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終風

終風

夕陽未落，天氣陡然一變，狂風大作，迅猛狂暴。

婉儀看着屋外糟糕的天氣，擔憂起來。

他今日會回來嗎？

他有時離開時，會回頭沖她笑，令她傷心害怕。

笑裏是調戲，是放蕩，是嘲諷，是傲慢。

笑她的癡，笑她的情，笑她的真心，笑她的順從。

狂風席卷塵埃，帶來陰霾籠罩，她極目遠眺，看不見歸人。

他是不是不願再回家來？

她的思念想穿透這灰蒙蒙的沙塵，沿着他離開的方向去尋他。

天色昏沉，暗淡無光，太陽被淹沒，雷聲轟隆大作。

她思念着那人，難以入睡，孤身一人，度過那些漫漫長夜。

他會不會因為她的思念，一直打噴嚏？

他……會不會也想念她？

風向忽然變了，落葉塵沙被席卷着，往屋裏去，如人一般變化無端。

她連忙關上門，将風沙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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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掃得幹淨整潔的小屋，仍是吹入了一些落葉。

清掃完，點上燈，她坐在桌邊等待。

她等着，是為他留一盞燈，留一頓飯。

飯菜漸涼，她打開一條門縫，天色黑壓壓得令人害怕。

她告訴自己，這樣的天氣，他應該不會回來了。

剛要關上門，風聲雷聲中，有一個聲音傳了過來，是腳步聲。

她站在門口，定定地望着，想要看清楚，确認是否有人來，又是否是她要等的那人。

來的是一團黑影，上部有着奇怪的輪廓，随着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影子也變得越來越龐大。

“俊郎！”婉儀驚喜叫出聲。

那人走到了門口，淡淡燈光照亮了他，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司俊。

他肩上扛着一只獵物，沖婉儀一笑，“我回來了。”

婉儀連忙側身讓他進屋，他大步走進去，将獵物放置在廚房。

婉儀關好門，走上前要給他整理衣服，卻被他阻止了，“我來就好。”

她收回手，走到桌邊，招呼道：“可以吃飯了。”

司俊整理好衣服，并未過去，轉身處理地上的那只香獐，“我吃過了，你快吃吧，我處理下獵物。”

“哦。”婉儀失望地端起碗筷，食不知味地吃着桌上涼透的飯菜。

飯菜都涼了，的确不好吃，她默默想着。

司俊手中的動作未停，解釋道：“這只獐子是我早上獵到的，得快點處理好，不然就浪費了。”

“嗯。”婉儀聽了他的解釋，心中的沉悶一掃而空，有些雀躍起來。

司俊還解釋給她聽，在很久之前，他就對她失去了一切耐心，不會說一句“多餘”的話。

也許，他回心轉意了，又變回了以前那個司俊。

冷透的飯菜也美味起來，婉儀喜悅地吃完了飯。

很快，司俊也處理好了香獐，将肉保存起來。

婉儀收拾好碗筷，拿着去清洗。

司俊将手上沾染的血肉清洗幹淨，在桌邊坐下，看着她洗碗。

風吹得樹葉嘩啦作響，伴着淅淅瀝瀝的水聲，一個在屋外狂響，一個在屋內低吟，風聲水聲交纏。

“你愛我嗎？”

雨點驟然砸下，狂風卷席着，砸碎在屋頂和門窗，噼裏啪啦的。

婉儀收好碗，看着坐在桌邊的司俊。

穿進屋中的細風，搖晃着燈光，司俊的臉在明暗中，神情難辨。

“愛。”

婉儀不知道他為何發問，但這個問題，她只有一個答案。

她走近司俊，想看清他的神情，也讓他看清她的真心。

司俊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坐在椅子上，雙手抓着她的手臂，側耳貼到她的心口。

聽着胸腔內的跳動，他輕輕應道，“嗯。”

“愛我什麽呢？”

婉儀想起他的笑、他的山盟海誓，可這些，都随着那短暫的、些許的溫柔，一齊消散了。

她沉默良久，才哽咽道：“愛你的熱烈，愛你的許諾，愛你的……愛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被屋外喧嚣的風雨聲淹沒。

司俊感覺額頭被沾濕，擡首一看，婉儀落下了兩行清淚。

他起身，雙手捧着婉儀的臉，拭去她的淚水。

婉儀這才回過神來，感覺臉上一陣冰涼，是她的淚水，也是司俊的手指。

司俊放開手後，她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臉，眼睛還是紅紅的。

司俊看着她的眼睛，道：“天色不早，還是早點休息吧。”

“嗯。”婉儀輕輕應道，也不再多問什麽，打來水洗漱。

燈火熄滅後，二人躺在床上，婉儀感覺司俊一身的冰涼，将被子多分給他，想着這天氣可別着涼了。

不似往日的難以入睡，她迷迷糊糊想着，就失去了意識，陷入沉睡。

一縷青煙從男人身上飄出，化作了一名女子漂浮在空中。

青荇對婉儀施了法，讓她陷入了昏睡。

也許，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那些無眠的夜，等待人歸來已讓她太過疲憊。

青荇手收回在面前，手上漂浮着兩滴水珠——是婉儀落下的淚。

她并未拭去婉儀的淚水，而是收集了起來。

兩滴傷心淚……

青荇張口，一滴淚水飄入她的口中。

是苦澀的。

她記不清自己流過的淚，也從未嘗過。

原來傷心的人，落下的淚都是苦的。

她收起另一滴淚水，看着床上的婉儀，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改變主意了，明日一早，就告訴她真相吧。

詩雲：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終風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願言則嚏。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寤言不寐，願言則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