方最後一次機會。
只要林母說出來，哪怕只是一句暗示，林翠也會放過她。
可惜，有些人，壓根就不知道一次機會。
林翠聽到了林母的聲音。
“好，好孩子。你放心，以後娘會對你更好的，快點去吃飯吧，再不就涼了。”
她放棄了最後的一次機會。
林翠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擡起頭，沖林母笑了笑。
“好，謝謝娘，我這就吃。”
林翠重新回到桌子旁，再一次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她不用轉頭，也能察覺到林母投過來的眼神，那叫一個專注，生怕她少吃了一口似的。
林母心裏非常忐忑，恨不得林翠變身口袋，在一秒鐘之內，把一盤菜都吃進去。
她的眼神緊緊盯着林翠拿筷子的手，心裏叫嚣着：快吃，快吃，都吃下去啊！
手裏拿着筷子，林翠的眼神卻一直盯在林母的臉上，緩慢而悠然地欣賞着後者那緊張的表情。
當然了，林翠這樣的反應看在林母眼裏，卻有着另外的意味。
林母想：這個死丫頭雖然不太聽話，不過對我這個當娘還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也不能這麽專注的看着我。
但是，為了兒子，也就只能讓她趕緊嫁過去了。
那邊說了，只要今天晚上人一到，晚上生米煮成熟飯，明天一早，他們就會把彩禮送過來。
那麽大一筆錢啊！
兒子的新房子，兒媳婦，甚至孫子……以後就是源源不斷的好日子。
如果，兒子再考上大學，我的天！
林母簡直要被光明的未來給閃瞎眼。
然後，她就看到林翠的手又停了下來。
林母：“怎麽不趕緊吃？”
被林翠這麽三番兩次戲弄，林母顯然有點壓不住火氣，說話的語氣比剛才生硬多了。
林翠心頭冷笑，面上卻有些為難，“娘，飯菜幹巴巴的，我實在是吃不下去。要不然您幫我倒一杯水過來？”
林母咬牙，點了點頭。
“那一會兒喝了水，你可得好好吃飯。”
林翠點點頭，“放心吧，娘，我肯定好好吃飯！”
林母這才走了。
從林翠的屋子裏出來，林母走進竈間。倒了一杯水，正要端着回去。
突然她又停下來，想了想，從口袋裏拿出一包藥粉，打開，撒到了水裏。
晃了晃搪瓷缸子，确定裏面的藥粉完全溶解，她這才端着回去了。
林母進來的時候，林翠剛剛放下筷子。
林母端着水杯走回桌子，驚訝地發現桌上的肉菜少了一少半，大米飯也少了一半兒。
林翠放下筷子，誇張地打了個飽嗝。
“娘，我今天胃口不太好，吃這麽些已經很飽了。”
林母……
“你剛剛不是說吃不下，讓我給你倒水去嗎？”
林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呀，剛才吃不下。但是您一走我就又有了胃口，就吃了一些。”
林母覺得林翠這話有些問題，好像是在說，自己的存在影響了對方的胃口。
就是說她讓人倒胃口呗？
林母心裏生氣，但也不好說什麽。
忍住了想要掀桌子的沖動，把水杯遞給林翠。
“吃完就吃完吧，這會兒喝點兒水，順一順。”
林翠沒接，把林母的手扒拉開，“娘，這你就不懂了。飯後不能立刻喝水，否則會沖淡胃液，對消化不好的。”
林母不懂啥胃液、消化啥的，她只想讓林翠再多吃一些藥粉下去。
于是刻意放柔了聲音，勸說着：“你一天在外面跑，肯定也顧不上喝水。晚上還是多喝一些，對身體好。”
說了幾句，林翠好像真的被說服了似的，真的接過了杯子。
林母又開始雙目閃亮。
可惜，林翠再一次讓她失望了。
只見林翠把搪瓷杯子接過去，卻沒有喝，而是走兩步，放在了窗臺上。
“娘，這水有點熱。現在喝不下去，涼了再喝吧。”
林母懊悔不已。
心想自己剛才怎麽就直接倒的開水？應該倒溫水給她呀。
可現在，再後悔也沒用了。
她只能叮囑林翠晚上一定要把水喝掉。
林母想着，林翠吃了那麽點兒飯菜，也不知道藥效夠不夠，再加上這一杯水，肯定就差不多了。
這是她托人高價買的安眠藥，今天細細地碾成粉末，喝下去，可以睡一天一.夜的。
等林翠醒來，已經成了人家的人了。
彩禮也就穩穩當當地，成了林家的了。
林母自以為得計，忍着心裏的雀躍轉身要走，就聽見身後的林翠一聲提醒。
“娘，這些飯菜您得端走。挺好的肉，不吃，浪費了。您看看寶柱要不要吃？”
這加了藥的飯菜，自然是不能給寶貝兒子吃的。
不過，林母還是回身，答應着端走了剩下的飯菜。
等林母走後，林翠的臉色立刻就冷了下來。
她走到炕跟前，蹲下來，盯着炕洞看了一會兒。
黑黝黝的炕洞，因為屋裏昏暗的燈光，還是可以隐約看到裏面的東西的。
裏面，赫然是飯菜，和剛才擺在桌子上的飯菜，是一樣的。
白米飯，炒肉片。
林翠找了塊布，把這些東西兜起來，拎着出去到外面找了個地方埋了。
回來的時候，恰好碰到林甜。
林甜盯着她，好像試圖從林翠臉上發現的點什麽異樣似的。
林翠決定配合她一下，困倦地打了個呵欠。
自言自語地說：“也不知道咋回事，今天這麽困呢。”
林甜目光中閃動着興奮的光芒。
走過來，主動挽起林翠的胳膊，林甜說：“二姐，困了就去睡覺吧，今天晚上肯定能做個好夢。”
林翠又打了個呵欠，深深地看了林甜一眼，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和我說？”
林甜心頭一跳，卻是搖頭，“沒有呢，二姐。你今天都這麽困了，我就不打擾你了，趕緊去睡覺吧。”
林甜非常耐心地把林翠送回到屋子裏，貼心地扶着後者躺下，幫着蓋好被子，這才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