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憶
第18章 回憶
對于一牆之隔的龍夏大學,玉京大學數學系主任路乘川教授自認為,自己對它們沒什麽意見。
雖然隔壁年年和他們搶學生,但路乘川教授還是認可對方的科研水平的。
只要隔壁不和他搶學生,他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
現在自己好不容易發現一個好苗子,好好培養說不定未來幾十年裏,他都能驕傲地挺起胸膛,用下巴去瞧隔壁的招生辦。
要是現在隔壁也緊跟着出一個代數天才……
路教授只要一想,都覺得自己要嘔死。
但幸好他的老朋友威爾遜教授的龍夏語水平值得信任,那位署名wujiu的論文作者,确實是他們玉京大學的人。
更值得慶幸的是,雖然路乘川不知道“59”是誰。但他一看論文內容,就立刻發現那就是景長嘉的那篇正特征域的奇點解消。
兩個小天才合二為一,路教授高興得當場決定陪同威爾遜去酒店登記入住。
在前往玉京大學為威爾遜教授預訂的酒店的路上,威爾遜教授拿着自己打印出來的論文愛不釋手,一路上都在對路乘川誇贊這篇論文的思路有多麽的精妙。
就是在某些歸因上他有些難以理解。是以,他一分一秒都等不及要來玉京大學見一見論文的撰寫者。
在酒店安頓好後,威爾遜洗了把臉就催着路乘川去聯系景長嘉,精神得完全不像一個經過了十二個小時長途飛行的老先生。
路乘川嘆着氣:“你不睡覺,人家孩子還要睡覺。折騰一天了歇口氣吧。”
他把威爾遜的背包丢到牆角,又問他:“你怎麽拿到這個論文的?”
“wujiu發在預印本平臺上了。”威爾遜精神抖擻、滿面紅光,“路,雖然現在預印本平臺已經很少出現有營養的東西,你的工作也非常忙碌。但作為一個研究者,你應該時時關注着前沿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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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看過。”路乘川打開酒店的冰箱,“當時沒什麽人回複,我以為那是一篇學術垃圾。”
威爾遜哈哈大笑:“那你可錯過了一段精彩。”
他站在旁邊,越過路乘川的手,率先從冰箱裏拿出了一罐冰鎮啤酒:“Wujiu上傳的時間可不湊巧……噢,等等。”
威爾遜的手表提示有人來電。
他接通通訊,頓時一個路乘川也很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那是數學年報的編輯基米爾:“威爾遜教授,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的工作。”
“當然不會。”威爾遜樂呵呵地,“你也發現預印本平臺上的那篇論文了嗎?”
“我看見你給他的留言了,這樣重要的論文,我可不能錯過。”基米爾誇張地笑了一聲,“你猜怎麽着?我起床打開郵件,就發現了他的來信。代數領域你是專家,我想請你來評審。”
“這恐怕不行了基米爾。”威爾遜更得意了,“我已經知道了他是誰,不适合來評審了。這樣意義重大的文章,你得更謹慎些。”
基米爾聞言一驚:“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預印本平臺上的版本沒有落款,只有發表ID。這才多久,威爾遜就找到人了?
基米爾打開了投稿版本,直奔作者署名。
玉京大學景長嘉。
玉京大學……難道這篇論文的作者是路乘川教授的學生?
他一邊想,一邊又說:“看來我也無法邀請路乘川教授來做評審了。”
威爾遜喜滋滋地:“是的,路也不合适。你得仔細找人了。”
“我明白了。”基米爾吐了口氣,“那麽教授,您能否告訴我,您覺得他論證成功了嗎?”
“論文發出到現在還不到一天,沒有人能告訴你它是成功與否。”威爾遜收了笑臉,顯得有些嚴肅,“但以我的數學直覺,我以為……他的思路非常巧妙,有很大的可能性。”
挂了電話,威爾遜拉開啤酒喝了一大口,才看向路乘川,嘟囔着抱怨:“你們的深夜怎麽如此漫長?我已經快要迫不及待了……”
按捺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待着與人碰面的,也不僅僅只有威爾遜教授。
謝自強坐在酒樓臨窗的座位上,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面前的熱酒。
這京中的酒似乎都與他們的雲中殿下一樣,溫暖柔和,沒有任何熾烈的味道。
這樣的酒,在北疆根本不會存在,更活不下來。偏偏雲中殿下卻在北疆紮了根,溫暖如初的成長了起來。
想到雲中殿下,謝自強仰頭悶了一大口酒,又去看身旁的布袋。
包廂的門在這時被人打開,謝自強頭也不擡,手用力一拍桌子,筷子頓時一躍而起,打向窗邊的竹簾。
簾子應聲落下,擋住了樓外的光。進門的人也在此時走到了他的對面落座。
“謝船長一路辛苦了。”
“藺大人也不差,鎮撫司獄的滋味并不好受。”謝自強說,“不知大人可否告訴我,我們殿下在獄中可受了苦?”
藺獲嗤笑一聲:“人已走了。受沒受苦,又有何重要?”
他自顧自的斟了杯冷酒,再開口道:“無咎已走,你不該回京。”
“殿下托我找的東西已經找到,我必須回京。”謝自強伸手拿起身旁布包,甩給藺獲,“殿下囑托将這些東西交給楊以恒,我一身布衣,只能托給藺大人了。”
藺獲垂眸盯着那布包,又飲了一口冷酒,才伸手打開了它。
包裏出乎意料的,竟依然是某一種農作物。
藺獲拿起它,拂去面上幹涸的土塊,露出了下方紅色的表皮。
他有些遲疑地道:“另一種土豆?”
上一次帶回土豆的,依然是謝自強。他領着景長嘉的命令出海,于三年前回來,就帶回了兩種作物。
一種景長嘉叫它土豆,另一種則是玉米。
經過三年的試種與推廣,目前這兩種新糧種都已經為百姓所接受。
藺獲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滋味:“……他竟還在命你尋這些。”
“雲中殿下一直想讓大家都吃飽肚子。”謝自強說,“此物熟食如蜜,當地人叫它蜜薯。但雲中殿下叫它紅薯和地瓜。另有一信,也請藺大人一同轉交。”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拿出信件。
那信揣在懷中,猶帶餘溫。以手撫紙,好似還能聽見景長嘉柔聲叮囑。
“……此物喜溫喜光,怕冷不耐寒,需種植在陽光充足的溫暖之地。但慶幸它極為耐旱,适應力也很強,所以還算好養。恒哥兒可擇河南、河北與西南諸地推廣種植。”
“種子不多,當珍惜行事。土豆已然大成,便擇有經驗的農人,試驗種植,緩緩圖之。新糧種推行不易,當依照舊法,免其賦稅、鼓勵墾荒。”
“恒哥兒當以社稷為重,便是與我生氣,也萬莫放棄此物。舟行水上,人立其中,當思之重之……”
楊以恒手掌一收,雪白的信紙頓時揉成一團。
藺獲盯着那張紙,額頭青筋一跳,卻到底按下了不滿,低下了頭。
“送東西的人在哪裏?”楊以恒問。
“此人乃雲中郡王的船隊……”
“謝自強,我知道。”楊以恒打斷他,“他在哪裏?”
“臣不知。”藺獲說。
“那就讓鎮撫司缇騎去找!”楊以恒怒斥道,“藺獲,朕把你從鎮撫司獄提出來,不是讓你一問三不知的!”
他一把扔開信件,冷聲道:“讓他帶着他的船隊待命,兵部的人随時會去找他們。既然你的雲中殿下指示了鲛人所在,我們總要有所行動是也不是?”
“鲛人乃傳說之物,貿然行事,恐受傷者衆。”藺獲答道。
楊以恒冷笑一聲,又道:“另有一事,新糧種土豆與玉米,既以推廣試種三年,年年産量激增,那免除的農稅也該收起來了。”
藺獲猛地擡頭。
楊以恒盯着他的眼睛,語調冷然:“藺大人心有不滿,可怎麽不見那戶部整日與朕哭窮,缺錢缺糧的折子堆得比人都高!出海尋寶,征收歲租,總得有一樣!”
“……謝自強另外帶回一物,乃是某種樹木。已按叮囑在福建安排專人種植。”藺獲說,“臣自請前往福建,替陛下種植新苗,訓練水師。”
“藺愛卿可是朕的左膀右臂,朕離不開你。”楊以恒一口駁了,“這件事就交給謝自強去做。讓他好好訓練,免得沒辦法對朕的好哥哥交代。”
藺獲躬身領命退了出去。
等到勤政殿裏再無一人,楊以恒親自拾起那被抓成了一團的信紙,小心翼翼地細細撫平。
你在看嗎?他想:你能聽到我在說什麽嗎?
你知道的話,就該回應我了。
天上明瓦安靜,像是一塊無知無覺的紗布。長風卷過它,也掀不起絲毫波瀾。
只有行于之下的路人,會被風卷出一個哆嗦。
藺獲跟着風出了宮。
他翻身上馬,穿過宮外不遠的鎮撫司衙門,慢慢走到了東市。鼎沸的人聲與街邊蒸騰的食物熱氣頓時淹沒了他。
藺獲忽然想起,那年景長嘉離開北疆,也是一人一馬慢慢走出的邊城。
他放下訓練趕去送行,景長嘉騎在馬上,大笑着與他揮手:“回吧,別耽誤了練兵!”
他沒有聽,只是固執的跑到了景長嘉的身邊。
當年十四歲的小王爺已經長成了一顆挺拔的樹或是鋒銳的槍,騎在馬上已能初見青年人的模樣。
他們當時說了些什麽,記憶裏早已記不清了。
可他記得,他似乎問過景長嘉:“你回到京中,打算做些什麽?”
北疆的大風永不停歇,它帶着邊城內訓練的號子聲呼嘯而來,卷起了景長嘉鮮紅的長鬥篷。
那個十七歲的雲中殿下凝目遠望,眼裏有着深沉的悲憫。
他收回視線,似乎玩笑般的開口:“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随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揮了揮手:“你回吧,日後咱們京中相見。”
藺獲沒有走,只目送着他轉身打馬而去。
身後披風獵獵飄揚,如一面永恒不倒的軍旗。
作者有話要說: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杜甫