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溱洧
溱洧
婉儀緩緩清醒時，已是日上三竿。
床邊是空的，她掃視了下房間，沒看到人影。
俊郎離開了。
她懊惱自己睡得太過昏沉，沒有挽留住對方，甚至只是送對方離開也好。
起床洗漱後，發現廚房的竈還是熱的，她打開鍋蓋，發現鍋中有煮好的、冒着熱氣的飯菜。
還未回過神來，門被打開，司俊走了進來。
“飯菜給你溫着，先吃飯吧。”
婉儀将飯菜盛出來，招呼司俊吃飯，“俊郎，快吃飯吧。”
司俊拒絕了，“那些都給你留的。”
看來俊郎已經吃過了，畢竟現在都這麽晚了。
飯菜出乎意料的好吃，煮的是昨晚帶回來的獐子肉。
這些不會都是她的幻想或者錯覺吧？
俊郎的手藝比她還好，這也是她第一次吃到他煮的飯菜。
美味的，究竟是獐子肉的鮮美，還是被人愛着的幸福？
婉儀用力眨眨眼睛，才沒有讓淚水流下。
Advertisement
她真是越來越脆弱了，一點點的小事，就能讓她思緒紛雜。
這碗飯菜來之不易，她吃完那些飯菜，有點撐得慌。
婉儀吃完才注意到，司俊一直在看着她，剛才她陷入思緒中，完全沒注意到他的視線。
她有些不好意思，回想自己有沒有露出什麽奇怪的神情。
司俊示意她跟随，二人走到床邊坐下。
婉儀心中忐忑，不知道司俊要和她說些什麽話，想到司俊奇怪的行為，她有些不安。
她的不安得到了印證，司俊緩緩說道：“婉儀，我已經死了。”
婉儀一時沒緩過神，“你說什麽？”
司俊握住她的手，手指冰涼，頭轉過來看着她，眼珠上的瞳孔已經渙散，蒙着一層白。
一股令人作嘔的腐爛臭味，四散開來，鋪滿了整個房子。
“他已經死了……”司俊蒼白發青的嘴唇吐出一縷青煙，帶着刺骨的寒，“……我殺的。”
幽幽的女聲傳來，青煙化作了女子，飄在二人的上空。
婉儀看了她一眼，身邊那具屍體倒了下去，倒在床上，胸口一個血淋淋的空洞，洞中紅白交錯，令人目眩。
婉儀尖叫一聲，暈了過去，倒在屍體邊。
婉儀醒來時，她正安穩地躺在床上。
是噩夢嗎？
她四處看了看，司俊正背對着床鋪，坐在用餐的桌子前。
她小心翼翼問道：“俊郎？”
那人轉過身，胸前沒有洞口，臉色也很正常。
她松了一口氣，看來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他已經死了，但我不會害你的。”他的面容還是司俊，但是聲音卻是先前她聽到的女聲。
婉儀被吓到，掃了下床上，除了被子和枕頭，什麽都沒有。
她下意識抓起枕頭，擋在身前，顫顫巍巍道：“你是什麽東西？為什麽……為什麽要害死他！”
“我名為青荇，在林間偶見你們的初遇之景，對你們很感興趣，便在暗中觀察你們。”青荇嘆息一聲，“可惜，這男人卻很快就變了心，我設計與他相遇，試探一二，結果令我大失所望，便取了他口口聲聲承諾的‘真心’，于是他死了。”
婉儀眼圈紅了，既傷心，又害怕，昨日回來的司俊，已是面前這個不知是何物的東西，不知它有什麽目的。
“心是他送給我的，我只是收下了這份禮而已。”青荇解釋道，一副無辜的神情。
可真難吃。
不過這句話，她還是沒說出來，現在婉儀就夠害怕她了。
“我沒有惡意，也不會對你做什麽，只是他已經死了，你還是多為自己做打算。”青荇勸道。
婉儀聽了這話，并沒有什麽反應，青荇也便離開了房間，留給她獨自思考的空間。
婉儀見她離開了，心下稍稍放松，開始思考對方說的“打算”。
司俊的死狀是她親眼所見，便知此物兇惡萬分，還是找機會逃走吧。
她來到窗邊，推開一條細縫，觀察屋外的情況。
但那物并未離開，就在屋外，并且已經發現了她的動作，對着她的方向笑了一下。
它一直在看着她！
婉儀吓得收回了手，窗戶重新擋住了視線。
看來是不好逃脫了，她該怎麽辦？
她的腦中一團亂麻，完全沒有思緒，不知道自己能怎麽做。
快到晌午，青荇進了屋子，“婉儀姑娘思考得如何了？”
婉儀根本沒想到任何的辦法，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回家，對，我想回家，既然俊郎……他已經死了，我還是回娘家。”
“好啊。”
婉儀一驚，再次确認道：“那我便回家了？”
“嗯。”青荇點頭，又補充道：“我送你回去。”
婉儀的笑僵在了臉上，“那……還請多費心了。”
它不會跟她回家後，将她的家人一網打盡吧，要不然帶它去其他地方？
婉儀心中盤算着，打定主意帶它去相反的方向，勉強笑道：“那我們馬上出發吧。”
“不急。”青荇拒絕道，“到用午膳的時間了，吃完再走吧。”
“好。”婉儀順着意答應下來。
青荇拿出獐子肉，動手做飯菜。
婉儀不敢再吃她做的飯菜，擔心會有問題，連忙說：“我來做吧。”
“我來吧，已經好久沒體驗過，作為人的生活了。”青荇笑笑，“你想幫忙的話，就負責生火吧。”
婉儀生火，青荇處理和烹制食材，很快将飯菜做好了，但只有一人份。
“吃吧。”
“你不吃嗎？”婉儀問道。
“我現在是行屍，吃不了東西。”
味道和清晨的并無區別，但心境不同，婉儀吃得食不下咽。
好不容易吃完，婉儀将自己的東西找出來打包，來的時間不久，加上二人生活貧寒，所以也沒太多的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
青荇拿起部分行李，到屋外等着，婉儀将門落鎖，二人一起出發了。
婉儀往反方向走，被青荇的話語打斷，“方向錯了，我去過你家，不是這個方向嗎？”
“那是我記錯了，好像的确在這個方向。”婉儀轉身回去，連忙掩飾，害怕青荇看出她是故意的，也沒料到，對方會對她的情況了如指掌。
恐懼和不安晃動着她的心，也晃動着她的步伐。
步行半天便能到家，她卻從未覺得路途如此長，長到心被煎熬着，每一秒都備受恐懼和擔憂折磨，似乎未有盡頭。
又從未覺得路途如此短，短到什麽辦法都沒想到，剩下的路程便所剩無幾，如不斷縮減的生命。
兩人走到了溱水、洧水邊，一只水鳥從水面點過，銜着小魚飛入了岸邊的綠叢中。
荇菜長勢良好，水下的枝葉與水藻交纏着，綠油油的一片。
“春水初漲時，這裏會迎來一年裏最熱鬧的場景。”青荇忽然開口道，這樣的風景，她已經看過了無數遍。
“嗯？”婉儀不解地回應道。
“我在溱水中，最快樂的日子，便是看岸邊的男男女女們相會。”
她最常躲在青荇和水藻叢中，僅冒出半個頭，雙眼将将高于水面，因為見不得日光，便躲在荇菜的陰影中，望着岸上的人們。
一次，她上方的荇菜上落了一只小鳥，她嘗試着，成功附身到了小鳥身上。
她獲得了自由，飛向了岸邊。
溱水與洧水，正漲滿了春水，流水清澈見底，歡快地流向遠方。
岸邊男男女女，熙熙攘攘，手中都拿着蘭草。
她飛到人群上空，聽到一名女子說，去看看吧？
身邊的男子笑道，已經看過了，但再去看看也無妨！
兩人相視一笑，一同去往。
青荇便飛在二人上空，跟随着飛到了洧水對岸。
洧水對岸的場景盛大又熱鬧，男女結伴同游，面上洋溢着喜悅的笑，互相打趣着。
人群中那些互生情愫的男女，通過贈予對方芍藥，以表情意。
待天色漸沉，岸邊的人群離開後，青荇才意猶未盡回到溱水的荇菜叢中。
她解除了附身，卻沒想到，那只小鳥成了一具白骨。
白骨落入水中，輕飄飄地浮在水面，被湍急的水流沖走，消失了……
詩雲：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芍藥。
溱與洧，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将谑，贈之以芍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