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就算受傷又怎樣呢

就算受傷又怎樣呢

替鄭衡埋骨的人,是大師兄。

劉翠迎在鄭衡的墓前坐了很久。

鄭衡的身世,她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她知道,鄭衡是皇族中人,可誰能料到,他竟會被葬在這樣一個潦草的地方,死後只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木牌。

鄭衡走得太過匆忙,讓劉翠迎一直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吳名輕聲走向她身後,出聲喊她:“翠迎,你過來。”

劉翠迎走過去,師父帶着她走到一旁,自己端坐在石頭上打坐,劉翠迎則站在師父面前。

她心中只覺得十分親切,仿佛在外闖蕩多年的游子,終于回到家鄉見到父母了一般。她一看到師父,就有點忍不住自己的淚水。

師父待她的那些好,是她這輩子都無法報答的恩啊。

師父慈愛地笑了笑,沖她招招手,喚她靠近點。劉翠迎依言過去,師父摸了摸她的腦袋,笑着說:“小翠迎長高了,就是見瘦了。跟師父說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劉翠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晚上,吳名仍坐在原處打坐,劉翠迎哭也哭夠了,坐在一旁的地上,手裏捧着一只白色蠟燭。

這是吳名的習慣。吳名修行時,習慣點蠟燭,因此只要出門,都随身帶着香蠟。這蠟燭裏足足加了百十種香料,劉翠迎捧在手裏,只覺得胸腹盈香,呼吸間都是蠟燭燃燒釋放出來的味道。

北地風大,燭火晃得厲害,在劉翠迎的雙眸中倒映出星星點點的光彩。

幾十丈之外,坐着的是大師兄、吳争、還有何道。

吳争也像師父一樣,找個地方自行打坐,倒是大師兄與何道意外地談得來,二人竟推杯換盞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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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與何道的談笑聲時不時隐隐傳來,是這寂靜北地裏唯一的熱鬧。

師父輕聲問道:“翠迎,你在煩心嗎?”

“嗯。師父,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可那個人對我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師父面前,劉翠迎一向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即便是這樣小女兒心思,也可以言無不盡。

師父溫柔地說:“想知道答案嗎?”

劉翠迎坐正,直視着師父,皺着眉頭呆呆地答:“想。”

師父笑得更加慈愛了:“答案就在你自己的心裏啊。”

師父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帶着點距離感,卻又具有十足安慰人心的力量:“你若是足夠喜歡他,寧願傷害自己也想留在他身邊,那你就與他在一起。若是你更愛惜自己,不願給他傷害你的機會,那你就該盡快斬斷情緣,保全自身。你要怎麽選擇,全在你自己的決斷啊。”

劉翠迎垂眸沉思,一時間,二人這裏又陷入了沉靜,大師兄與何道的談笑聲又變成了此地唯一的聲響。

很久很久之後,劉翠迎擡起頭,仰望着滿天星河,忽然流下兩行淚來,斷斷續續地呢喃出聲:“師父,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就算會受傷害,就算他不那麽喜歡我,可我還是好想好想跟他在一起。倘若不能跟他在一起,我會遺憾終生的。”

此時的江寧城太子府裏。

鄭陸瑜坐在沒有點燈、漆黑一片的書房裏,書房外面跪着阿晴。

阿晴已經跪了一夜又一天了。

鄭陸瑜眉頭緊鎖。翠迎徒然失蹤了,他發現翠迎帶走了放妻書,便知此事有多嚴重,經過千絲萬縷的篩查,查出這一切都是阿晴搗的鬼。

鄭陸瑜叫來阿晴一問,阿晴倒是招認得痛快,直言自己因愛慕鄭衡,而聽任指使做出這等事。

聽阿晴招完一切後,鄭陸瑜反倒不知下一步該做些什麽了。

他已經找過所有翠迎可能會去的地方了,可都沒有她的蹤跡。

他坐在黑黢黢的書房裏,長久地發呆。

與此同時,北羌草原上。

劉翠迎輕聲地對師父說:“……我還是好想好想跟他在一起……”

師父笑着鼓勵她:“只要你做出了決定,也願意承擔後果,那便自行去做吧。師父只希望你記住,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說完這話後,師父擡眸,瞧着不遠處的二徒弟吳争,不禁心疼起來。

師父不禁心中暗嘆——這人間緣分交錯,風月無情啊……

想通了一切的劉翠迎,便在師父、大師兄、小師兄、何老板的陪伴下,一同踏上回京之路。

回京路上,劉翠迎也聽師父講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

有人騙吳争來太白山,吳名暗中得知此事,帶着大師兄前來尋吳争。

卻不料,吳争在太白山腳下路見不平,被卷入了北羌與女真人的争鬥,受了傷後被挾持去了臨潢府。

吳名和大師兄前去臨潢府,救下吳争後,随即準備折返,結果又遇到了劉翠迎。

一行五人回到京城後,先是在城南落腳,何老板回了自家店鋪,萬仙城衆人則在千凡觀把酒言歡。

吳名言笑晏晏,舉杯說道:“為師這就要與你們大師兄一起回萬仙山了。以後這京城裏,就只有争兒與翠迎你們師兄妹二人在此了。為師希望,你們能夠互相幫扶,但若是你們漸行漸遠,為師也希望,你們能夠永遠念及彼此同門之誼。”

聽師父這話,吳争和劉翠迎都是一愣。

剛與師父重逢不久,二人都不願意與師父分開。而師父眼中所囑咐他們二人的關系,也令他們二人心中百感交集。

劉翠迎想起自己對小師兄那若有若無的情愫,只覺得往事就像一陣回憶裏的香氣,被風一吹,就消散無形了。

而吳争想起的,是那個秋夜,師妹和山楂樹一塊映在自己窗紙上的影子。

這世間,緣分交錯,風月無情。

翌日,師父和大師兄啓程,吳争與劉翠迎送到了城南門。

臨別之際,師父忽然回首,沒頭沒腦地問了劉翠迎一句:“當今的皇後,是不是一位叫做陶醉白的女子?”

劉翠迎疑惑不解,歪了歪頭,老實答道:“當今皇後閨名的确喚作醉白,不過皇後姓沈,倒是早年之時曾經姓過陶。”

小師兄不解:“皇後為何改姓?”

劉翠迎答:“皇後原本就姓沈,只不過,早年被卷入冤案,為了避禍,所以改姓陶。”

吳名垂眸,自言自語般地呢喃道:“原來如此。”

劉翠迎不解地問:“師父,您對皇後感到好奇嗎?如果您想見皇後,弟子可以幫您見到她。”

吳名瞧了瞧天,這天如許多年前一樣燦爛耀眼,他似笑非笑地說:“不必了。”

說完,師父便攜大師兄離京,就此一去不回。

送別了師父後,劉翠迎和吳争一起回到了千凡觀。

如今的劉翠迎,也只有千凡觀這一個地方好去了。

回到千凡觀,劉翠迎回到師兄旁邊的那間屋子,那時她從前就住過的屋子,也是師兄會一輩子留給她的屋子。

她推開門,屋子裏整潔一新,不知是不是師兄命人時常打掃的緣故。

她嘆了口氣,坐在床邊,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忽然,在行李中發現了一個沒有見過的東西——那是被壓在衣服裏的一只短笛。

這件衣裳,她一直放在包裹裏沒動過,所以,她根本不知這短笛是什麽時候被放進她包裹裏的,更不知放這短笛的人是誰了。

她發現,那短笛裏,藏着一張紙條。

她疑惑地取出紙條打開,上面卻只字全無。

劉翠迎疑惑不已,幹脆去找小師兄。吳争看了看這張奇怪的紙條,思量了一番,抱着撞撞運氣的态度,拿了些水潑到上面,居然顯出了字來。

那字是——太白山,北羌軍情,每月初一。

字條的最後還留有姓名——鄭陸琦。

原來,鄭陸琦竟不知從何渠道,得知劉翠迎在北羌境內,然後偷偷塞了短笛在她包袱裏。看字條上的意思,鄭陸琦是要每月初一的時候,在太白山,向莊國傳遞有關北羌軍情的秘密情報。

想不到,鄭陸琦身為質子在北羌受苦之際,居然還有這般心思……

劉翠迎心中心疼不已。她雖對鄭陸琦無男女之情,但卻當他是十分重要的朋友、十分重要的親人,如今,鄭陸琦在北羌受苦受難,還要如此小心翼翼營營汲汲,去獲取北羌軍情向莊國傳遞,她一想到這些,心就酸澀腫脹至極。

劉翠迎恍惚地坐在房間裏,夜風在千凡觀裏呼嘯而過,她聽着北風不斷敲打着窗戶。

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她就想起了鄭衡死去的那一晚。

那一晚,她忽然明白了這人世間的許多事情。

明白了何老板、小師兄、許先生為什麽對自己那麽好。

也明白了她自己。

明白了自己為何而心痛。

她不禁暗罵自己,她可真是蠢到家了。

劉翠迎嘆了口氣,悄悄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趁夜離開了千凡觀。

離開之前,她凝望着師兄的房間很久,看着他房前的那株山楂樹,她的回憶不斷閃現,想起萬仙山上的一切,想起那時師兄背着她,在山上安穩行走的事情。

“小師兄,一切都過去了啊。小師兄,翠迎向你道別了。”

風将她的呢喃吹散開來,最終變成了淡淡的愁緒,萦繞在她的心頭,化成一朵開在過去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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